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外，一群逛商场的人吵吵嚷嚷走来，经过双鸦背后。

就在他们之中。有人擒过双鸦的手，然后消失在人群不见了。

双鸦那天，并不知道是谁拉住了自己。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个声音、这拍在身上的熟悉的感觉……——

可是念想一闪而过就泯灭了。双鸦下意识地否决：不，不是的——不是我认识的人——

他面前是又惊又怒，扭过脸，露出明显嫌恶表情的徐老师。

脚尖咫尺，是将他排斥在外、有听众在探头观望他的会议厅坐席。

双鸦的衣袖拉扯得很凌乱。他从会场被赶出来，被骂懒惰、骂不讲理、骂丢了一整个林云外国语的脸。

——不要认出我、不要看到我这个样子——

双鸦是谁，他是林外大热专业西班牙语的第三名。是保送生候选人、国家奖学金得主、还有很多奖项和荣誉的持有人——

——没人在看我、没人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身后那群人走过去了。相互打闹，没谁注意到双鸦紧绷的脸。

周围声音很含混。人群唰啦啦的脚步变渺远。

方才的一切仿佛成幻觉。好像置身于真空，被人拍过的肩背没了感觉。

什么都不曾发生。

恍惚中，只有那句话在耳畔回响起来：

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你想——

双鸦猛地一下惊醒。

——我想——

他看见徐老师踉跄地走回门厅里。

双鸦睁大眼睛也追过去：

“等一下——”

对方狠狠要将门关上。双鸦伸出手顶住，撞门的一刻指节都发出震响：

“等一下、稍等、拜托了！”

他用力撑着门。

“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

双鸦的眼睫有些颤：

“是我不对，徐老师，请让我继续参与吧——”

徐老师转过头，直直看着这个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青年。

他嘴角不禁勾下来：

“哦，没活干了，现在知道反省了？”

徐老师脸上露出轻视：

“没有钱赚了，开始慌了？”

双鸦咬紧牙关，拼命压住眼中的火：

“徐老师，让我留在座谈会吧。”

“放下架子了？这么想赚钱吗？”

他手里微微一松。也就是趁此时，双鸦猛然一推，撞开门又冲入了会场里。

他来到餐桌边，提起水壶，手指攥得冷白。

双鸦走去坐席给观众倒茶水。水柱哗然疾坠下来，观众被惊得一跳：“哟，你又回来了？啊少倒点，够了够了——”

“嗯，抱歉。”

双鸦回答。神情像纸一样空洞，看不出歉疚，但也肃穆得让人不好再责备。

他一排一排，给有需要的客人都添上了茶。

直到走入角落，走到最末的一排，双鸦俯身，忽然轻轻说：

“【对不起，我没能传达你的话。

“【没有让观众知道佩佩·戈麦斯的团体。】”

他说的西语。

双鸦微微笑起来，看着惊讶不已、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娜塔莉亚。

“【但我会想办法告诉他们的。让更多人加入你们，一起讨论这种虚实结合的文学风格。

“【你能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徐老师明天不让我再来了……】”

双鸦借着墙壁遮挡，飞快低语道。

也正是这个原因，从门外的角度，无法再看到他的行迹。

此刻在不远处商场里，一个人影动了动，转身从商场的墙边离开去。

他的手机在响。拿起来接通道：

“琪琪。抱歉刚才挂断电话，遇到一点事。”

“哦、哦，没事没事！

电话那头，琪琪连忙回答道：

“哥，你那边……都好吧……？”

他隐约有些不安。方才琪琪和对方通电话，说着说着听筒里忽然一静，紧接着传来呼呼风响、那人忽然朝未知的方向喝了句：“别说了，你在想什么？！”

背景里还有嘈杂的人声。像是对方穿过人群，快步上前抓住了什么人。

随即电话就断了。

琪琪惊慌地愣了愣。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稍等，遇到一个人。

片刻后，他担心地又拨过去，对方接起来，平静地解释说：

看见认识的人，所以走过去打招呼。很抱歉打扰通话。

“哦，是和熟人在打闹啊！那就好那就好。”琪琪松了一口气。他向电话里说：“我不着急的，你和他多聊聊啊。

“那样冲上前，是挺重要的人吧？”

电话这头顿了一顿。

“嗯。”

“你这样说，也对吧。”

毕竟，一路找来这商场，就是为了看他一眼的。

拿电话的人想：

——然后就看见，这个人不知是为了钱，或者为了实习经验，竟然央求主办方让他继续参加活动。

似乎是个能力很欠缺的人。

被主办方撵出来，失职，且没礼貌，还要动手去打人。

——

他不禁挑了挑眉。

因为不久后还要开会，他转身离开了会场，也离开会场里失魂落魄的双鸦。

琪琪在话筒里问：“聊得还好？紫玉哥，接下来怎么安排，之后还约对方见面吗？”他表现得很关心。正如公司里其他同事，都对电话那头的人有着轻微担忧。

什么安排？

被叫作紫玉的人微微眯起眼睛。

——我都见到他那么迷茫不堪的样子了——

他的手掌还留有拉住双鸦的触感。

——就把这个找不到方向的人，

紧紧握在手里吧。——

》》》

双鸦身后，徐老师忽然走过来。

他说：“好了，你不用干了，休息吧。”

双鸦端着水壶看他，抿紧唇。

徐老师重复：“去休息吧。今天的工作就到这儿。明天有需要，再叫你过来。”

他伸手把茶壶端走了。

徐老师知道，这孩子心里没消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爆发，不能放他在会场晃悠。方才就有人嘀咕，倒茶的时候寒气逼人呢。

双鸦一动不动，望着他：“明天还可以来？”

“对，叫上你。回去休息吧。”

他点了点头，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谢谢徐老师。”

双鸦又望一眼会场，转身离开了。

台上在放佩佩·戈麦斯的影像资料，他因此并未能瞥见王先生。

双鸦默默地穿过商场里。有些庆幸，路过的人并不知道他有多难堪。但又很失落，没人了解他心里又怒、又有些委屈的情感。

“哦~这种矛盾的感觉哟~~”他的脑袋里，触手们在抱作一团起舞：

“是似而非、孤独的感觉哟哟哟~~~”

双鸦来到大门外，坐上地铁，回学校去。

他一路上都很安静，微微别过脸，看列车上来来往往、像光影闪动般的乘客。只在少许时候瞥一眼手机，确认电话簿里，娜塔莉亚的手机号还在。

进入校门口时，双鸦险些撞上一排男女。感觉像迎面扑来一片光色浮动的雾气。外语学校的学生，衣着总像很精致，一整个学校也在花树垂髫中宛如一座明媚的小庭院。

双鸦低下头走过。

半长的鬓发拂过眼眸。旁边一个女生向同伴低语：

“诶，拒人千里的清冷美人？？”

对双鸦来讲，学校是一个庙宇一样的地方。来则修行，所见繁华只有书卷里交相争鸣的思潮。他快步朝图书馆走去。这天是杂志更新的日子。双鸦有本喜欢的西语杂志，想在考试前多参考几遍。

他今天又没有准备考试。

没有刷题。口语的练习就更别说了。双鸦心下焦灼，身后的触手都有些跟不上来：“哦哟哟哟，呼哧呼哧，我都跑瘦了，瘦了瘦了~~”

然而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双鸦眉头一皱：

耽误我……

是社交软件上的电话。可当他看清来电的人，双鸦浑身一颤，方才还冰冷的神色瞬时碎裂了。

“呼……”

他喘了口气。连通耳机，几乎试探性地小声说了句：

“嗯，……

“……妹妹？”

“Oppa（欧巴，韩语中的‘哥哥’）！！！！！！！！————————”

一声尖叫。听筒音量如滔天洪水从耳机里冲出，双鸦只觉自己脑子都要被冲走了。

“哥哥你在哪！！！！！！！帮我外卖点一份奶茶嘛嘛嘛！！

“还要芝士蛋糕、小龙虾捞饭！！”

听筒里清亮的声音高喊道：

“求投喂啊啊！！

“妹妹我要饿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