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刚刚回到店里，外面便开启了一场暴风雪。

我裹着厚厚的冬衣在门口跺着脚，一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苍术。

他在暴风雪里逆行而去，步履蹒跚，怀中牢牢护着那盏烛火。

“他真的会死吗？”我忍不住问道。

“会。而且不会死得很轻松。”小白淡淡地答道，“时间回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早就受了重伤，争不过那个时间点的自己，世界也不会放过他。”

“那么另一个——”我想问那个烛火中藏着的灵魂。

“最初那个时间点的楚奕已经死了。”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为了维持世界平衡的小把戏。新生的世界很脆弱，为了自保会抹杀掉其中一个。”

“为什么是过去那个楚奕？”

“因为现在这个苍术会死，而他绝不会让现在的楚奕再死一次。”

那么死的那个必须就是过去那个……

被杀死也是死。

我抖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冷。

“疯子。”我忍不住低声说道。

残忍这样的词我都觉得不足以概括他的行为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挣扎在时间逆流里的背影，我竟觉得他有点可怜。

可悲的那种可怜。

13.

暴风雪越来越大，大到离奇的地步。

我第一次见到时间逆流的场面，如同一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永不停歇的风暴，我站在酒吧里都恍惚有种即将被风暴吹走的错觉。

小白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有些心惊，没想到这场风暴还有蛊惑人心的副作用。

“你看到什么了？”小白问我。

“我……”我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但当我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发现确实有什么东西映入了我的视野之中，“我看到了好多人……”

好多人的人生，长达数年的光阴在风暴里闪现着。

时间逆流就像是碎纸机，无数人的经历与记忆被咔嚓剪短，然后彻底搅碎了，连拼回原貌都是奢望。

同样是在这场风暴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主人公——

楚奕。

他站在冰封的雪原上，一身素色的衣服早已被血染得透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周围人影幢幢，环绕着他，都看不清面庞，唯有当中人的脸是清晰的。

看清楚奕的脸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稍微有点理解苍术的执着了。

那无疑是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超脱了性别的束缚，染上血的时候反而显出异样的艳丽感。

连我都不由愣神了片刻，心说这张脸放在古代就完全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但只看脸当然是有些肤浅的。

满身血的楚奕站得挺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眼底却平静如幽深的古井，波澜不惊。

雪原上的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可以想象风霜打在脸上有多疼，但都不及他身上狰狞伤口的万分之一。

寻常人躲避疼痛还来不及，他却举起刀，轻而易举地朝自己身上扎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我终于理解为何周围人都不敢上前——

他眉眼凛冽含着冰霜，刀落下去的时候也会传来几声闷哼，显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然而疼痛并不能阻止他的动作，他只有在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的时候才会停顿片刻。

最后，那把刀轻颤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我想那只颤抖的手绝不是因为害怕惶恐，而是因为疼痛，血快把那只手也染红了。

他还能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了。

然后，那把刀以惊人的气势落了下去。

我瞪大了眼，有些害怕，却不敢移开视线。

小白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听到了“砰”得一声巨响，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道。

“快要到世界重构的时间点了。”小白低声说道，“不要再看了，不然你就回不去了。”

“我看到楚奕他……”我还对所见的景象有些耿耿于怀。

“你看到的应当是他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场景。”小白解释道。

那是楚奕离开师门的时候。

按照师门规矩自领刑法，而后自废修为、剖心取情蛊，自此与师门恩断义绝，自行下山归家。

这一别也绝了他灵魂中仅有的温情。

“为什么没有人帮他呢？”我低声自语着。

那么多人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没有，劝解的没有，连伸手扶他一把的人都没有。

周围人面貌模糊，是不是意味着那些人都与楚奕没有半分情分呢，因此宁愿眼睁睁看着……

小白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只是不能理解我这么问的原因，我猜他在心底大概又将之归结于“人类的矫情”。

好在偶尔也有点人性，不会直接说出来。

外面的声响与震颤渐渐平歇，我扒开小白的指缝偷偷朝外看了一眼。

世界就像拼图一样从碎片状飞快地聚集，拼成彩色的完整图案。

遥远又虚无的轰鸣声渐渐被屋外街道上车水马龙声所替代，天色渐暗，两侧霓虹灯并着车灯交替闪烁着，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结伴说笑，目不斜视地从这家酒吧大门前路过，然后走进旁边的店铺。

那个满身是血的楚奕自然不复存在了。

“这是什么时候？”

“世界毁灭的二十年前，楚奕死的十五年前。”小白不知道从哪里看了确切的时间，“今年楚奕刚成年。”

“那就是说……一切糟糕的事还没有真正开始吧。”

小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对于这些问题，他从不会直白地回答我。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可惜大概没办法再见他们一面了——虽然我其实不怎么想再碰到苍术。

外面分明就是普通人的世界，酒吧降落的地点不巧，这时候他们应该都生活在另一个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世界里。

倒算不上太大的遗憾。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是该睡觉的点了。”小白看了眼店里的时钟，原本停滞的秒针开始重新跳动了，只是跳动的频率时快时慢，“睡一觉就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

即便回想起来我好像没做什么事，但这时候我也从心底深处感到了疲惫。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书房。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房门探出头：“你觉得我需要裹着羽绒服睡觉吗？”

说不定下次醒来的时候又跑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去了。

小白整理着桌面，头也不抬地说道：“也许下次就到火山里了，你想脱光了睡吗？”

“……”

我“啪”得一下关上了房门。

总之，这个世界的故事大概就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