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和ZY线轱辘聊了几句,对方要去开会,双鸦恋恋不舍,却也不想打扰人家的工作。犹豫片刻,他忽然吸口气,朝聊天框发了一个表情用作分别。
是一个十分亲昵的动图。画面感人、甚至很有些出格。
可能连叶小泉都会脸红不敢乱用的那种。
双鸦发完就把手机一关,往裤兜一塞惟愿三天都不要再打开。
他了无牵挂地走出教室。心想:完了,反正不该发的也发了。只能好好学习,当一个不见人的学霸算了。
双鸦现在有两场考试要准备:一是明日的项目选拔,反正已经知道了研究内容,可以找一些补充材料,提前打好测试草稿。
再者就是保送考试。正如某某紫玉提过的那样(双鸦假装已经忘掉了这个人),至少要刷几道题目,按照考场的要求计时完成吧。
他于是从第一项开始,去图书馆找到文献,面对一篇篇生涩的论文,说看就看,咬紧牙连一点畏难情绪都不准自己产生。
那些有用的观点、精确的术语表达,双鸦也都摘抄下来为今后的论文备用。可他越是拼命,头脑中却越是纷纷扰扰,触手的声音时时在耳畔响起:
“双鸦双鸦,对于这个项目,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呀~
“你可是一个翻译学生嘛嘛。这个项目和翻译没有关系,要不要先考虑考虑,再学习知识?”
双鸦被吵得恼火,挥手撵开它们:
“什么先考虑再学习,思而不学则殆不知道吗?
“而且项目里没有翻译方向,我有什么办法。”
可他心里也有一丝慌张:
——是啊,我对这个项目,到底什么看法呢……
因为听了几场介绍会,就一定要参加吗?
但又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
双鸦摇摇头努力不乱想。
只不过,越躲避,触手的声音就在脑袋里越稠密。仿佛围追堵截的蜂群一样。
到后来,他几乎已静不下心看书,手中的摘录也变成无意义的抄写。就这样,一整晚,连第一项任务都没能完成。
等第二天起来,双鸦的状态也没有好转。
耳朵里仍然窸窸窣窣,在寂静中时不时有轻响声传来。脑袋里的异世界之海忽然间微光粼动,仿佛玩捉迷藏时,有什么东西的身影,从墙角边一闪而过。
令人惴惴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掀起什么样骇人的暴风骤雨。
双鸦只能咬紧嘴唇,强作镇定地来教室里候考。今天的测验延续昨天的内容,还是阅读文献后进行论述,共三篇论文,篇幅三十二页,A4纸张。
需要在三个半小时内完成阅读和写作。中途可以去卫生间。
双鸦看一眼周围的候选人,发现比昨天少了五六个。似乎不堪压力,临时选择了退出。没有人补位,UASJ的教授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不满。似乎早预料到高强度的选拔会吓退不少人。而他们也宁缺毋滥,就是要把最坚韧、最有学术热情的人层层筛选出来。
坐在教室第一排,简凝埋头伏在桌上,分发材料的前一刻还查阅着拓展资料。
原来他也提前搜集了文献。双鸦心里颤了颤,却也实在没有力气,临阵磨枪地多学习什么了。
等阅读材料分发下来,厚厚的纸页叠在手里,他感到一种恍若错觉的兴奋:
——要写很多字呢……
写得越多,就越能展现自己,越有机会得到老师的欣赏吗——
反正双鸦文字功底很好。一笔下去,哗啦啦词句涌现,水一般很快溢满了大半页纸张。
这篇材料正是关于拉丁美洲文学在亚洲的传播。他写道:“【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引入东亚后,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也影响了一代文学家的创作风格。】”双鸦写得上头,一时飘飘然,不禁在旁边附注了一排小字:
“【这也是我想要研究的方向。寻找拉美文学与东亚文坛的联系,可以溯源,也可以看到文学思潮的流变——】”
然而这时,触手的声音猝地在耳边响起:
“真的吗,双鸦双鸦~真的想要研究文学吗?”
双鸦一顿。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往下码字。
“你是想要学翻译的啊,改主意了吗?还是你,忘掉自己说过的话了?~”
“我——”双鸦心头一跳。
他喘了口气。推开触手,“唰!”地翻过纸页开始读第二篇材料:
“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别烦我!”
可双鸦已经止不住地越发慌乱:——没有,我没有忘掉自己说过的话。
我的确讲过,想要学翻译的。而且,也是在一次项目上。
也是那样满心期待地说出来???——
双鸦在西班牙学习时,偶然看见学校召开的翻译培训。就是校车上宣传的那个。他坐上校车,原本是要准备一场演讲比赛。双鸦觉得翻译培训能带给他灵感,于是匆匆换了车次,在时间截止的前一刻加入了训练营。
双鸦很用心地参加训练,希望从翻译的角度写出题材新颖的演讲稿。如果比赛获胜,他可以进入中外联合培养的学习项目,同时免除研究生和博士生考试。“我就是奔着这个功利的目标才努力练习的吧……”双鸦时常惭愧地暗暗自嘲,可有一天,他忽然察觉,自己好像喜欢上训练营的课程了。
能够参加很多有趣的活动。在各种音乐会、论坛、甚至讲座中担任翻译。而且双鸦似乎很擅长语言的切换;而且,训练营也有光明的前途:成绩优秀的参训者,通过考核,可以直接进入联合国实习。
若是为了演讲比赛,双鸦发现,翻译训练营反倒没有太大用处。应该节省精力,趁这个时候尽快退出。
可是,或许被激发出新的兴趣,或许是为了去联合国实习,双鸦留在了训练营。
并且比其他同学都要更投入。
当然,他最终没有参加实习。或者进入联合培养计划。
所以才会出现在此刻的项目选拔中。以及保送考试——
回想到这里,双鸦眼角一动,忽然看见有人走到了他的书桌旁。
是监考的一名外教。微微弯腰,看双鸦写下的答卷内容。
他蓦地笑出来。伸出手,指着双鸦批注的那排小字说:
“【‘拉美文学的传播,这也是我想要研究的方向’。你这孩子,‘蓄谋已久’了是吗?】”
外教语带调侃,却又很轻柔。双鸦没敢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想起,自己在翻译训练营,也是这么说的。
“【我好像觉得翻译很有趣。想继续学习这个方向。
“【不只是为了实习,是很喜欢这种与人交际的活动。
“【我想要,以后当一名译员。】”
他也是这般兴奋。也对自己的选择充满热切。
——原来我是这么个三心二意的人吗……——
教授静静读着双鸦的论述。他轻声说:“【语言真好。】”点点头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教室里的人全都憋红了脸奋笔疾书。紧赶慢赶,终于在规定时间里写完了三篇论述。
到了最后,手指抽筋,写出的外文字就像长串的方便面条,满篇文段几乎是一笔鬼画下来。
论述完成,下午的时候又经过最后一场考核。主要是所有人坐在一起,针对一段视频材料进行讨论。各位同学轮流发言。
随后,整个项目选拔就结束了。
双鸦一脸麻木地从教学楼出来。和其他人一样,脚步虚浮,生无可恋的样子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啊,失魂落魄的美人!好让人怜爱!”)他今晚是再也复习不动了。去操场跑了十几圈,洗了个澡回寝室倒头就睡。等双鸦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对面床上还亮着微光,简凝开着小灯坐在床帘里,看那轮廓像是还捧着一本书。
双鸦呆呆地瞪了一会儿:不要这么用功吧……
他想:还是我放得太松了?明天早点起床,赶紧补回来吧……
可双鸦第二天又到中午才起床。
更糟糕的是,他精神状态很差,醒来第一反应是看脖子上有没有缠着触手。
他昨晚又做了噩梦,梦见自己去乘巴士,却怎么也找不到停靠的车站在哪里。
“我记得我要乘车的……从一辆巴士下来,换成另一条线……”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双鸦摸索着前行,忽然看到一点光亮,赤红如烈火,仿佛黑夜中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他不禁一跃向前冲过去:是站台的灯吗?双鸦飞快追赶着,灯火也慢慢变大变得迫近。可这时候,一条触手拦腰缠过来,突然紧紧地截住了双鸦:
“不要不要!不能过去,那里是陷阱!”
双鸦被拦截得差点吐出血来:
“什么东西?!
“你干什么!”
“双鸦双鸦,那是诱捕猎物的光,不能靠近它!”
双鸦气得想笑:“诱捕猎物的光?哪来这种东西?”
他奋力挣扎着想要逃掉:
“别给我添乱了,这几天还折腾我不够吗?
“我想去哪里是我的事——”
“不行的。”
触手打断他,突然变了音调:
“双鸦双鸦,我们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告诉你事实哦。”
往日里,粉红色胖胖的触手,此时却一点点点化为黑紫。随后,竟然间暴突而起,膨胀数十倍冲破了云霄。
“这是我们的领地,不是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到的。
“叶双鸦。”
甜蜜的孩童声音,变得低沉而浑浊,仿佛深渊中九转回荡后传出的震响。
触手死死缠绕住双鸦,每一个吸盘,都如他整张脸庞那么大。
“你在现实世界挣扎着,双鸦,
“也不要忘了这片海水里,还有你未尽的事情。
“不能够逃避。”
触手渐渐收紧。直到双鸦喘不过气,突然一睁眼从床上直直坐起来。
空寂的寝室中,房间四壁有巨大的阴影在沉沉扭动。却看不到投下阴影的来源。
触手。
双鸦竟被它们袭击了。
也许只是一场梦境。只是幻觉。
“我真的……状态太差了。”
他坐在床上,蜷起腿,慢慢将脸贴在膝盖上。
“我怎么面对接下来的考试,
“以及我的生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