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苍术本是个普通人。

不知道在哪里出生就被弃在荒野，在孤儿院长大。

因为天生异瞳加上性格孤僻，从小就被当做妖怪排斥，早早就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生存体系。

上到高中的时候，他无意间跟着街头巷尾的老大们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后就在三教九流之间做起了二道贩子。

相较于获得的报酬，他所冒的风险根本不值一提。

与危险乖僻的人相处多了，也就需要一定的自保能力，凡人之间的拳脚毫无用处，苍术开始翻着黑书，靠着自学修炼。

旁人做这种事只是找死，苍术天赋异禀，乱学一气竟也有起色，不过体系太乱，走火入魔也在意料之中。

但这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只知道能变强，便毫无心理压力地入了魔，入了魔道反而稳定了下来，渐渐也成了业内不大不小的一个高手。

至于入魔者在正道面前多么让人喊打喊杀，苍术毫不在意，他做的本就是邪门歪道的生意，再多一桩罪责也不算什么。

而且不是他自夸，他逃跑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

而他经手倒卖的东西坑死了多少修炼者或者妄想修炼的凡人，他也没放在心上过。

对他而言，那些修炼者或者妄想修炼者，都是一群蛮不讲理的野兽，只会想着用绝对的力量压倒对方。

你会在意野兽之间的厮杀吗？

当然不会。

还要把那称之为“自然法则”。

野兽厮杀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倒卖东西也是如此，算不得什么过错。

苍术做生意一向心安理得，并且恪守职业道德，绝不多管闲事。

直到他从客户那里听闻修真界近来发生的大事，说楚家四公子受情蛊所困十年，被坑害到家破人亡，前不久终于醒悟，当众剖心挖出情蛊，与师门断绝关系。

除了说师门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今名声尽失，也说那四公子够疯够狠，只毫厘之差便性命不保，神医再世也绝没有他那样的胆子。

“何必呢。”有人这样叹息着。

“仇怨难消啊，那么多大好的机缘，全让给一个废物——就算是只猪也该修炼大成了。这要是楚少爷自己拿下了，上头坐着的老祖宗现在都要拿他没办法了。”

“更何况还有杀亲之仇，没想到四公子生得文弱，却是个真爷们儿。”

“谁能想到堂堂名门正派会如此阴毒呢。”

……

苍术第一次在应该走的时候停下脚步，听清了前因后果。

也很快回忆起来——

那情蛊，曾是他卖出去的。

05.

混迹最底层的二道贩子与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没有太大的交集。

非要说起来，无非是做生意的时候碰过几次面。

那时候楚少爷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拥有一颗纯善之心。

早年苍术只为生存，行事有几分顾忌，不做大奸大恶之事，被正道赶尽杀绝的时候，楚少爷帮他说过话。

这是一次救命之恩。

后来苍术上楚少爷的师门送货，偶尔碰上了也能讨得一杯茶，坐下歇歇脚，赏赏雪景。

他们之间的关系仅此为止。

见了面是楚少爷客气，不见时也绝不会想念。

谁也不会特意去记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楚少爷也不例外。

苍术并不认为自己能在楚奕的人生里留下什么痕迹，也没奢望过他常驻于自己的未来之中，他对这种事看得很淡，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对方十年苦难的罪魁祸首。

或许说罪魁祸首显得有些夸张，但对方的痛苦总归是从自己手里递出去的。

楚奕对于苍术来说是不一样的。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苍术没有再说下去。

只有痛苦与愧疚的情绪显而易见。

那是他进门后最像活人的一刻。

06.

苍术毁灭世界的计划并非一时兴起。

自从楚奕死的那一刻起，苍术就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谋划。

这个世界中的凡人、修真者、入魔者之间凭着两道看不见的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当凡人开始大规模地觊觎起长生之术，魔道藏于贪恋的人类当中，混乱的战局一触即发。凡人开始修炼，修炼者堕魔，入魔者残杀无辜。

人世成了炼狱，世界末日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启了。

最后是趁着世界动荡的时刻，苍术用手里的货物砸碎了这个世界的核心——那两扇无形的门。

世界开始飞速地崩塌。

于是外面的世界就成了此刻我们所见到的样子。

再用不了多久，最多三天，这个世界将会湮灭于尘埃之中。

而苍术那个足以召唤到小白的愿望绝不是拯救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崩塌之后，为了自救，会自发地将时间回溯到起|点之前。”苍术说道，“砸碎核心的刀是我十七年前找到的，时间至少会回到那把刀被发现之前。”

他曾以为那把灭世的刀毫无作用，但出于小商贩的本性还是将之留了下来。

之后便引发了这样大的阵仗。

“但回溯的时间跨度太大，世界或许在那之前就会崩溃。”苍术看向小白，“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直到这个世界重塑完成。”

他把小白当成了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小白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单我知道的，小白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维持新生世界稳定的工作了。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小白是不是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些世界的创造，以至于现在才不得不停地跑到不同的世界，进行没有尽头的售后工作。

还没法拒绝。

这次也不例外。

“可以。”小白答道，同时附上一句公式化的提醒，“但我无法保证你能活下来。”

“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能看一眼就好。”

苍术从大衣里掏出一样东西，像一盏小油灯，透过朦胧的纸壁能看到里面飘摇的烛火。

他拢起双手，捧起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因为得到承诺，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些轻松的笑意。

像腐朽的古木上开了一朵淡白的花。

“我只是想把他送回去。”

这是苍术的第二个愿望。

小白淡淡地点头，没有反对。

直到客人离开酒吧，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小白才告诉我，那点微弱的烛火，是某个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