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百里昀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举起竹纸仔细端详了两眼,“我倒是真看不出来,当时听范畴描述,就只感觉此人特点鲜明,应当是极好寻找的。”
林杳踮脚拿过他举着的竹纸,一言不发。
百里昀低头,只能瞧见她的满头青丝,日华之下晕出绒绒柔光,闪着点点金芒,像是静谧深林里,落了一身晨晖的小鹿。
“我带回去再细细看看,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林杳突然抬头,一双杏眼直望向百里昀。
百里昀未料得她如此举动,遽然似有小鹿奔突,忙不迭地将目光别开,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鼻子:“这人长得都可以止小儿啼哭了,你还要拿回去细看?倒是之前从未发现你胆量如此之大。”
林杳听闻,双眸瞬间染上一抹无奈之色,一时竟无语凝噎,如鲠在喉,只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把视线落回那竹纸之上:“你要是想早点告破此案,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百里昀见林杳这般,也不再多语,只是他目光仍不自禁地往她偷觑,见她专注凝视着竹纸,心中暗忖:这样认真的劲儿,倒是挺适合当官儿的。
林杳全然沉浸于竹纸所绘之人的画像里,呢喃:“人面如魑魅,五官乖舛……”
说着就抬脚离开了公堂。
百里昀一看,疾步趋近:“去哪儿啊?”
林杳横睨他一眼,道:“回书房啊,不然呢?”
百里昀“哦”了一声,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还以为你又要去找那树上的孟兄呢。”
说罢,他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林杳,面上虽还是像平常一样带着几分淡然,可那眼神深处却隐隐透着一丝飘忽。
林杳听闻,并未多想,只道:“找他干嘛?他又不是仵作,又不是画师,哪能看懂这些啊?”
百里昀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暗暗较劲什么,又道:“那我听景从说,你三天两头就跑去找他。”
语调平常。
听不出丝毫不对劲。
林杳仍未觉察异样,点头应道:“确然,但也并非全然如此,你也是知道他的,他爱爬树,每次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也不能说是都是我找他。”
百里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语气平常地说:“说来也巧,前几日我还与景从说,院里那些树蔽日过甚,冬将至,蔽日则寒,我打算让景从明天把它们都砍了。”
林杳这才感觉有些不对,侧头看了看百里昀,见他神色如常。
林杳心中觉得奇怪,故意说道:“树若伐,则生机寡矣。冬日本为凋落之季,如今你又要伐树,则愈趋索然无味,你这是……在同树较劲?”
百里昀听了,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可又不好发作,只得叉着腰偏头看向旁边,欲盖弥彰的哈哈笑了笑:“树?我和树较劲?你说笑呢吧?”
“等会儿,百里昀。”林杳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望着他,犹疑地问出口,“你在同你那位孟兄较劲?”
百里昀一愣。
“为什么?”
林杳紧接着又问。
“啊?”百里昀又是一愣。
“百里大人!”吕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梁公案又有新进展了。”
百里昀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且说说看。”
吕复看了看他旁边的林杳,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百里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道,“她是我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西逻来了位会闻茶识香的奇人,萧推官于是就把他请来了州衙闻那日在梁公书房里寻到的那盏隔夜茶。”吕复道,“那西逻人闻了之后神色大变。”
“可是茶里放了什么东西?”林杳追问。
“然也。”吕复点点头,“那西逻人说这茶里放了西逻特制的毒药,唤作茶魅,无色,只有一些淡淡茶香,银针试不出来。”
“茶魅喝个几次对身体无大碍,但若是久饮,便会神志不清。”
“了然。”百里昀凝重地点了点头,“带我去找萧推官。”
凛王府内。
柳折枝懒懒地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扶了扶云鬓上的步摇。
那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一阵细碎的轻响。
随后,她像是失了所有兴致一般,手臂一扬,便将那步摇往那梨花木妆台上一扔。
步摇触台,铿然一声,于幽寂室中颇显突兀。
她的余光甚至都不曾施舍给跪在她身后的侍女分毫。
那侍女浑身哆嗦着,瑟瑟而抖,仿佛被这压抑的气氛冻住了一般,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的抬头之举。
今日是冯笛从九松寺祈福归来,归来之时,在廊庑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端着茶碟的侍女。
冯笛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道歉:“实在对不住,我方才一时失神。”
谁料这侍女想到自家侧妃受宠,而冯笛徒有正妃之名却无正妃之实,一下子心里的傲气上来了,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开口便挖苦道:“您看您,这么不小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撞奴婢,让奴婢把这茶洒了,好让侧妃娘娘喝不到这宫里新进贡的探州芽茶啊?”
冯笛皱着眉听了这些话,双手紧紧地攥着手帕,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抬手让映竹去请来了柳折枝:“侧妃那里的侍女还是让侧妃管教较为妥当,我就不插手了。”
柳折枝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人儿面容绝美,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冷意。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冰碴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秋绥,我许你那样对王妃了?”
那唤作秋绥的侍女听闻此言,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被一阵寒风穿透了她的身躯。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不敢大声,只能低低地嗫嚅着:“娘娘……奴婢……奴婢知错了……”
柳折枝听着秋绥那带着哭腔的认错声,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几分,仿若腊月里的寒梅,透着彻骨的寒意。
她微微侧了侧头,却依旧没有看向秋绥,只是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哼了一声。
“知错?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何处?”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割在秋绥的心头。
秋绥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她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栗:“娘娘,奴婢不该……不该对王妃那般无礼,奴婢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讨好娘娘……”
“讨好我?”柳折枝轻轻嗤笑一声,“她是正妃,我是侧妃!管事就是这么教你的?对正妃如此无礼?你敬重我,就更该千倍百倍地敬重她!”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懑,双手轻轻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意。
秋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来,只能拼命地摇头:“娘娘,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娘娘恕罪。”
柳折枝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莲步轻移,绕着秋绥走了一圈。
她身上的衣袂轻轻飘动,带起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你跟了我也有些时日了,怎的还如此不懂事?”柳折枝停下脚步,站在秋绥面前,低头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王妃乃是至仁至厚之人,她心怀慈悲,自是不会与我们这等浅薄之人一般见识,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而肆意妄为。”
“我们须得清楚明白,在这凛王府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王妃是先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是王爷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亲迎入府的正室夫人。”
“自我认识她以来,她待人温和良善,平日里对待下人都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苛待之举。她这般的好人,我们本应敬重有加,又怎可做出那等不当之事对待于她呢?”
“我今日所说的,你一定谨记于心,莫要再犯糊涂了,知道了吗?”
秋绥拼命地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娘娘,奴婢错了,是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柳折枝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倦极了一般,重新坐回妆台前的椅子上:“我乏了,你们都退下罢。”
秋绥赶忙磕头谢恩,她的额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磕完头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缓缓后退,目光始终不敢从柳折枝身上移开,直至退到门口,才转身匆匆离去。
听见木门被阖上的声音,其声喓喓,于幽阒之处愈显清厉,似一把冷刃划开了这岑寂。
四下无人,柳折枝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为官家女,自幼养尊处优,所受者皆为雅教,琴棋书画,靡不毕见。
然命运叵测,如风云之骤变,她父亲忽陷宦海阴谋之中,横遭诬陷,被罪于莫须有之条。
一瞬之间,家道倾颓,往昔之荣华富贵,仿若朝露泡影,转瞬即逝。
而她,则被发落为妓。
自此,陷入黑暗渊薮,被迫修习娱人之艺,日以继夜,强为欢笑,周旋于朱门贵人之间,心中幽苦,却无可奈何。
困于泥淖之中,几近绝望之境时,凛王李熠仿若一道破晓之光,解囊一掷千金,把她赎出了这不堪之所。
“本王前些年去严州督工之时,遇逢险难,适值令尊于此处为官,见我困厄,未加思索即施援手,虽为举手之劳,然于我却是再造之德。”千金赎她的那日,他在问柳阁雅间的一方桌案旁坐了一夜,“本王得知令尊罹难,甚是痛心,此番前来,便是还你自由身,以报令尊当年之恩。”
小百里大人怎么如此被动啊~[坏笑]
柳折枝的身世之谜即将解开,进度50%[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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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闻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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