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地方不算远，但郑久谦显然低估了下班高峰期的盛况。
车上饥肠辘辘的人们开始哀叫，谢顾看见身边儿的楚林也迷迷瞪瞪地坐直了起来，面色很不好看，眉毛无意识地皱紧，问了一句：
“不舒服？”
楚林确实不舒服，从早上凌晨到现在傍晚，粒米未进，现在只觉得胃里烧灼，直泛酸水。
“有点恶心。”他这样说。
“不是晕车吧。”郑久谦开着车，反正也是堵着，抽出手给帮着调了下车窗，冷风钻入温暖的车内，谢顾打了个寒战，余光不自觉去瞟楚林。他记得楚林当年上学的时候就体寒畏冷，夏天都频繁地恳求同学别把空调调在18°，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体质调养好了没有。
却见楚林的视线扫视全车，甚至特意回头检视了下后窗下的小平台。
谢顾一瞬间福至心灵：这当然是在觅食。
他掏出兜里那半袋花生递过去：“肯定是饿的，压压。”
楚林接过来：“谢谢。”
赵露坐副驾驶玩手机，一边也道：“要不是快到了，我现在就开始啃人。”
好歹是到了，众人坐定，很快上了菜，饿到这个程度也就没再讲究什么，都一股脑坐下开吃。
饭局到深夜才结束，但八点一到，谢顾就推辞着要走人，鉴于他算半个客人，逃脱倒也算容易。他也顺便扯了楚林走，嘴上说着今天一定签个大明星出来，一出门就问道：
“你回酒店收拾东西吗？”
“啊，对。你不回家吗？”
“我送你，我车刚才开过来了，这会儿正好捎你一趟，不然再打车不够麻烦的。”
车子行驶着，楚林坐在后座盯着窗外看，有点茫然地：“谢顾？”
前座：“嗯？”
安静了一会儿，谢顾飞速偷窥了一眼楚林，没太看清，但是能看出来他状态很不好，瘫坐在后座，看着瘦得像具干尸。
“好无聊啊，”楚林半天苦笑道，“而且还很累。”
“拍戏吗？我以为你很喜欢拍戏的，你做得很好不是吗？”
谢顾竖着耳朵等着，楚林没说话，他没有泄气：
“或者要是你不想做这一行，换个……”
“谢顾。”
楚林转过头来，街边的路灯不时掠过，光影在他脸上明灭跳跃，他轻轻道：
“你知道吧，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谢顾把车速减缓，再减缓，慢到一定程度后，他开口：“我知道。”
楚林刚张口要说什么，谢顾就抢先道：“所以林墨媛就和你是一类人了？”
楚林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提她，顿了顿，他还是回答：“确实，是的。”
“但你们俩不合适，”谢顾坚定道，“两个相似的人不能待在一起，尤其是你们这样的。”
楚林失笑：“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顾也无奈地笑：“那你和我直说啊，从上学的时候我就猜不出来你的脑回路，现在还让我猜，我又没那个脑子。”
“但你看上去仿佛转性了，”楚林叹道，“至少第一眼看上去是这样，一开始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我当初对你的判断出了问题。“
“是变得更聪明了吗？”
“是变坏了。”楚林笑道。
快到的时候，谢顾开了口：“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垃圾。”
“好的。”
楚林下车，上楼，准备回去收拾东西。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在楼梯上，有一瞬间突然又被拖入一种绝望的深渊。
从理论上，他知道该立刻挣脱出来，以最激烈的行为向自己的大脑表达严正的拒绝，但这次实在是太剧烈了，他没来得及反应，就好像已经被大浪卷入海底，长久窒息般的痛苦让他的头脑完全麻木，失去理智。
他失去了站立的**，在楼梯上蹲下来，视线里是惨白的光，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总之是怪诞苍白毫无意义，如同他的生命。
那一瞬间，楚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求，想要完全的放松，就这样放弃对身体的掌控权，这样滚落楼梯。
“楚林？”身后传来呼声，楚林一个激灵，精神好歹清醒了些，头却因为尴尬紧绷地垂着，没有动。
“怎么了这是，”那人伸手扶他，“这么难受吗？”
“没事，”楚林顺着这人的力道站起来，眯着眼微笑，试图用卧蚕遮住眼球，“太累了，头有点晕。”
“走走走，回去先别收拾东西，好好睡一觉。怪不得能把包落车上，我这着急忙慌地给送过来，一过来吓了一跳。”
谢顾着实是吃了一惊，实在是因为楚林的健康情况看起来不甚乐观，他手里捏着的这副瘦弱的身板，肩背薄得也就是高中时期的一半，骨头外凸，一捏一把硬块。谢顾心里甚至陡然生出对楚林的一点埋怨，谁让楚林总是一副精力不足的模样，只要镜头没对准他，就总是处于两眼放空魂游天外的节能模式，这让人想帮他一把都不确定该不该行动。本来谢顾还以为他是觉得别人蠢不愿意搭理，现在看来是真累着了。
楚林讶异地看，原来他还真有个包。这包还是很久之前落在片场的，里头倒也没什么东西，今天也就顺手拎回来了，没想到能落在谢顾车上。犯这种错误，楚林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谢顾却理直气壮道：“我还巴不得你落点儿东西，这样我才好找理由追过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才刚下车我就能追上来。”
楚林失笑：“那好，以后每次我坐你的车都落点儿东西。”
谢顾命令楚林不要拖延，脱了外套就上床，楚林觉得也有道理，眼下他甚至没那个力气起换睡衣的心思，好在今天穿的衣服不算紧绷难受，也就顺从地躺到床上。
再睁眼时，天已经微亮。
楚林上了趟厕所洗漱完毕，拿起手机就被那些99 的红点弄得头皮发麻。
忐忑地打开从头看，先是工作群。大伙儿沉浸在完工的喜悦之中，彼此说吉祥话，编剧还转了新上架的《回魂》链接，呼吁大家都去看。然后就是他的一个一直沉默的小粉丝群。这些人不知怎么找到了《回魂》，正尖叫他有出息了。
都没什么大事儿，楚林略安心些，退回主界面时，却见林墨媛的消息：
【杀青祝福！】
【好好休息吧，12.13一个公益局，有空吗】
还有谢顾昨晚发过来的消息：
【后天去吃烤鸭吗】
【动画表情：可爱】
楚林扑哧一笑，一一回复过去，确定没有其他该处理的信息，熄灭手机，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自从……踏入社会以后，就一天比一天严重的问题——他的情绪问题。
尤其是《回魂》拍摄期间，可能因为压力更大了，做出了一些几乎是超出控制的事情。而今天的事更是一次警告，也许他该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或者至少再拿点儿药吃。
毕竟，如果今天谢顾没跟上来，他真的就倒在楼梯上了也说不定。
想着，他迅速收拾好东西。本来他就是极简生活的奉行者，《回魂》期间又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根本没买多少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腾空了。
出门的时候恰巧碰到《回魂》的女主章月涟，大包小包堆了半个走廊，应该是叫了个搬家公司。镜头之外，她臭着脸，靠着墙吸一支烟，一边捏着手机打电话。不敢他们两个人确实并不太熟，她装作没看见他，他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他们擦肩而过。
楚林在附近买了点儿水果，直接出发去医院。
他本来是确实是想挂个精神科的号，看看需不需要拿点药吃的，但他在来的路上搜过精神类药品的价格后，打开电子账本再三犹豫，还是决定阉割这项支出。
说不定不吃药也行。楚林想。
到了医院，他和赵云笺一块儿闲坐了会儿。小姑娘正是半大的年纪，平日里许是没人陪她说话，一见到楚林，嘴就没停下。何况她本来就有点语言天赋，兴奋劲儿一上来，更是连珠炮一般：
“哥，医生说最近我很稳定了，下个月就能出院。这几天我的计划表完成率也保持在92%，你知道的，我列计划的时候总是会在高能量时间段设置正常效率15%以上的工作量。”
照例着力吹捧几句，楚林道：
“这么厉害，就是别太累了，身体特别重要。”
赵云笺正色道：“哥你放心，体力也在我的计划范围之内，隶属于精力管理这边。哥你知道吗，老师说最近几年高考出了新政策，说是为了避免资源浪费和部分家长恶意刷分，高考全科缺考交白卷儿的五年以上不得参加高考，我一定得把身体养好，到时候一定不能缺考。”
楚林笑道：“你才上几年级，你们老师就和你们说这个。”
“上几年级最终不都是为了高考嘛，好歹也在这条道上得走个十二年，现在大家都很关注这个。哥你们那个时候不是吗？“
楚林皱眉回忆了一会儿：“小学……我们那个时候讲究快乐教育，不怎么说这些，主要还是学校的问题，我们那个学校的老师不算太关注学生，就和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没什么两样，到点儿打卡，到点儿下班。你们学校竞争氛围倒是挺浓厚的。“
“也还行，分圈子。有的家里已经安排好不走高考这条路的，可能会花时间在追星上。”赵云笺撇了撇嘴，“真的追就追吧，还逮着人就安利。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那些人，看起来又蠢，一副脑子空空的样子，长得还丑。”
楚林深以为然，他的那些同行……质量属实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