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家所在那一片区，早在几年前的城市规划图上就已经被划成了一片新区高档写字楼群。

无奈开发商关键时刻出了写些问题，早几年到处印着红字拆，也动工了一段时间，到处拆得断壁残垣。

可至今，也就停留在了这一步。

施工队撤离的时候，这块地在新城市规划图上的目标被自然而然地被抹去了。

这栋尚未动工拆除，幸运得完好保存下来的房子，是周挽妈妈留下来的唯一遗产。

也是当时周挽带林洛回来的家。

周挽迄今为止唯一认可的家。

如今这一片区基本上都搬空了，也就周挽家这一栋偶尔有人迹。

虽然处于云洲城区外围，没有市区里面那么方便，但好在幽静。

林洛躲在这儿的几天时间里，耳边除了极度安静时的悠悠耳鸣，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他。

门前乡道上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大李靠在车门边上抽烟，察觉到几人出来，不动声色摁了烟，看向门口。

“你怎么又抽！”小李上前，皱着眉训斥道：“不知道自己有病吗？”

大李笑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没吭声。

小李熟练地把手伸进他兜里，掏出一包烟，举到他跟前扬了扬，说：“没收。”

大李无奈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他身后的顾宁，眼神带着祈求。

顾宁抬手截断他的眼神，刚正不阿道：“少来，别给我整托孤那一套，你要是死了——”

他一本正经勾住小李的脖子，把人禁锢在臂弯里，神情夸张威胁道：“就你弟弟这个小笨脑子，我把他卖了他都还得给我数钱。”

他象征性地弯起指节敲了敲小李的脑袋。

小李配合着委屈巴巴嚷道：“是呀是呀，你就忍心让你可爱弱小又无助的弟弟被奸诈狡猾的老狐狸欺负嘛。”

“你说谁奸诈狡猾，骂谁老狐狸呢。”顾宁眯眼佯怒道：“我可一点儿也不老嗷。”

“狐狸大人饶命哇，我不是故意说你的！”小李嬉笑着求饶。

大李看二人一来一回在跟前唱了段双簧，无奈笑了笑，“好吧好吧，当我没说。”

“洛哥。”他朝走在最后的林洛打了声招呼。

林洛正看着顾宁和小李两人耍宝，被大李一喊，立即收了笑，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哮喘还抽烟，这不上赶着找罪受嘛。”

说着，他就上车顺手缴了大李的第二包烟。

大李：……

大小李两兄弟是林洛还没进娱乐圈时，四处打临工认识的朋友。

兄弟二人从一间孤儿院一起被同一家领养，然后又一起被弃养。养父母让他们从没有交集的两人，变成了彼此最亲的亲人。

他俩都比林洛小，那时都还没成年，为了生活隐瞒年龄出来打临工。

由于打临工的地方高度重叠，几人经常会碰面，林洛有时还会悄悄照顾照顾他俩。

不过关系也就停留在打过照面的关系而已，招呼都说不上打。

真正让他们几人关系产生变化，还是源于一次争夺工作机会。

招聘的餐馆只招一个人，后厨洗碗，一小时10块，包一餐中饭。

最后结果就是，老板看中了看起来更成熟踏实，能干得久些的林洛。

林洛前脚刚聘上，拿着手里最后的五十块钱，准备回去给他妈加餐买点儿肉吃，迎面就碰到了半跪在地上呼吸困难的大李。

他上前帮忙，正准备打急救，被大李按住了手。

他呼吸困难，憋得嘴唇都发绀了，却死死按着林洛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别，我，我没钱……”

当时，林洛就像是忽然被雷劈了一样，漏电的酥麻感一路从大李拉着他的手上传到胸口，闷闷的。

他回头瞧了眼那家餐馆，又低头看了眼大李，心里五味杂陈。

他把工作机会让给了大李，还用那五十块钱给他买了药。

那是当时林洛身上最后的钱，也是晃悠了半个月来，他唯一得到的一次工作机会。

可他没说，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只要还没危机到性命，那都不算太急。

大李从中央后视镜里收回看林洛的视线，继续开车。

其实那时他也没说，他兜里还有最后一口药，他利用林洛的“善心”赌了一把。

他赌对了，林洛是个大好人。

而他，因为那份工作养活了饿了好几天的小李，也明确地救活了一口药之后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自己。

再来一次，他依旧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那五十块，是他欠林洛的。

而危急关头的一个五十块，又需要无数个五十块来偿还。

所以，他大概得偿还林洛一辈子。

“干嘛。”林洛打了个哈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就拿了你一包烟，都要给我盯穿了。”

他拍了拍大李的肩膀，下巴朝前扬了扬，“专心开你的车。”

大李挤出个笑，“怎么可能，我是在想事情。”

“哇，”林洛佯装大惊小怪道：“那你更离谱了，开车还敢走神，咱这一车人怎么办。”

“你可得对你的乘客们负责哈。”林洛说笑道。

顾宁正闭目养神，睁开了眼，一把把林洛按了回来，“这位乘客，你安分一点行不行。”

“司机驾驶时你跟他说话难道就安全了？”

林洛撇撇嘴，往后一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顾宁假笑着说：“我也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小李从副驾转过头来，眨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洛哥，你烟没了吗，我给你买呀。”

林洛刚想回绝，忽然想到车程还有半小时，长路漫漫，一时想逗逗小李玩。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买烟？你钱太多了没地儿使？”

小李疑惑道：“……以前不都这样？”

“嗯哼。”林洛仰靠着，微微偏了偏头，“那是以前，我问的是现在。”

小李愣怔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什么区别？”

林洛憋着一肚子坏水，默不作声看着他。

顾宁瞥了林洛一眼，配合林洛说：“他的意思是，之前他给你发工资，让你买东西还给钱给跑腿费的。”

“现在他都几个月没进账了，又欠了我很多钱，不过穷光蛋一个，兜里翻空了都掏不出一百块钱来，”顾宁眨了眨眼，一时也起了捉弄小李的“恶趣味”。

“你为什么还贴钱给他买东西。”

他朝林洛扬了扬下巴，义正言辞补充道：“我可不会越过他给你俩发工资哈，趁他现在还能借钱发出一个月工资，你俩赶紧跑路比较好哦。”

小李左右看了看二人，像只被大灰狼逼到角落里的兔子，单纯又无助。

他支支吾吾说：“洛，洛哥给了我们兄弟俩一份工作，才让我们在关键时刻不至于饿死……”

那时新来的临工更便宜，理所当然取代了大李，他俩一个病得不行，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小李是外出捡垃圾的时候碰到的林洛，当时林洛已经成为了明松钦公司的艺人，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绝对饿不着。

他给了大李药，给了小李饭，还让他俩在完全没接触过的领域里有了一份正式工作。

他们的工资都由林洛直接发，不用给其他任何人做事，也比市场价都高很多。

小李憨笑着挠了挠脸，说：“说得土点儿，你是我们的恩人，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的，这辈子报答都报答不过来，买包烟算什么。”

等红灯间隙，大李看向副驾的小李，又从后视镜看向后座两人，笑着说：“洛哥你别担心，他有钱的，买烟而已，用不了几个钱。”

“那我这辈子的烟你都要给我包了哦。”林洛打趣道。

小李丝毫不带犹豫的，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放心，我能把你养得很好的。”

林洛笑骂着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养什么养，我是你养的宠物是吧。”

大李笑着从后视镜上移开了视线，挂挡踩下了油门。

顾宁撇撇嘴，语气酸酸茶茶的，“哥哥真好，还有人养，不像我，身后空无一人呢。”

车里的气氛瞬间沸腾，几人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笑笑骂骂，你一言我一语地朝目的地又近了一步。

那是一栋隐藏在高档写字楼后街的老式居民楼。

要想进去必经过一段巷子。

从巷子里狭窄的视野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单元。

大概有五层，墙皮都开始脱落了，青苔混在茂密的爬山虎间，从地上一路爬上了天台，有些窗户里的光亮从爬山虎的缝隙里透出来。

单元楼门口也破旧不堪，一路水泥楼梯贯穿五层。

谅谁看了都觉得就一普通老破小居民楼。

可若是从巷子里往里走，观见了整栋楼的全貌的话，那可就要“话又说回来了”。

左边葡萄架下整整齐齐停了一排车，旁边留了条宽敞的道，通往几百个车位的地下停车厂。

右边长廊蜿蜒至江南庭院式的后花园，从外面看还能依稀瞧见里面高出墙的假山。

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一下车才发现小小居民楼里居然别有洞天。

顾宁带着几人径直走向电梯口。

“这么个看着都要成危楼了的地方竟然还有电梯？”小李感叹道。

市区停车场空间紧张，老旧居民楼里居然还能藏了个空间如此大的停车场已经很让他震惊了，没想到五层楼居然还给配备电梯。

出了电梯，顾宁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给林洛理了理。

他郑重地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说：“小李同志，咱是来谈生意的，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扬了扬眉，看向林洛，开玩笑道：“不然你洛哥还怎么卖个好价钱。”

林洛松着脖子，朝他翻了个白眼。

“请问是顾总吗？”在电梯口恭候多时的侍应生走了过来，礼貌微笑道。

顾宁收了嬉笑，正色道：“是。”

“这边请，米总他们已经先到了。”侍应生摆了个请的姿势。

几人从走廊尽头的电梯口，一路走到了走廊另一边尽头的包厢。

包厢门一打开，林洛打眼就瞧见了桌上靠最里面位置的人，调试好的笑容也跟着视线的接触，一时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