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 * *

阳光、灰尘、碎玻璃和混合着血腥的火药味。

克里斯蒂安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沉,门已经用沉重的储物架堵上,但门外的人不停地往里冲撞,只怕这样也守不了多久。

西蒙持枪紧盯门口的动静,克里斯蒂安则在一旁的办公桌后处理着刚才留下的伤口。

子弹射入大臂,整条胳膊鲜血淋漓。克里斯蒂安的头脑从麻木逐渐变得清醒,身体的防御机制明显已经不起作用。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到浑身颤抖,全身的血似乎都正在通过那个窟窿往外涌出。

左手持枪的感觉真不好。克里斯蒂安挣扎着拉紧手臂上的止血布条,看向一旁的西蒙:这个平日里没少给他难看脸色的搭档在关键时刻却表现得比任何油嘴滑舌的人都靠谱,抛开那次重大失误不谈,他真算得上是个好特工,枪法也是安全局里一流的水平。

“克里斯蒂安!”他听见西蒙在大喊。

“你是不是被子弹打傻了?注意门缝!”

克里斯蒂安这才留意到被重物抵上的大门此刻已经被撞出了一条明显的缝隙,而外面的人正在将枪口对准那条缝隙。

“你还有多少子弹?”克里斯蒂安几乎是用咆哮的音量说出这句话。

对方悲伤地叹了口气,“最后四发。”

“真好,我已经没子弹了。”

“克里斯蒂安,”西蒙突然地转头看向他,语气友好的有些不像他本人,但说出的话却让克里斯蒂安有些不寒而栗:“我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所以你必须活下来,揭露他们,我也知道你可以做到这个。”他笑得满是遗憾,但却坚定异常。“看见门后的消防通道了吗?我刚刚在监控室时就看到那里的人手最少,你一个人突围的希望最大,所以我才带你撤退到了这个房间。”

克里斯蒂安只感到脑袋嗡嗡作响。西蒙的话里明显带着威胁意味,他已然暗示他所知道的事实,而那是压在克里斯蒂安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他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曝光会有多少无辜的鲜血要流,所以他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直到他自己也成为了那千万个无辜的人中的一个。

回到现实,他虽然不喜欢西蒙,但绝对承认他的能力十分出众。两人平时虽没少斗嘴,但对克里斯蒂安而言,西蒙是他的战友,他们出生入死过好几次。他无法抛下他一个人逃走,承担一个人回忆的后果太重,他不想那样苟活。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换我出去?就算知道你会死在安全局的人手下?”克里斯蒂安一边按着自己的伤口,一边问道。“可这没有意义。我是说,你就这么死了,我也不一定能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我也可能死在安全局的追杀中。所以到头来你还是白忙活一场。”

西蒙的眉头皱了皱,低吼里开始夹杂几分愠怒:“你什么意思?”

克里斯蒂安郑重其事地盯着西蒙的眼睛,他记得里德曾教过,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时,最有说服力。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你,西蒙。我们是搭档,你亡我亡。现在我要救我们出去。”

* * *

里德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杯中的热咖啡一饮而尽。他心事重重,这把崭新的扶手椅让他胃里作呕。

他已经六十七岁了。加入安全局之前,他负责训练新一代的特工,由他训练的学生们会被分配到各个部门,有的去了事务管理局,有的一毕业就成为了能源事务所的安保人员,还有的留在老地方,从事着他以前的工作。

里德不喜欢战争和混乱,他这个年纪的人,会对平静美好的田园生活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

而联合安全局的一纸调用文书使他安度晚年的想法彻底沦为了残废。无奈安全局的命令不可违抗,这位饱经风霜的老战士只得换上崭新的制服,接替了前事务长的职位。

前事务长还很年轻,刚过而立之年。可不料天降横祸,这位年轻有为的事务长在半个月前突然死在了一场火灾中。前往现场调查的分析人员没有找到任何人为作案的痕迹,最后只能以电路老化引起火灾为由草草结案。

里德就这么被安排了一个事务长的苦差。他上任的第一周就接到了新的任务指令,内容却让他不寒而栗。据说是一个首席科学家的研究以失败告终,其本人却因为难以忍受失败而准备叛变,里德的任务就是派人在叛变发生之前将这个不安分因素灭口。

外加一条特别指令:该首席科学家的研究虽以失败告终,但其现有的部分研究成果却对之后的项目有着重要借鉴意义。安全局的人必须将他的研究成果带回并上交给政府有关人员处理。

政府要的东西是一块半成品芯片。这个任务听起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灭口的活计里德从前也没少干,这些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让他心生恐惧的,是下面这一条指令。

附加:安全局特别行动小组参与本次行动,自行清理相关执行人员。

里德的视线落在紧跟其后的执行人员名单上,“克里斯蒂安”几个大字落入他的眼帘。

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他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他入伍之时,早已向这个国家许下过重于生命的诺言。

* * *

圣乔治广场路旁的景象还和以前一样,漫步于此的人们抬起头时便能看到那些高大苍天的梧桐树。在这里,鲜绿色的草坪随处可见,空气中满是花香、泥土和令人安心的味道。

圣乔治广场路一带是上个时代留给这一代人的最后遗产。那些古老的道路、昏黄的街灯是储存老一辈记忆的唯一载体。科技占据岁月之后,人们的私人记忆便无处安放,互联网上满是可以被窥探的影像,只有街灯才记得那些挽手、惜别、充实的点滴。而那些细小的碎片组成了我们的私人记忆,它们的美感来源于我们对美好自私的占有欲。

杰瑞米·怀特先生和每一个漫步于圣乔治广场路上的人一样,拥有为之陶醉的片刻时光。但他很快便警觉起来,耳麦里传来清晰的提示音,他随着指示将目光抛向了街边一栋不起眼的小楼上。

上二楼。

杰瑞米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奔跑。

一步、两步、三步,逃向那栋小楼,推开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门,就像海中的漂流瓶突然上了岸。

“杰瑞米先生,你到达目的地了吗?”随着嘎吱的开门声,耳麦里随即传来塔克的声音。杰瑞米仔细地对照着此刻自己身处的位置:二楼、左边第一间。一切都无比精准,毫无差错。

“现在请你立刻关上房门,将所有窗帘都拉上。看见角落里那个落地沙发了吗?将它拖到门口,对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请注意,一定要确保位置准确无误。做完这些后,将门口右边的椅子拖的远远的。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造成的严重后果将无法挽回。”

杰瑞米按着塔克的指令一步一步摆好落地沙发和椅子,但却对自己的行为动机一头雾水。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摆错沙发和椅子的位置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可谓是大相径庭,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会有什么厉害角色接应自己,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远离追杀的闹剧。

事实却正好相反。房间里空无一人,布置陈设也相当精简,客厅里只放了两把椅子、一张木桌,还有一个有大又软的落地沙发。如果不是因为桌上摆了半瓶没喝完的苏打汽水,杰瑞米真会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地方。

做完一切指令让做的事情后,杰瑞米开始细细端详起房间的全貌来。一室一厅,厨房和客厅相连,因为处在二楼,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就能将街上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窗外有一棵梧桐树,夏天应该长得枝繁叶茂。就算现在是深冬季节,它的枝丫也高得能抵达窗台附近,遮挡了视线。是个好位置,因为这棵梧桐树,外面的人抬起头来也很难看清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他又从窗边走进厨房,在此期间那个手提箱一直被他紧紧拎着。

厨房布置的和客厅一样简单,柜台上的马克杯和装黑胡椒的调料瓶一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面擦的一尘不染。杰瑞米又瞥到立在一旁的小冰箱,他很想拉开冰箱门看看里面摆了些什么,但无奈内心的界限感约束着他的行动,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同理,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在主人离开的情况下贸然进入陌生人的卧室打量。在房间内踱步了一圈又一圈后,杰瑞米终于肯放下沉重的手提箱,轻轻地坐在客厅摆着的其中一把椅子上了。

他太累了,经历了波折的逃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什么。时代的一粒灰尘最终还是轻轻地、慢慢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一个人的人生被颠覆、被摧毁只不过需要短短的一夜。

窗外静悄悄的,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没有鸣笛。他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