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寺中焚香的青烟由微风一带,于庭前舒卷了满院,混着松柏的木香,倒让人嗅出了几分尘世间的烟火味来。

“这里的和尚是佛修吗?”月如瑾问。

裴怜尘想了想,说:“大部分只是修心的普通人,不过在我小时候这里有一个佛修,不知还在不在。”

“也是奇怪,我们几个修道之人,来拜什么佛。”月如瑾看着郑钤垂眸点香,嘀咕道。

“求保佑又不嫌多。”郑钤一手执香,一手拉住袖子,看着几乎插满的香炉,一时有些为难。月如瑾看出他怕烧手,说:“我帮你?”

“这怎么能帮。”郑钤摇了摇头,绕着大香炉转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小块空地,正要把香插下去,一只乌云盖雪胖狸奴忽然蹿出来,踩过他的脚面一跳,朝远处跑去,郑钤被这狸奴一惊,不当心碰到了旁边燃着的香,被掉落的香灰烫了手。

“白墨!别乱跑!”一个光头追过去,不小心又撞了郑钤一下。

“师兄!”宋时清赶紧扶住他,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

“表弟快去!”月如瑾也不干了,带着程小满一起跑去把猫和光头都抓住了,程小满抱着猫,月如瑾拽着光头,一起回来了。

裴怜尘拉过郑钤的手,看着那开始泛红的一块有些犯难,这烫伤不似刀斧外伤,疗愈咒是不管用的,只能先施了个小法术,变出一团雪花来搓成小饼,摁在了郑钤的手背上。

“还能这样!”宋时清惊叹道,“前辈好聪明,我也来试试。”说干就干,念着咒语抬手一挥,整个白石寺中忽然下起了雪,四下里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显摆。”程小满抱着猫走过来。

“不小心弄多了。”宋时清争辩道。

“你撞到我朋友了,连句抱歉都没有吗?”月如瑾推了推那个光头。

“对不住对不住。”光头连连道歉,“白墨耳朵洗到一半就跑了,急着抓他回去,实在是抱歉。施主的手没事吧,要不去寺中坐坐,我给你们拿些药膏来敷。也快到用饭的时候了,不如我赔你们一顿吧。”

“悟真前辈?”裴怜尘忽然不是很确定地问了一声。

光头摸了摸头,看向了裴怜尘,迷茫了一会儿,显然很努力在想眼前的人是谁,然后目光更加迷茫了。

“可能七十多年前了,我随我爷爷来过两次。”裴怜尘说,“给我爹娘供奉往生灯。你两次都用糖葫芦把我引到无人处,劝我遁入空门;第二次差一点就成了,正剃头时被我爷爷撞见,回去把我一顿好打。”

“哦——哦!”悟真拍了拍光头,显然还是没想起来,寒暄道:“七十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老爷子回去打你做什么?”

裴怜尘回想起来觉得又好笑又无奈,打他做什么,一来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来又说,将来还得传宗接代可不能出家做和尚去。只是这传宗接代到底是传不了了,不当和尚也传不了,爷爷后来又想了许多办法,到底没能给他拽回正途去,后来变故太多,再也没见面,也不知老爷子临终的时候,放下没放下。

旧事太远,已不可究了。

白石寺的素斋的确是一绝,几人被悟真请到了后院屋里,用斋饭招待赔罪,宋时清盯着那道豆腐莲花羹瞧了半天,好歹忍住了,舔了舔嘴唇问裴怜尘:“前辈怎么也不吃?”

“最近修行修得没什么胃口。”裴怜尘说。

“我送你的那些书看了?”郑钤问。

“正看着呢。”裴怜尘点头。

“用得上就好。”郑钤笑笑,“也不枉我费尽苦心去寻来。”

程小满抬起眼,问:“什么书?师父修行还要看书?”

“当然要。”裴怜尘说,“你师父我又不是神仙,也有许多不知道的。”

悟真忽然说:“你不吃,随我扫雪去吧。”

裴怜尘看向他愣了愣,应了下来,起身跟着悟真走了出去。

宋时清先前施的法术实在是太用力了,雪一直飘个不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院子里的地面上竟然已经积了一寸厚的雪来,枝上也是厚厚的一层,白雪压红叶,倒是别有一番美景。

悟真却不带裴怜尘去拿扫帚,只是带他慢慢地走着,走了好一会儿,才说:“小施主,如今我这儿没有糖葫芦了,你还想入空门么?”

裴怜尘笑着说:“不入了,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心里头没有怨,也没有悔?”悟真又问他。

“有吧,有很多,但是都放下了。”裴怜尘想了想,“前辈那时,是想渡我一回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有佛缘也有天赋,难得一见。”悟真说,“想收你为弟子——如今我观你身上气息,已是强弩之末,活不过三两年,身上魂力却又凝聚不散,不像将死之人······你在修魂?既然你说都放下了,又为何要钻研魂修的法子?”

裴怜尘没想到悟真一眼就看了出来,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是,从前的事放下了,将来的事,还有些放不下心。”

悟真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说:“但魂修之法多为不传秘术,其中也有不少阴邪之说,你修时,当去伪存真。你过来——”

裴怜尘依言走近了些,悟真抬起手,伸出食指在他眉间一点,道:“肉眼虚而不实,虽照见三千世界众色,却为无明之本;予你空观慧眼,无相无空无不空,即是如来真实相。心镜要明,才可鉴无碍。”

裴怜尘只觉得一点淡金色的微光像萤火虫一样没入了灵台,暖融融的。他闭目冥思了一会儿,跟着那点微光往前查探,竟发现自己识海中留下了不少小小的迷障,像一个个小雾团一样,睁开眼睛,说:“多谢前辈。”

“不必。”悟真摆摆手,“我这人没师徒缘,咱俩算是最有缘分的了。”

裴怜尘还想说些什么,那只乌云盖雪又忽然从树上跳了出来,矫健地一个回旋踢中了悟真的肚子,落在地上冲他喵喵叫。

“没事吧前辈!”裴怜尘有些傻眼。

悟真捂着肚子揉了揉,说:“没事,白墨在报仇。”

“报仇?”

“它耳朵里生了螨,我拿药汁给它洗,它不乐意着呢。”悟真说,“等它气消了,就好了。”

话音刚落,那乌云盖雪甩了甩尾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一伸头蹭了蹭悟真的脚踝,悟真弯下腰一手把它捞起来,托在手里抱着,另一只手闲闲地挠它的下巴。

“气消得真快啊。”裴怜尘失笑。

俩人站在檐下闲聊起来,从白墨消气的速度聊到了后山春天的竹笋有多鲜美,聊得忘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其他人陆陆续续地从屋里走出来,月如瑾看着白花花的地面问:“你们扫了半天雪,怎么还这样?”

悟真哈哈一笑:“落雪也很美,何必再扫。”

宋时清有些愧疚,说:“对不住,给前辈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悟真笑眯眯地看着她:“玉京头一场新雪,在我白石寺里头下着,应是一段佳话啊。”

午后,几人一起去寺中最大的那颗红叶树下挂了祈愿牌,风吹过时,无数祈愿牌相撞,朗然作响,有积雪从叶上滑落,散成风中雪尘。

“你们都写了什么?”月如瑾捏着祈愿牌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许什么愿啊。”

宋时清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做天下第一。”

郑钤:“死前一定要赚到流云山五百年也花不完的钱。”

“表弟你呢?”月如瑾又问程小满。

程小满耳朵一红:“能不说吗?”

月如瑾看向裴怜尘:“尘尘,你写的什么?”

“我没写。”裴怜尘大大方方地说,“我也不知道许什么愿。”

月如瑾左思右想,终于大笔一挥,写下了“照旧”俩字,挂了上去。

离开白石寺的时候,悟真送他们到山门,裴怜尘这才发现原来寺门内还有一副对联,进来时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但要走时,却正好能瞧见。

那对联如是写道: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五祖法演禅师《邑中州座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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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游红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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