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的说书人口中,“陆少侠武林大会折冠”、“勇闯少林跪三千六百阶”早已传的是绘声绘色,是非正直任由他人评说。
只不过这时,陆昭确实是凭着一股毅力仍在坚持。
太阳穿过云雾,将清晨漫天的大雾吹的一丝不剩。汗水早已打湿了陆昭身上的红衣,沈沧海歪在陆昭身后,不哭不闹。他知陆昭心意,方才被他闹得两人滚下台阶,陆昭又从跌倒处重新跪拜。如此这般,他哪里还敢违拗陆昭之意。
三千多阶,陆昭已是行至过半。终于有洒扫的小沙弥看到陆昭,连忙丢下扫帚,急忙忙的向寺内通报去了。
智能大师正在正殿礼佛,听了沙弥的通报,只暗道一声佛号。又闭上眼,继续念诵未完的心经。
当日陆昭失踪,后又传出叶清玄被沈沧海所伤,陆昭被挟持着不知所踪。陆啸发布通缉令,各路群雄领着命令,四散而去。可沈沧海的踪迹仿佛石沉大海,过了半月之久,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少林寺一向不理会武林纷争,智能大师自从秋水山庄赶回,便将自己关在佛堂中,一言不发。
夕阳斜斜,沈沧海趴在陆昭的背上,头垂在陆昭肩上,像是没了气息。刻着“少林寺”三字的沧桑古牌,无悲无喜的挂在寺院大门上,睥睨着所有来参拜的众生。
香火味缠绕在陆昭鼻前,“弟子陆昭求见智能大师。”他在少林寺门口,山呼一声,便直直昏了过去。
沈沧海半闭半睁的眼眸中,映照着少年力竭之姿。温热的泪,顺着他闭起的眼角留下。
“沧海!沧海!”陆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沈沧海的身影。见他完好无损的躺在自己身边,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过是昨晚偷上少林,与看守藏经阁老僧一战力竭,又不顾身体背着沈沧海拜了三千六百阶台阶。如此一来,精力耗尽,只凭着一腔毅力支撑。等终于拜到少林寺前时,终于完成心中所愿,便是不管不顾的昏了过去。
好在他年轻,让寺内的沙弥喂了些餐食,便又恢复了体里。
可沈沧海却是耽误不起。
宁为给他的药丸已然耗尽,沈沧海如今连续命之药也无。怎能让陆昭不急。
“劳请大师转告,我要求见智能大师。”陆昭推开禅房的门,见守在外面的小沙弥,立即托人去转达自己的请求。
“请陆施主放心,方丈已吩咐过,等沈施主醒了,您二位一同前往。”小沙弥传达完智能大师的话,也不再管陆昭的疑问,便径自端了饭菜给两人享用。
陆昭心中尚有疑问,但也不得不遵从智能大师的安排。他三两下将桌上的斋饭吃了个一干二净,又将稀粥放温,将沈沧海摇醒,断断续续的喂他吃了。
陆昭将智能大师的话转述给沈沧海,身前之人想了一下,便点点头,“你为了求来一线生机,我比不会浪费。”他握住陆昭错位的手,轻轻按了按。
他两人在昏迷时,已经有人将他俩的伤口简单处理了,此刻并无十分难受。陆昭的手也被接了回去,沈沧海此刻心中冒出一个打算。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与你一同面对。”陆昭向沈沧海保证道。
“嗯。”
沈沧海勉强用了两口稀粥,便不肯再喝。他此时已有油尽灯枯之态,面如白纸,呼吸微弱,他怕陆昭看了难受,全然靠着一股气力在支撑。
陆昭又哪里看不出来,只不过不揭穿沈沧海罢了。两人在禅房又依偎片刻,仍旧是陆昭将沈沧白背在背上,朝正殿走去。
事关重大,从陆昭上山,智能大师便召集了寺内的得道高僧一同来主持此次会议。
正殿内,如来佛祖金身端坐,无悲无喜的看着普天众生。明烛香炉焚烧着檀香,可解世间烦恼。
两边立着少林寺伏虎堂一众武僧,身着深灰僧衣,头上皆点着戒印,手执木棍。中间佛祖面前站着当代少林四位得到高僧,分别是智善大师、智贤大师、智能大师和智悲大师。智能大师身着主持袈裟,其他三位身着褐色裟衣,四人皆是神色威严。
陆昭悄悄将沈沧海背的更紧了些,他警惕的看着站在正殿中的所有人。估量着各自的武艺,倒是没看到昨夜与他在藏经阁中切磋的人。
陆昭心下疑惑,倒也没有表现出来。
“澄阳派一向以武林正派自居,我听闻陆少侠被魔教圣子沈沧海挟持,如今看来传闻有误。”智善大师率先开口,“陆少侠所求何人何事,跪拜上山,我等不可置之不理。”
陆昭听闻也不推脱,立即拜道,“我所求易筋经为魔教圣子沈沧海疗伤。”他虽说得恭敬,但却将沈沧海挡在身后,隐隐有回护之意。
智悲大师却疾言厉色道,“大胆陆昭,你带魔教中人上我少林已是将我少林寺百年声誉置于不顾,竟然还有脸求我少林易筋经,黄口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说着就要将陆昭和沈沧海两人赶出寺内。
“师弟此言差矣。”智贤大师口呼佛号,“我听方丈之前所言,是陆昭少侠被挟持,如今看来竟是沈施主身受重伤,可见传言有误,内有隐情亦未可知。”
说道,智善大师亦开口,“我同智贤师弟想法一致,若是此事另有隐情,我等应从长计议,切莫中了邪魔歪道的圈套。”
“此事事关十年前魔教与武林正派,亦关系到我澄阳派,恕陆昭不敢妄言。”他坚定的说,“但沧海所言,我句句相信,只恐怕信者自信,不信者亦是不信。”
听闻陆昭口中关系到十年前之事,众人一时没了声音,智能大师一声“阿弥陀佛”,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当年之事,少林之中只有我等四人知晓,虽我不曾言说,但事后思来想去,亦有诸多疑问。”智能大师无悲无喜,神情恍若身后金身佛祖,“但陆施主所求易筋经乃是我寺镇寺之物,除少林弟子皆不可参习,恕老衲爱莫能助。”
“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往足。”陆昭还要再说,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沈沧海安然念出“大悲掌”的心法。
众人一听,立即脸色巨变。
“魔教妖人,竟偷学我少林心法。”话音未落,智悲大师已悍然出手。陆昭连忙抽出双锏,对上智悲大师的拳法。
“好,如此,便让我少林伏虎拳来会会你。”
智悲大师看年纪不过是三十出头,正值壮年,也是伏虎堂的首席大师。他年轻时是朝廷要犯,因看不过一方地主强抢民女,遂将对方一家满门全部杀害,自己敲响县衙门鼓,自投罗网。
原本是判了斩立决的,但念在他自首有功,又有百姓求情,遂改成流放。谁知在流放途中,被羁押的官兵百般羞辱,一时怒火中烧,夺了官兵的刀刃,将其全部杀害。
如此一来只得投到少林门下。
江湖武林同朝廷原本就是互不干扰又互相牵制的关系,大周朝当代天子尊崇佛学,认为佛法能使恶人改过自新。因此只要有罪犯自投少林门下,朝廷便是势力再大也不便轻易追究。
智悲大师投到少林之后,只觉得天道不公,好人没好报,只管在少林内饮酒消愁,引得少林弟子众多抱怨。当时的主持方丈却未多言,只是每次都去智悲的禅房外念一遍静心咒。
长年累月下来,不只是智悲自己想通了,还是被主持的诚意感动,竟开始同少林弟子一般种地做饭洒扫礼佛。一年后在方丈的主持下,剃掉头发,彻底皈依到少林门下。
他归入门下之后,潜心研习佛法,在四十岁之时,自创了“罗汉伏虎拳”成了伏虎堂首座。
这伏虎堂是少林寺内武僧所在的戒院,里面的僧人都是佛法修到一定的造诣,进了藏经阁进一步研习武学之辈。智悲大师作为首座,武学造诣更是出众。
故而智悲大师一出手,四周站着的灰袍僧人皆退后一步,将场地让开,好一睹首座的风姿。
双拳锤在陆昭的双锏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咚。智悲的拳头极重,陆昭背着沈沧海,只好双锏交叉成十字,抵挡上去。
智悲一击不成,再出一击,一双拳头舞得是虎虎生风。他出拳快且急,拳法绵密,身形矫健,似猛虎下山。
陆昭纵然是天纵奇才,可实战经验哪里有智悲多。他手上还带伤,再挡住智悲一击,已是手掌发麻,左手上的铁锏几乎握不住。
“黄口小儿,我劝你将这妖人放下,趁早离去,免得给你澄阳派添祸事!”智悲大喝道。
“阿昭,用八极拳。”沈沧海贴在陆昭耳边轻声说。
陆昭也毫不犹豫,他早见过沈沧海用澄阳派或者应该说是天山派的功夫。将双锏一收,插在腰间,接着便是一拳对上智悲。两人都被打得退后几步。
“天地之极,九州八极。”沈沧海在陆昭耳边说道。这是八极拳的心法,见招拆招,寸截寸拿,硬打硬开。再对上智悲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拳风凌冽,轰到智悲面前。胜负已分,智悲愤然收手,陆昭道了一声“得罪”。智能大师看得清楚,是沈沧海一直在提点陆昭,又道了一声佛号,“陆少侠与沈施主,虽为二人,却是异体同心,令人佩服。”
陆昭已收势站好,仍是将沈沧海牢牢地背在背上。“沈施主天资聪颖,不仅知晓我少林心经,亦通晓澄阳派武学。老衲佩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