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为什么姐姐在玻璃里面，而且还有奇怪的绿色的水。”菲米娜用小手使劲敲了敲眼前这个装着凯思雅身体，充斥着淡绿色澄澈液体的圆柱体玻璃器皿，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姐姐头上还插着线，为什么姐姐闭着眼睛不理我呢？”

“菲米娜，爸爸刚把你从叛军那里救回来，先让爸爸缓一缓。”杰克坐在了主控电脑前的椅子上，抬起手擦干了额头上致密的汗珠，“太危险了，要不是赛邦故意放我们出来……布洛德家族出来的人果然不适合做领导层，叛军有这么个没有政治头脑的首领，被政府军压着打也该！不过，感情用事有时候也是一种优点……”

“爸爸，姐姐她一直不理我诶。姐姐她死了吗？和妈妈一样？”菲米娜打断了杰克的自言自语，她把小脑瓜转过来，面向杰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中映射出单纯的恐惧与不安，连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姐姐她……头上有个大洞……”

“菲米娜，爸爸一定会让姐姐活过来的，一定。”杰克轻轻走到菲米娜身前，蹲了下来，“爸爸和姐姐约定好了，会让她重新看到云。那么，你也和爸爸立下一个约定好吗？”

“为什么那些当官的人要杀了妈妈和姐姐？他们好坏……”菲米娜似乎知道了一点，但不多。

“一开始政府的人抓走了你们，把你们作为人质威胁爸爸进行战争兵器的研发，后来叛军为阻止政府军研究出强大的兵器战胜他们，就把你们劫走了——当时双方乱战，姐姐和妈妈都死了，你被叛军劫走了。”杰克尝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但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得等菲米娜长大一点才能明白了。”

“如果能让姐姐活过来，为什么也不让妈妈活过来？”

“妈妈她……”杰克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但泪水终究没有在女儿面前涌出，“妈妈她，选择让凯思雅有活下来的机会……让姐姐有看云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不能……为什么爸爸不能……”菲米娜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妈妈和爸爸，都爱你们，都想你们两个活下来。”父亲抱住了女儿。

“菲米娜，其实身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要求女儿这么做是很过分的。”

“没关系，父亲，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我相信您是对的，而且，我愿意这么做。”

“你姐姐的复活，其实在上个月就已经完成了，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用模拟人脑中的程序演化出人的情感，以及独立思维模式。于是我换了一种思路，用自主学习的方法逐步积累这方面的经验，这样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构建修复，就能拥有情感与独立自主的人格。”

“也就是说，和原来的姐姐一样？一模一样？原本您研究的克隆技术，的确可以克隆人体提供复活的身体，跨阶段克隆技术可以省去等待发育的时间。但那样培养出来的个体，无论是记忆还是智力都是婴儿水平，所以必须要用大脑移植……姐姐的大脑已经受损了，对于直接移植来说已经并不适合……电子脑模拟可以做到复原记忆与情感？”

“只有记忆，我不打算直接用代码输进去，因为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叫记忆，记忆中必须带有当事人的情感，强硬植入反而会适得其反，造成一种空虚的感觉。”

“那就是说……和失忆一样？”

“不太一样，因为她的大脑已经用量子计算机彻底代替，所以几乎不会像失忆那样拥有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刺激大脑而找回回忆的可能。除非调用进化算法，否则这种可能性近似为零。”

“那，为什么我们不现在就把姐姐从冬眠仓中唤醒？”

“对于程序与系统来说，她第一个遇见的人很重要，因为这个人是她的第一个学习对象，所以绝对不能是我们，必须是一个数据库中没有的人。她将一直处于冬眠状态，直到我们以外的第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与她相遇。”

“您是把姐姐拱手交给一个陌生人吗？”

“不。我是把未来，托付给未来。”

“……要完成您的计划，就必须这样，利用我们姐妹俩吗？”

“菲米娜，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和凯思雅，我也对不起为了凯思雅而牺牲的露西……但我别无选择，为了不让死去的人白白死去，我必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说‘对不起’。”

“父亲……我有时为您遗传给我的高智商基因而感到烦恼，例如现在，我知道您是对的，但我的感性压倒了理性，让我无法对您产生敬佩。”

“没关系，我的女儿，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现在要和你立下一个约定，就像当年一样。”

“既然姐姐当时接受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关于CG，SR1037，以及其他所有不为人所知，只有我知道的事情，我都将告诉你。而你要答应我，帮助CG和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成为搭档，帮助她重新找回记忆。”

“记忆？刚才不是说……”

“直接用代码输进去肯定不行，但SR1037可以完成可视电信号与脑电波之间的转换，用它就可以恢复记忆。脑电波中带有的信息包括了情感，这样凯思雅就能够完全复活，成为真正的她了。”

“只要姐姐能够回来，我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而等到这个约定完成之时……”

“等到这个约定完成之时，叛乱便会结束……”

她离开实验室，与父亲的实时通讯却被切断，潜入政府军的计划就此败露，但父亲消失而产生的痛苦，远比这大得多，令她几乎窒息。

当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对巨大的白鲸时，她知道父亲所说的与之没有丝毫偏差，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当年与父亲立下的约定，她最终可以随父亲而去了。

她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她也没有问过死而复生的姐姐——人们总是对这个普通的话题避之不及，然而人得面对生活，面对现实，并总有一天，面对死亡。死亡是必然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即使运用各种科技手段，也只能延长人的寿命，不能真正地让一具血肉之躯达到永生不老的境界。

死亡也有很多种方式，突然的死亡在瞬间发生，当事人可能不会有太多的感觉，而非突然的死亡，因为详细情况的不同，也因人而异：不甘的死是痛苦的，请愿的死是无憾的，笑对生死，淡然处之的人，则是强大的。

对于死，她并不是很恐惧，对于生，她并不是很向往——人在释怀并失去方向以后，也许对于生死之间的抉择，就不会那么犹豫了。他们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决绝，自己是勇敢，对于他们来说，死，也就是一个字。

菲米娜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强大的人，但她可以为了非我的原因去面对死亡。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就这么想的，然后，就这么做了。和很多人类似，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死，对于他人来讲，尤其是对于那些关心她，爱她的人来讲，又意味着什么。

被火海吞噬的那一瞬间，仿佛坠入黑暗的深渊，永无止境地下落，渐渐失去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自己似乎并没有失去一切。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看到的仅仅是乳白色的一片液体，自己悬浮在其中无法动弹，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外界逐渐清晰的讨论声。

“……复活她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个可控的个体控制那些不可控的沧浪种！她的身体由叛军残部提供的血液样本跨阶段克隆培养获得，这项全新的的技术配合上赛斯特格晶体的神奇力量使她能真正地重生复活！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的资金与心血！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来自娱自乐！因为是议长的熟人，才会让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科学家就让研究小组，你的才能与干劲的确十分优秀，但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寿命短代谢快的沧浪种不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这完全是杞人忧天！这仅仅出于你的个人爱好吧？对她的每一个细胞就进行强化？这是一只怪物！”

“沧浪海兽的演化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它们的起源，海渊潘多拉病毒是一个原本就极为特殊的病毒经过晶矿与放射性物质作用下而走向一个疯狂极端的病毒！它的长度是一般病毒的五十倍，内含两千五百个基因，这是一般病毒的两百五十倍！它百分之九十三的基因无法追溯到自然界中已知的任何生物演化支系！简直就如同外星生物一般，被它寄生的沧浪种已经不属于常规的地球生物了！”

“还是那句话，寿命太短，连十天都活不到的生物，怎么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

“十天一代，这正是问题所在！若是几年下来，积累的变异足以形成多样性！”

“只是你的臆想而已。说实话，在晶体战争中失去妻女的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女儿吧？那几项技术本来都被封存，的亏你还偷得出来！没告你反人类罪已经是优待你了！”

“你，你！”

“哈哈，果然，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你达不到你的目的的。这个女孩就是真的复活了，也会变成一个和那些沧浪海兽一样依靠赛斯格特晶体才能生存下去的怪物，说不定还会拥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异能力。毕竟‘生命异化性’是这种晶体与生命体结合后最显著的特性——你觉得，这个死过一次的女孩，还会叫你一声爸爸吗？”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拍到了厚重的玻璃上，然后一阵令她感到无比厌恶的笑声响起。

“好吵啊……吵死了……”菲米娜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闭嘴！”

一声怒吼震碎了方圆十里内所有的玻璃，强大的声波能量几乎夺走了所有生物的生命，只有他除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活了下来，成为了奇迹的唯一见证者。

一道蓝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吞没了她**的**，再生的肢体之中充斥着来自赛斯格特晶体的神奇力量。蓝色的巨大光柱逐渐化为无数光粒，与强劲的能量风暴一同消散。蓝色幻化为一袭优雅美丽的长裙与无数的绸带，以服装将她变成了以为贵族般的美少女，高贵端庄而不可侵犯。

蓝色长发散在脑后，深邃的双瞳中映出奇异的光——这种目光几乎不可能在人类的眼眸中出现。这种奇异的光芒中蕴含着大海的深邃，月光的明亮，以及一种极其自然的空灵。

也许用语言来描述这种目光本身就是不可理喻的，所以从人的角度也根本无法看透。

菲米娜纵身一跃，化为一道蓝色的流光冲入云霄，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空，悄无声息地潜入大海之中，在冰冷逐暗的海水中不断下沉，最终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