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不知道孙悟空被压在山下都想了什么，《西游记》里寥寥几行带过了猴子五百个春夏秋冬。

同样是被困在石头里，她想：

猴子是跟佛祖斗法惜败，磨练心性为取真经，我呢？

难道也是头顶三尺有神明、非要人遭此磨难吗？

第一世【异化】，叶沉在战场中变成了怪物，失控地反戈咬向战友。

人类大败兽潮，幸存者却仍在反抗。火刀斩下她的头颅，再睁眼，她从地狱回到人间。

既然倒头重来，在【死亡变异】二选一的题干下，叶沉自然而然地想到：

异化不是结局，那【石化】或许就是正解。

她想验证，于是修行十年，终于孤独石化。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被夹在永恒的缝隙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叶沉还剩最后一点希望：石身破碎，灵魂就能获得永眠。

然而她也清楚，这是在逃避一个最残忍的答案。

如果石化后也不是真正的死亡，时间会不会再次倒转、苦难会不会从头重来？

叶沉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只当自己是块石头。

……

“这边能避风。”

“等下！”

“没事，是石化人……在这种地方？”

雪山上终日呼啸的冷风中传出模糊人声。

又过去了多久？石躯的囚牢内没有日升也没有时钟。

叶沉的意识如老旧机器缓慢重启。

“看起来是个独行者。”

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

“石锥，拿出来吧，”年老的声音被咳嗽打断，“这可能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石锥？

是碎石人。

虽然叶沉的身体成分已经完全等同于地下岩层，但此刻，那颗石头做的心脏好像又重新跳动起来。

她找回了那种遥远的渴望：

敲碎我……！

终结我，让我解脱！

“但是，”年轻人顿了顿，“她看起来很年轻。”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人类了，他注视着这尊石雕，心里生出一点亲切。

“砍下异化人脑袋的时候，你也会这样犹豫吗？”老人说。

“异化怪会杀人，但石化人……他们只是石头啊。”

老人叹气：“孩子，你该去狩猎队。”

狩猎队？

现在哪还有什么狩猎队，大家都跟老鼠一样四处躲藏。

年轻人嗫嚅着，没有回答。

老者说：“如果不认可‘石化永生’是惩罚，你当不了碎石人。”

死亡变异的人被迫沉默着，眼看真相被深藏。

“如果心有不诚，碎石的过程等同于虐杀，”老人语气和缓，“所以，你是否认同碎石人？”

年轻人用沉默表示抗拒，一句“这是迷信”到底没说出口。

老人没有坚持。

活人越来越少，狩猎队几乎全军覆灭，作为最后的碎石人，传承终结，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孩子，就像旧时代讲究‘入土为安’，我们只是……想让最后的人类获得安息。”

他说出这句话，带着对生命的悲悯，还有对末日将至的怆然。

冗长的念词结束，颤颤巍巍的石锥从颈后的位置敲进身体。

叶沉想起曾经染着烈焰的长刀，突破自己异化后的鳞甲。

奇怪的是，她已经忘记了那场“死亡”的感觉，而此刻，冰凉的锥尖却令她战栗。

尖锐的锥体钉入了灵魂的脊髓，剧痛从最初一点蔓延至全身。

现实中的石头龟裂开来，大块小块簌簌落下，其中叶沉的灵魂却在碎裂的同时粘连愈合。如刀剐斧劈，被击碎，重组，再被击碎，再重组。

与异化后的煎炸不同，这是生生的打碎与重复，她清醒得可怕，心神被痛苦完全占据。

困兽之争，无望的嚎叫如声声泣血。

可惜碎石人听不见。

时间被拉长，每块碎石落下，灵魂就如鱼生被片下薄薄一片。

等到最后，一地石渣。

【特殊权限检验】

【……通过】

疼痛中，雪山逐渐远去，如同梦境的幻灭。

世界仿佛静止片刻，然后开始流动，如小溪汇入大河，全部归于黑色的混沌。

【运行记录删除中】

……

叶沉的意识在黑暗中明灭，旁观着过往的一切如水般流逝——那是她厚重的人生。

两次殊途同归的死亡变异、一次走投无路的自我放逐，如大堆数据在深色显示屏上的狂欢，嘲笑着她的失败与无能。

很得意吗？予我三次死亡的“命运”。

她静静等待着宣判的时刻。

……

【数据重置完成】

来不及作出反应，失真的海潮声混着机器轻微的嗡鸣把她淹没。

【重置轮次：4】

……

叶沉猛地睁开眼。

灵魂被击碎的痛苦霎时回归，她呼吸急促，以至于有些缺氧。

大雨倾盆，狂风大作。

叶沉半躺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天棚漏雨，四面荒野。

左腿剧痛难抑，她平复呼吸，伸手试了试额头，确信自己在发高烧。她把头侧向一边，入目是棕色的牛皮背包，摔在地上，沾了一些泥渍。

背包拉链半开着，露出那本《秘约》一角，封皮干干净净。

叶沉缓过呼吸，感觉自己额头青筋在跳。

很好，她想，又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石化也不是生命的终点。

什么雪山朝圣、换得解脱，都是教徒自欺欺人的谎话，而她，竟然真用了一生去寻找神明。

但刚刚被敲碎后的那些……是她终于窥见了一缕真实，还是极度痛苦产生了幻觉？

雨水滴到脸上的触觉极浅，但足够让叶沉立刻回到现实。

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是哪个时间节点。

机械文明历132年秋天。

院长妈妈为她和叶嵘举办成年派对当夜。

这一晚，她们遭到了异化怪物群的攻击。

这一晚，七条命，叶沉记了三辈子。

她合眼，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深呼吸。

一切都纤毫毕现——

大家挤在桌边，屋里一片暖融，窗外是呼啸的雷雨夜。

蜜色蛋糕胚载着厚厚的奶油，一半是叶嵘要的蓝莓味，一半是她要的橘子味。

最小的妹妹踩着垫脚凳关上了灯，烛火摇晃中，她和叶嵘闭眼许愿。

然后……

大风勾着瓢泼的雨，破开了窗户。

暗色暴雨中，孤儿院被畸形的异化怪物淹没。

这些怪物也曾是人类，但它们终究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院长打光了子弹，为了掩护孩子们倒在她眼前。

弟弟妹妹尖叫着四散躲藏，但根本无从逃脱。

鲜血、断肢、死不瞑目的头颅。

一切发生得太快，怪物径直咬来，深渊巨口中，惨白牙尖上挂着人类血肉，恶臭的铁锈味铺天盖把人包裹，她几乎动弹不得。

命悬一线时，一把金属椅子狠狠甩到怪物脸上，它发出一声暴怒的嚎叫！

是叶嵘，一路拖着她逃出了房子。

她分不清自己脸上是雨、血、泪，还是混着汗的口水。

雨声雷声夹杂，轰轰地响彻耳朵和心脏，两条狼狈的影子躲在外墙下。

叶嵘急促地说，我们去东边的海岸，开船，离开这里。

她却偏开脸，说，我要穿过北边的荒野，去Q基地，找我爸妈。

叶嵘一脸不可置信：你去送死吗？

恶语相加、撕破脸皮，叶嵘不堪其辱，愤而离去。

等那个背影融入雨夜，她脸上倔强的面具终于裂开。小腿上咬伤深可见骨，她拼尽全力把自己挪到破棚下，在钻心的痛意中短暂休息。

——然后，“命运”再次选择了这里。

在这个刚刚好的时间点，记忆中的惨剧已经又一次成为历史。

但躯壳里的灵魂被彻底替换。

孤儿院的灯火已经熄灭，叶沉举目望进这一场持续了三辈子的暴雨，眼神深深，如暗火中烧。

她后牙紧咬，甚至紧绷绷地痛了起来。

明明还没从颤抖和战栗中挣脱，灵魂却在恐惧的余烬中，滋生出决绝与恨：世界的谎言，欺骗了所有人。

重置？

过去的一切都被这个词一笔勾销，仿佛生命中的经历都只是玩笑，世界是一场随便跳过、快进、重复的实验。

但，凭什么？

《秘约》里的死亡如酣然之梦，现实中的死亡却代表着轮回的开始。

人类相信着死亡，相信一切属于生的苦楚总有尽头。

——弥天大谎。

这次，她听清了程序日志的提示音。

荒野中，隐隐有诡异嚎声传入叶沉耳朵。

异化怪物正在逼近。

她必须出发了。

开坑大吉，2025/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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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5又双叒叕小修

伪科幻末日悬疑求生记

谢谢你来看叶沉的故事[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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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