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沈哭呈给皇帝的消息到底是起了不小的作用,皇帝不仅让沈哭继续暗中调查,一方面派人调查陈相的阴谋计划,试图制衡陈相的势力,一方面派人调查裴招招身上所中的那两种奇毒之解法。
许是因为顾忌着这毒,皇帝也几日不曾出现在她眼前。
反倒是那陶淑妃经过前些日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暗算被贬为修容后,这几日又想方设法留得皇帝夜宿她宫里,惹得宫内众人收敛了几分看她笑话待她稍有轻慢的情势,又重新毕恭毕敬了起来。
宫内流言纷纷,个个几乎都是笃定,虽是皇帝还未宣旨复位,但瞧她那盛宠,想来复位也是迟早的事。
玉真宫里的宫人大多有些为裴招招暗暗鸣不平。正巧如今皇帝一连几日不曾光顾玉真宫,却日日流连音台宫的温柔乡,这后宫本就捧高踩低,哪怕因着裴招招的位份高,且之前皇帝又百般赏赐,显然是极为看重的,宫人不敢妄自议论,却也难免因着音台宫的盛宠而光顾着讨好那边,故而难免稍有怠慢之处。
不过她们也只能暗暗着急,眼瞧着她们主子可是半点不受影响,日日不是在宫内懒散悠闲,就是出宫逛逛坊市酒楼。
裴招招自然是不在乎皇帝的宠爱,对于皇帝不来她宫里既是意料之内也是乐见其成。不过嘛,她倒是有些好奇二皇子的生母,也就是那位因为说错话而被降低位分的李婕妤如今该是什么想法。
之前那筹备着为二皇子选妃的赐花宴,因着那凶猴事件直接草草送了众位京中贵女回府,本该过段时间再择日举办。但许是为了安抚李婕妤,皇后竟是只过了几日,便又向皇帝呈报了此事,皇帝一如既往让皇后自行处理,皇后便派人又通知到了各个宫里。
很快便到了赐花宴的日子。
裴招招早早便被浮蔓唤了起来。
“主子,今日不同寻常,到底是个皇后娘娘主持的宫宴,况且以主子的身份,还是需要打扮得稍显隆重些。”
裴招招莞尔一笑:“今日的主角可都是各位朝中大臣府上的千金小姐,还是莫要抢了她们风头。衣着按规矩来,其他的首饰能免就免吧。”
她顿了一下:“对了,取我的面纱过来,若是有人问起便称我面部有恙,想来皇后娘娘不会介意的。”
浮蔓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有些不明白此番用意,却还是飞快地应声道:“是。”
皇后将今日赐花宴定于宫内御花园一角的凌波池畔,从宫内穿过长长的游廊,途中不仅能将各色奇花异草尽收眼底,抵达之后更是湖光山色互相映照成一副绝佳美景,配上湖边煦煦吹来的微风,倒真是一处举办宫宴的绝佳场所。
裴招招到的时候,贵女们都已经入座了。到底是为二皇子选妃,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上适龄又未曾婚配的女儿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大约也就是二十多人。
想来是因为鲜少入宫,大部分贵女坐得肩背挺直,目光却微微往下低垂,显然是有些拘谨紧张。
不过也有几位胆子大些的,睁大眼睛好奇亦难掩激动地四处打量。有些相熟的坐在一处,便交头接耳低声絮语。
这处宫室恰在湖畔,唯有宫柱和木梁支起的顶蓬以起到避雨的作用,四面却是完完全全敞开的。
后妃与贵女们的座位也被刻意隔开了,中间隔了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既能让双方都能窥见对方的言行举止,又稍稍让贵女们感觉自在轻松了少许。
微带着潮湿水汽的湖风一吹,轻纱便飘飘扬扬到半空中,让人一瞬间能彻底而清晰地窥见对面的情形。
“裴昭仪,这边请。”皇后的宫人见她来了,快步迎过来领着她到了皇后下首右边的第一个位置。
裴招招朝着上方皇后的方向行了个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颌首,语气依旧没有起伏:“昭仪不必多礼,起身入座吧。”
“多谢皇后娘娘。”裴招招又朝着另外两个站起身来向她行礼的妃嫔点了点头。
皇后只邀了九嫔来参加这场宫宴,九嫔之中如今除了她这个昭仪,也就只有她还不怎么了解的萧昭媛和梅修仪了。
不对,还有过去的陶淑妃,如今的陶修容。
裴招招正想到她,目光往右侧一移,恰好看见她正笑得过于灿烂以至于有些虚假地看着自己。
陶修容见裴招招终于看向她,捂嘴发出银铃般的轻笑,笑得可谓是花枝乱颤,语带炫耀地娇声抱怨道:“请恕臣妾不便向昭仪行礼了,昨夜陛下折腾臣妾得可厉害了,这肩啊腰啊腿啊可都酸得厉害极了,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裴招招还未说话,便听得对面角落处传出一道压低却还是难掩气愤的鄙夷冷嗤:“不知羞耻!”
循声望去,正是徒糟横祸被贬的李婕妤。按照皇后的安排,本来如今已是婕妤的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场宫宴本就是为了二皇子选妃而办,李婕妤作为二皇子生母怎么也不能缺席。
李婕妤之前还只是看不惯陶修容此人夜夜霸占着皇上,但也知趣从不去撞上她的锋芒,顶多是挑唆一下旁人。
但上回与陶修容殿前争吵已是彻底交恶,更何况她是因为陶修容才被贬的,如今已是郁气难平。便是注意着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在场妃嫔不多,距离也算不上远,难免还是能被在场各位听得清清楚楚。
好在一纱之隔的贵女们的座位还隔了些距离,声音传不到那边去。
不然怕是今日宴罢,这两位嫔妃之间的后宫纷争就不知要被添油加醋点染成何般模样传遍整个京城了。
陶修容得意的神情僵了一瞬,咬着牙恼怒地站起来,似乎正准备发作,不过环顾了一眼四周,到底有些顾忌眼下情形,只又坐下来,手帕在手中都快绞烂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微笑,也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道:
“本宫当刚才是谁说话呢,原来是李婕妤啊。若本宫没记错,这场上姐妹中,可就李婕妤位分最低了,现在这年头,连个小小的婕妤都能随便插话不成?”
她刻意将婕妤两个字是读的百转千回,李婕妤到底是有些忌惮她,纵使再不愿承认,她到底是比自己远受皇上宠爱,咬了咬牙正打算忍一时道个歉:“臣妾方才一时失言,还望修容不要……”
却听得坐在上首的皇后突然出声打断:“够了,各位还是要秉记身份,莫要让各位贵女看了笑话,传出去丢我们皇家的脸。”
李婕妤本就有求于皇后,皇后此番也算是为她解了围,自是低头不敢多说什么:“秉记娘娘教诲。”
陶修容有些不甘心,瞪了低着头的李婕妤一眼,这才不情不愿道了声“是”。
皇后道:“既然都到了,这便开始吧。”
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便见一排排宫人端着精美吃食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端到各位贵女各自桌前。
有太监站在纱帘那头高声道:“此乃皇后娘娘赐的第一道菜,桂花白鱼羹,请各位贵女享用。”
后妃们的坐席上也陆续摆上了这道菜,鱼汤被熬成乳白色,散发出一阵浓郁鲜香,上面撒着一些晒干的桂花,为鱼香增添了几分清新之感。
不得不说,这道菜看上去简单,也谈不上名贵,只不过这香味确实很诱人。
但即便再诱人,裴招招也没有什么动筷的想法,毕竟这可是大早上,寻常前朝可能都还未下朝,哪吃得下这等稍显油腻之物,故而只是取了块一旁的糕点吃了。
皇后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道:“这鱼啊,是山野溪流里野生的鲫鱼,最是鲜美,不过刺也是最多,吃起来比较繁琐,还烦请各位娘娘帮忙看看哪些贵女用餐最讲究礼数。”
皇后冷淡补充道:“各位妹妹想必都心知肚明今日这赐花宴意欲何为,陛下子嗣稀少,二皇子日后出宫建府迟早要封王的,做王妃的也代表皇家的脸面,切不可过于小家子气。各位妹妹心中有了这轮的人选后,就让婢女赠枝花到贵女手上吧。”
裴招招透过这层轻纱望过去,一眼就望见了陈朝月,今日她打扮极为低调,但在一众贵女中还是极为出众,很难让人第一眼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倒是陈朝月后面便坐着一位熟人,和陈朝露极为投契的闺中密友舒玉筝。
便是一眼扫过去,也能看见这位工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二皇子一脉极力想要争取的第一顺位皇妃候选人,显然在吃上是不大讲究的。
这轻纱隔着,让各位后妃坐在后面观察她们,菜又是一道道单独上,显然是吃完一道撤一道,不像是宫里往常的作风。在座各位贵女也心知肚明所谓赐花宴不过是选妃宴,聪明的也就不难猜出这也是选妃的一个环节了。
大多数贵女都是吃得小心翼翼,便是那些不太可能看得上二皇子的,比如说刻意打扮得异常低调的陈朝月,即便如此也顾忌着贵女的身份,保持一贯端庄矜持的做派。
几乎唯有舒玉筝,比起周围的安安静静,她可谓就是吃得“有声有色”了,时不时咂咂嘴,时不时发出几声吐刺的“呸呸”声。
裴招招有些忍俊不禁,舒玉筝虽然直率没什么心机,但也是相当机灵的,这般豪放的吃相多半还掺杂了几分表演夸大的成分。
只是她这样,难免有些过于打眼了。
再看李婕妤,果然也看着舒玉筝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陶修容用着刚好只有这边能听见的声音娇滴滴嗤笑道:“那位不知是谁家贵女,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了个乡野村妇呢。”
还未等人回答,她话音一转,吩咐身边人道:“你,去取枝皇后娘娘备好的花,就赠给这位贵女了。这等身份做派与咱们这位二皇子想来应该是很相配的。”
“你!”李婕妤哪里受得了她这么变相贬低自己儿子,下意识就要站起来,不过一想到陶修容送花给舒玉筝反倒正中下怀,李婕妤转怒为笑:“二皇子是皇上的血脉,身份尊贵,不过陶修容眼光真是不错,这位可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我看她模样都是一等,听说才情也很是出众,与二皇子确实相配,还要感谢陶修容慧眼识珠,赠花与她了。”
陶修容面色一僵,冷冷哼了声。身旁侍女取了花拿在手上,见状犹豫不决是否该去赠花,陶修容瞪了她一眼,语带三分怒气:“耳朵聋了?没听见本宫方才说的话?叫你去送就去送,傻愣愣杵在这里做什么?”
许是声音大了些,似乎贵女那边也听见些动静,纷纷停下手上动作,往这边望过来。见一名宫女将一枝还挂着露珠的鲜花轻轻放到舒玉筝桌上,众人面色各异。
舒玉筝正端着碗喝着鱼汤,傻愣愣地看着那枝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李婕妤瞧见她那傻样,心里一个劲安慰自己,需要的是她的身份,强挤出笑容道:“我这枝花也送给舒小姐,我瞧舒小姐很是亲切可爱,想来我们之间一定有些缘分呢。”
这下好了,舒玉筝看着眼前的两枝花,开始情不自禁反思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能得此殊荣,嘴里含着的还未来得及吞下的满满一大口鱼汤也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喷了出去。
“啊!”正坐她前方的陈朝月拎着散发着鱼汤味的**的一截发尾,一身浅青色长裙也染上了些许印记,皱着眉头有些抓狂地发出即便压低克制显然也难以忍受的一声急促尖叫。
舒玉筝一下子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想去帮她擦干净。虽然她是看不惯陈朝月平日里那副假清高的做派,但她们俩之间实际也没什么恩怨啊,心虚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陈朝月嫌弃地拂开她,低头用手帕狠狠擦拭着那截发尾,头也不抬,语气十分冷硬地说:“够了,你离我远点。”
舒玉筝心道自己不对在先,也就顾不上生气,撇撇嘴坐回原位。
这头李婕妤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站出来向皇后提议道:“皇后娘娘,不如先让陈小姐去换身衣裳再归宴,不然这样也难受得紧。臣妾恰巧前段时间刚做了几身新衣裳,还未来得及穿过,不如臣妾让宫女先带陈小姐去臣妾宫里收拾一下。”
陶修容虽在京城根基不深,认不得这些个贵女,但陈朝月这位特征显著又扬名天下的第一美人兼相府大小姐还是认得出的。她倒是没想太多,就是下意识怼一怼:“李婕妤,你的那些个衣裳,怕是陈小姐穿不惯吧。”
裴招招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不如还是让表姐去我宫里换身衣裳吧。”
这李婕妤突然这么热情,显然是对陈朝月也有了想法。只是不知是一直都有,但是目标难度太高,只能退而求其次争取舒玉筝,还是那位二皇子殿下表达了对“陈大小姐”的青睐之意。正好机会撞在眼前,让本来只想求稳保住舒玉筝的李婕妤,突然又活络起了心思觉得有一争之机。
裴招招虽对陈家没什么好感,但若她们光明正大求娶陈朝月也罢,哪怕是些权欲之间的谋算也还算厉害,可若只是针对女性身份使些宫里惯用的腌臜法子,那还真是有些看不下去。虽不确定李婕妤如此主动提议是想怎么做,但多半左右不出那些伎俩。
皇后斟酌了几秒,道:“也好,裴昭仪和陈家小姐既是表姐妹,身量和年龄也都相仿,最是合适不过。”
“多谢娘娘首肯。”裴招招盈盈拜谢,又唤来十三:“你带表姐去梳洗一番。”
十三虽有些疑惑为何这等琐事不叫浮蔓处理,反而叫她,不过在众人面前也不好仔细询问,于是点了点头,掀开薄纱走到那一头,对着默不作声只顾着低头擦头发,看不清神情的陈朝月说了几句,领着她走了。
李婕妤对这番结果显然是有些失望,不过须臾便掩去这般神色,目光流转看向裴招招,刻意拉近距离的讨好中又带几分试探地笑道:“看来方才是我冒昧了,我听闻昭仪妹妹从小不是长在相府,没想到你们姐妹感情原来也如此深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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