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脑症

“醒一醒。”

病房外人头攒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整整齐齐站在那默不作声,他们都是前来见习的学生。

病房内空间逼仄,全部挤进来有些勉强。而且一堆人挤在那小地方,看上去都闷得慌。

于是有些人干脆站在门外,至于透过人群能不能看到内里的场景,那就另说。

前来查房的男医生在病床旁面无表情地站着,正和那病人家属交谈。

边上的两个规培生站在身后,拿着一叠用大文件夹夹住的厚纸。跟着老师的问话不停的记录着患者的情况,时而翻找写了患者各项数据与症状的病历资料。

女人的担忧如同藤蔓,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医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时间等不了他太久。”

“术后……术后需要注意什么?我是说,如果……”

医生解答着,耐心下是一种见惯生死后的无奈和疲惫。

最终他再次强调了明日手术的关键事项,然后转身离开。

几个学生跟着后头鱼贯而出,一堆散开的白色羽毛簇拥在了一起,被风吹去另一处。

那群人走之后,那中年女人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丈夫,又开始抹眼泪。

她心里很清楚,吃药是吃不好了,这手术必须得做,再拖下去人都没了。

希望被具象成一个渺茫的数字,悬在头顶,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下来。

做,便是亲手将他推向那个概率极低的手术台,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不做,便是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一寸寸吞噬,在有限的时日里煎熬。

这选择太残忍,无论选哪边,心都被撕扯着。

她轻轻握住丈夫微凉的手,把脸贴在他掌心。

她只是一个祈求奇迹的普通女人。

万一呢,万一命运这次会选择仁慈。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邻床。

那个小伙子,得的是一样的病,今天下午就要进手术室了。

他比她的丈夫更瘦,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石膏像。

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臂。

那冰冷的、缺乏生气的触感,让她瞬间寒毛倒竖,心脏骤停了一拍,以为他是一具尸体。

此刻,她看着邻床,心里生出一种复杂而隐秘的期盼。

如果……如果他的手术成功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男人也有一线希望?

台樛静静地望着窗外。

江州的冬日天空是一种毫无怜悯的灰白,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灰布,沉沉地压在这座城市上空。

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痉挛般地颤抖。

邻床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微弱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不想理会,只将视线锁在窗外那片荒芜的景色里。

台樛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一个拗口的名词。

他到现在都没记住它的学名,只叫食脑症。

这种新型病毒寄生于脑细胞,早期可以通过使用研发的特效药物,赌那百分之三十的痊愈概率。

如果干预的太晚或者药物治疗无效,唯一的生路就是做脑部手术。

百分之十五的手术成功率,是一个理论上的、统计学意义上的概率,是写在论文里的数据。

而术后的存活率更是低得吓人。

台樛相当清楚,属于他的,是确凿无疑的、百分之一百的死亡。

命运早已将砝码重重地压在了死的那一端。

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恐惧,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身体像一具被蛀空的壳,灵魂却被病痛折磨得异常轻盈。

每日每夜,在清醒与昏沉的界限来回反复。

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碎裂、消亡,还不如……

不如就此了断。

这个念头浮现时,他竟然觉得相当安宁。

像在无边的黑暗冰海中挣扎太久,终于决定放弃,任由身体沉入那寂静的深渊。

或许,沉到底,便是解脱。

说不定还能早些投胎,换一个健康点的躯壳,开始一段没有病痛折磨的人生。

他的人生,这短暂而算不上精彩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画上句点了。

没有波澜壮阔,只有被疾病加速摧残后的残破。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灰白的天空,也不再听那轻声的哭泣。

内心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死水,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准备好了。

平静地迎接那必将到来的、属于他的结局。

公元2090年11月14日15点08分。

N市,某羽毛球馆内。

刺眼的顶光下,羽毛球像一颗白色流星划破空气。

肤色较深的男子眼神锐利,脚步迅捷地移至最佳落点,肌肉记忆带动手臂挥出完美的弧度。

然而,就在球拍触及羽毛球的瞬间——

一声闷响,球竟偏离了预设的轨道,坠向他的左侧地面。

“哈哈,你输了!”对手带着笑意喊道。

“不应该啊……”他怔在原地,困惑地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球拍。

S市,某高校生物研究所。

密闭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

突然,一声狂喜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老师!您快看!”

年轻的学生几乎是扑到实验台前,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将那个培养皿捧到老教授眼前。

皿中,一片绒毯般的翠绿色菌落正散发着微弱而迷人的光泽。

老教授扶着桌沿,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片绿色,又惊又喜,仿佛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迹。

三十年的光阴,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的坚持与质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滚烫的泪水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奔涌而下,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呜咽。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瞬间围拢过来,拥抱、哭泣、欢呼,压抑太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大家相拥而泣。

然而,就在这片狂喜之中,一个学生惊恐地指向培养皿。

“颜色……颜色变了!”

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如同被无形的刷子抹过,在他们眼前飞速地褪去、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

老教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扭曲成惊骇与绝望,满眼不可置信。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只伸向培养皿的手僵在半空。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巨大的虚无,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

他眼前一黑,最后一口气卡在胸腔,没能喊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师——!”

Q市,某条污秽的暗巷深处。

腐臭的气味几乎凝成实体。

一个衣衫褴褛、面目被污垢覆盖的男人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抓着一小团暗红色的生肉。

他贪婪地啃噬着,黏腻的血液和不明组织的汁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那肉的来源已无法分辨,只隐约可见扭曲的纤维结构,或许是某种动物的肉吧。

他的眼神浑浊,闪烁着动物般强烈的求生欲,每一次撕咬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满足的低喘。

Z市,郊区,一栋被高墙环绕的别墅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灰败的世界,只留下室内水晶吊灯投射下的暖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与陈年威士忌交织的气息。

“老爷,”管家垂手而立,声音低沉而恭顺,“今天是小少爷的生日。”

真皮沙发椅上的男人缓缓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虚无处,并未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哦。”

随即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送束花到Z大医院吧。顺便,”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问问医生,他状况怎么样了。”

“是。”管家微微躬身,退出了这间安静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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