到了和郑钤约定的日子，裴怜尘带着程小满来到鼓楼，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表哥？！”程小满一看见月如瑾，那真是见了亲人，高兴得不行，撒腿就跑了过去。

“表弟！”月如瑾也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准备把程小满抱起来。谁知程小满直接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

“郑道友。”裴怜尘看着郑钤，觉得他虽然穿的仍旧比旁人厚实些，但气色好像还不错，便问，“近来可还好？”

“还好。”郑钤笑了笑，“小月最近弄来的灵草起了些作用，我便想着趁有力气出来走走，看看大夏的河山，正好小月最近有空闲，就结伴而行了。”说着看向那歪歪扭扭抱在一起的俩人，感叹道：“他们兄弟俩，一波三折，幸好能相认，感情倒是好。”

“是天大的缘分。”裴怜尘也有些感慨。

月如瑾晕晕乎乎地被放在了地上，和程小满面对面站着，比划了一番个头，怒道：“你怎么十几岁就快和我一样高了！”

“你别急。”程小满安慰道，“你才二十岁，说不定还能蹿一蹿。”

“我结丹了！蹿不了了！”月如瑾欲哭无泪。

“那算了，我们走！”程小满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

“劳烦等等我师妹，她今日晨间刚告到假。”郑钤说。

“对了，我们怎么过去？那山上有轿夫吗，钤哥的身体······走上去估计不太行。”月如瑾忽然凑过来。

裴怜尘故弄玄虚道：“等下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程小满不知道月如瑾和郑钤后来的事，一时大为吃惊，戳了戳月如瑾的胳膊，问他：“表哥，你们啥时候这么好了？你不怕郑叔叔呀？”

“哎呀。”月如瑾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尴尬，连忙说：“往事莫要再提！我们俩现在是好哥们儿。”

“谁跟你是好哥们儿。”郑钤忽然说，“说过八百次了，要叫郑叔叔。”

“我不！”月如瑾熟练地脱口而出，显然也拒绝了八百次，已经拒绝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说话间宋时清也来了，一张小脸跑得有些发红，一看见裴怜尘就问：“前辈好，我要的发绳呢？”

“这儿呢。”裴怜尘拿出了一个丝缎锦囊来，递给了宋时清。

“看我的新头绳。”程小满忽然低头甩了甩，“我师父给做的。”

“哦。”宋时清对程小满的头绳不是很感兴趣，打开锦囊，将其中的檀色发绳倒在掌心，眼底露出些笑意来：“谢谢前辈，真好看！”说着一伸手递到郑钤面前：“师兄，送给你！”

郑钤失笑：“你这一手借花献佛一点也不避着我啊。”

“有什么可避着的？”宋时清疑惑。

“没什么。”郑钤将发绳拿起来，忽然愣住了。

平安结，如意扣，红玛瑙，末端坠着黄豆大小的袖珍银锁，一面长命，一面喜乐。

“玛瑙是我加的，银锁，是小雅一定要的。”裴怜尘说了句旁人都听不懂的话。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出声，不知哪里的叫卖声悠悠地响着。

是郑钤先笑了一声，说“多谢”。

月如瑾跟着动起来：“钤哥，我帮你戴上。”

宋时清的眼光果然没错，温软的、泛着薄红的木色，将郑钤苍白的面色也衬得好像有了些血色，裴怜尘和温迩雅自作主张添上的红玛瑙珠子和袖珍银锁正好垂落在他领口雪白的狐毛上，如红梅白雪。

“你说的好东西呢？”月如瑾问裴怜尘，催促道：“人到齐了，快拿出来！”

“先出城去。”裴怜尘说。

众人一起出了城门，裴怜尘拿出须弥芥子往空中一抛，一艘装金饰玉的小船便出现在了半空中。

“你居然有这玩意儿！”月如瑾惊叹道。“我还没坐过呢！”

“这是什么？”郑钤问。

“飞星舟！”月如瑾两眼放光，一脸羡慕：“能携人飞于云上，日行千里！”

宋时清也瞪大了眼睛，赞叹道：“这么好！”

郑钤也有些惊讶：“我之前从未出过远门，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不早说，给你俩一人买一个。”

“很贵！”月如瑾痛心疾首地说，“我想都不敢想，我——等等，你说给谁买一个？给我俩？怎么不给你自己买！”

郑钤耸耸肩：“我给自己买什么，迟早都是你们的，不如直接——唔——”

“停止你的笑话！”月如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熟练地掏出了一块蜜饯塞进郑钤嘴里，一字一顿地说：“不好笑！”

宋时清伸手去拽他，瞪着眼睛质问道：“你给我师兄喂什么？他不能乱吃东西！”

“急什么，里面是归元散。”月如瑾甩开她的手，欠揍地说，“我喂了他几个月，比你清楚。”

“上船。”宋时清直接御剑飞了上去。

“上船上船！”月如瑾也突然出手，一把抱起郑钤，在郑钤惊恐的骂声中，带着他也御剑飞了上去。

“走吧上船。”裴怜尘正要也御剑飞上去，忽然被程小满拉了一下。

“是李叔给你买的吗？”程小满问。

“是。”裴怜尘点点头，“你师父我像买得起这玩意儿的样子吗？”

程小满又问：“多少？”

“十万两黄金。”裴怜尘想了想，“没事儿，你不用买，我的迟早也是你的。”

“表哥说得对，不好笑。”程小满直接踩着剑飞上去了。

怎么忽然生气了，是因为李无错还是因为十万两黄金？裴怜尘有点摸不准程小满现在的脾气，讪讪地跟着飞了上去。

红叶山离玉京城并不远，飞星舟刚一升起来，就能远远望见。

“前辈，还能高些吗？”宋时清问。“到云上去，我想看看云上是什么样子。我御剑还飞不了那么高。”

“可以是可以，但是上面又冷又有风，郑道友的身体······”裴怜尘看了一眼郑钤，又看向宋时清，问：“要不待会儿到了红叶山，我单独带你去看看？”

“我也想看！”月如瑾兴奋地说。

“我也想。”程小满扒拉在船舷。

“这······”裴怜尘有些为难，抱歉地看向郑钤。

郑钤笑了笑：“没事，不用管我，我在山上坐坐，看看红叶就好。”

三个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些愧疚。

“如果展开界，是不是能挡住冷风？”程小满问。

“对啊！应该是有些用的。”裴怜尘拍手，“或许可以一试。”

宋时清却咬了咬嘴唇说：“我的灵力是青色与淡金色驳杂在一起的，要是展开来，大家恐怕看不清。”

“对哦，我是绿的。”月如瑾挠了挠头。

“我是很浅的银白色。”程小满说，“如果张开得比较大，不影响视物，几乎看不见。”

“可就算有界，还是很冷。”宋时清有些担心地看向郑钤。

郑钤摆了摆手：“你们玩你们的就是——”

“郑道友。”裴怜尘忽然说，“他们是想跟你一起玩呢，让他们想想办法。”

“这个简单，我想到了！”月如瑾忽然挪到了郑钤边上贴着他坐，眼疾手快地把郑钤像拔萝卜一样拔起来又放在自己腿上，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我用灵力暖着你不就好了。”忽然又长叹一声，“唉，在场的兄弟们都不是真兄弟，只有钤哥是。”

“为什么？”程小满莫名其妙地问，“我不是你真表弟吗？”

“你背着我长高，不是好兄弟！”月如瑾愤愤不平地说，“还是钤哥好，在场诸位，除了清清是个姑娘不论，只有钤哥愿意比我矮整整半个头，在钤哥面前，我觉得自己很是高大威猛、玉树临风。”

“这是我愿意的吗？”郑钤咬牙切齿地说。

“啊？那我呢。”宋时清忽然没了事做。

“清清你就看呗。”月如瑾说，“走走走，去云上！”

裴怜尘欣慰地笑了笑，心念一动，操纵飞星舟缓缓往上升去，程小满凝神张开了“界”，银白色的光晕从他周身扩散而出，像一个急速膨胀开来的气泡，越来越大，而后隐没在视线中。

周围顿时变得静静的，没有风的呼啸声，成功了。

宋时清抬起头，看着上方的云层，说：“越来越近了。”

众人闻言都一齐抬头看。

“哇啊啊啊啊！”月如瑾大叫起来，“好好看好好看!再升高下去我们会撞上去吗?”

“不会。”程小满说，“在我们撞上之前，我的界会先把那些云团顶开。”

“好吧，不能看看云里是什么样子了。”月如瑾失望了一瞬又打起鸡血：“快上去快上去！”

“快收小一点。”宋时清忽然说。

程小满也明白了过来，立刻将“界”收了回来紧贴着飞星舟周遭，而后整个飞星舟载着众人扎进了白茫茫的云团之中。

“啊——！”

“哈哈哈哈哈！”

“好诶！”

飞星舟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小小的欢呼。

“原来·····如坠云雾是这个样子。”郑钤轻轻地说。

月如瑾忽然不鬼叫了，低头问：“钤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心跳得好快，呼吸又好短，说话也没力气。”

宋时清和程小满顿时紧张了起来，有些慌乱地看了过来。飞星舟也止住了上升的势头，缓缓停了下来。

“没事。”郑钤挣扎着直起身子，“只是有一点，感觉喘气有一些费力，不过还好。我们继续，继续上去吧。已经到这里了，我也想——想上去看看······”

“贴着我的身体不要分开，会冷。”月如瑾一把将他揽回自己怀里，抬起一只手摁在了他胸口，温润的淡绿色光芒自他手中源源不断送入郑钤的身体：“交给我——上去看看，我们一定要上去看看。”

“坐稳了。”裴怜尘说。

话音未落，飞星舟再次往上升去。

穿云破雾的一瞬间，程小满猛地将“界”向四周舒展开去，刹那间朗朗天光入眼，被“界”击散的云团在小舟周围形成了一个翻涌着的白色圆环，以飞星舟为中心，上达天，下通地，苍穹万丈，厚土千顷，身在其中，我独是我。

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出声，或许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传达此刻的心境，飞星舟上的每一个人，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与万古云霄一同沉默着。

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飞上云端，裴怜尘想，但或许是最难忘怀的一次，想必在座诸友亦是。

“哈·····哈哈哈·····”郑钤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他笑得很困难、却又很开心。月如瑾安静地抱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宋时清忽然拍剑而起，跃上了船头，出剑叹道：

“我有一剑已在手，背靠长天问狂生！”

少女的剑气凛然如风雪，眉目疏狂。

“快些问！”月如瑾起哄道。

宋时清目光流转，看向程小满，飘然跃起朝他一剑刺出：“浩荡百川皆过眼，人间谁是第一流？”

“这小丫头······”郑钤有些艰难地说，“有志气。”

程小满也出剑荡开她的剑，旋身而起应和道：

“仙人赠我浩然剑，身随长风万里云——”

宋时清手下剑招分毫不让：“又如何？”

二人在狭窄的飞星舟内过了数招，堪堪停在船尾，长剑交错，不相上下。

“人间快意天地阔，何必再问第一流？”程小满手腕微微一用力，用剑身将宋时清的剑推开。

“好好好！”月如瑾拉起郑钤的手拍了拍。

“歪理！”宋时清顺着力收回了手挽了个剑花，“我就是要争第一流，做这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道魁首！否则岂不是白白来人间一趟！”

“你说得有理。”程小满收了剑，回到裴怜尘身旁坐下。

裴怜尘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覆在他头上揉了揉，说：“总觉得你又长大了些，好像一天一个样。”

程小满忽然啊了一声，捂住脸靠在了裴怜尘肩头，闷闷地说：“好丢脸。”

裴怜尘没忍住笑出声来。

宋时清见他不与自己争论，也收了剑，跑到了郑钤身边，问：“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对。”郑钤说。

“那他说的呢？”宋时清指着程小满又问。

程小满从指缝里看向她，弱弱地说：“你对你对，下次抽风不要带上我，求求你。”

“他也对。”郑钤轻轻地笑起来，问月如瑾：“小月，你觉得呢？”

月如瑾“啊？”了一声，说：“别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好像快到了，你们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