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被尽数遮挡,时遥真的睡了过去。
耳边是大巴空调运转的呼呼声,两个座椅中间的扶手硌着他的腰,很不舒服,周围还时不时响起压低声音的谈话。
可在这样不安稳的环境中,他难得地陷入沉眠。
车身颠簸,他靠着的人却很稳。
时遥本来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可对方的体温通过他们挨在一起的肩膀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将他的身体也暖热了。
周围的噪音渐渐远去,精神松懈,深埋于心底的某些东西抓住空隙,如潮水似的翻涌而来。
白炽灯刺得人想流泪,四周是混凝土浇灌而成的灰色墙壁,没有窗户,犹如牢房,他躺在病床上,四肢被捆满厚实的束缚带。
时遥被勒的喘不过气,不断撕扯身上带子,“放开……”
可是带子越束越紧,跟往常无数次一样,像是深海的漩涡,一圈圈将他拉进无边混沌的黑暗。
“时遥,醒醒。”
耳边的话将时遥拉离梦境。
他猛地睁大眼,深深喘了口气。
时遥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抓着座椅上的安全带,而安全带已经被解开了。
萧野看着他,“我听你一直难受地说放开,就紧急给你打开了。”
时遥额头都是汗,之前蓬松的发湿乎乎地贴在脸颊上,面色苍白,看起来格外脆弱。
萧野补了一句:“最近的高速口就在2km外,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近改道。”
时遥摇头:“没事,就是做了噩梦。”
他恢复地很快,还将自己的安全带扣上了。
萧野不知道什么样的噩梦竟然把人吓成这样。
时遥看起来实在太痛苦了,嘴唇颤抖,声音几不可闻,像是幼小兽类濒死时求助的呜咽。
“梦都是假的,你别太在意。”
时遥嘴边扯出一个笑,没说话。
他将脸上的汗用湿巾擦干净,收拾妥帖后,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到他身上,再看不出刚才的狼狈,他问:“刚刚没影响你们吧?”
萧野摇头,“你声音很小。”
只有他听见了。
时遥没再说话,偏头看车窗外的景色。
刚刚的梦让他没有精力去试探萧野的心思。
不过,示弱也是合适的手段。
虽然这个方式在他的意料之外。
下了高速,半小时后,就到了他们预定的酒店。
姜宏光分完房卡,跟时遥说道:“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只买到了两个大床房,你跟萧野一人一间。”
“等会我们会去M大参观学习,你要来吗?半小时后楼下集合。”
时遥接过自己的房卡,犹豫要不要去,萧野开口:“参观不重要,你要是没兴趣,可以不去。”
时遥做噩梦后脸色一直不太好,也出乎寻常地安静,不适合继续出行。
果然,时遥顺着他的话:“行,那我在酒店等你们。”
在车上出了一身汗,他需要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一下,实在不想跟着这群精力旺盛的人到处跑。
时遥跟萧野的房间在同一层,他刷卡进房间的时候,看到里面的格局,愣了一下。
房间没有窗户。
萧野就在他对面,问道:“怎么了?”
时遥:“没事。”
他洗了个澡,将房间的灯关掉,躺在床上。
周围很安静,床柔软舒适,空调被他调到最喜欢的温度,身体困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可他就是睡不着。
明明在车上睡的那么毫无防备,还让那些画面趁虚而入……
时遥闭上眼,再睁开。
没有窗户,四周是纯然的黑暗。
时间流逝,时遥有种有种缓慢又熟悉的窒息感。
果然,他还是不能习惯没有窗户的房间。
时遥下楼去酒店大堂,问前台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却被告知这几天都被订满了,没有空位。
他只能等姜宏光回来看能不能协调一下。
等待期间,时遥索性拿着电脑在大堂的休息区写作业,再在外卖软件上点了咖啡和甜点,免得犯困。
他才写了一会,电脑上的微信图标一直闪烁个不停。
萧野一行人来到M大被分成了好几个队伍,四处参观,行程似乎很无聊,大家都在群里聊天。
【M大是不是有点小?中心操场都没我们西区边缘的那个篮球场大。】
【我在图书馆,这里好像都没人。不过建的挺漂亮的。】
【他们学校周围小吃挺多的,晚上咋们找个地方撸串去。】
【明天就打比赛了,你还撸串,不怕拉肚子?酒店附近吃的也不少,找个干净的店一起吃就行。】
【话说这次酒店是不咱们篮球队自己定的,位置真好,我那房间有个大窗户,正对一处公园,还有湖呢!中午看的时候波光粼粼的。】
【操!我房间窗户都没有,四面都是墙!咱们换换?】
【想的美,我行李都放好了,再说,房卡是大家自己抽的,你运气不好怪谁?】
这些话让时遥掐掉了换房间的心思。
他没必要做特例。
*
第二日上午,时遥跟篮球队一行人来到M大的体育馆。
时遥在场变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用三脚架架住相机,保证能录到整场比赛,手中也拿了一个相机,准备捕捉一些精彩瞬间,用作之后给篮球队画画的素材。
设备比较重,是萧野帮他拿进来的。
将准备工作做好,时遥看向萧野,“麻烦你了,之后的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忙。”
这次来外校比赛,他们教练有急事没来,只有姜宏光忙前忙后。
萧野指了指时遥右手边的位置,“这些是我们的座位,你累了可以在这边休息,有事叫队里任意一个人,他们都会帮你。”
今天打比赛的是一队,二队都在坐着。
时遥不由失笑,“萧哥,我看起来是会不听话乱跑的小孩吗?”
萧野说的好像他会被M大的人欺负似的。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口哨,“啧,这不是A大的王牌选手萧野吗?比赛都快开始了还在场外跟人卿卿我我呢?”
时遥回头,入眼的是对方头上嚣张的黄毛,以及身上的篮球号——
五号。
正是萧野在车上看视频回放中疑似犯规的那人。
黄毛嚼着口香糖,笑嘻嘻地冲时遥开口:“小美人,要不考虑跟我?”
其实他过来本来只是为了激激萧野,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时遥的样貌太出挑了,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萧野认出这是对方球员,可黄毛不客气,萧野更是直接,抬手将人推开,“离他远点。”
黄毛一个趔趄,只能扶住旁边的座椅止住退势。
萧野侧身挡在时遥面前,“时遥是我们的篮球队的画师兼摄影,要是你不知道怎么叫尊重,我可以在球赛前提前给你上一课。”
不比之前在车上的那次发火,萧野声音完全冷了下来,背脊绷紧,气势迫人,让站在他身后的时遥都怵了一下。
黄毛打嘴炮,萧野却是真的敢动手。
而且萧野似乎很反感这种下流的玩笑。
此时旁边二队的球员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可能是感染了萧野的气势,一个个骂骂咧咧的。
“谁欺负时遥呢?找死是吧!”
“嘿,我告诉你小黄毛,你要是敢惹我们家画师,我第一个揍你信不信?”
时遥才刚加入他们篮球队,他们还没来得及表现自己,要是在外被人欺负了,他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时遥则是将摄像不动声色调整到了这边,保证就算最后打起来,他们也不理亏。
黄毛没想到A大的人在他们的地盘还这么放肆,瞬间怂了,只不过嘴里依旧硬气,“A大果然了不起啊!一场普通的交流赛还带着随行摄像和画师。”
他说完瞥了时遥一眼,“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说完绕过众人,跑到场内找他们的队伍去了。
萧野准备追上去,却被时遥叫住,“没事,他就是故意来影响你们心情的。”
时遥看萧野依旧冷着脸,仰头笑道:“我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也不会乱跑,就待在二队这边给你们拍照,你们好好打。”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这么多人画画,拜托萧哥多给我创造点精彩的素材。”
饶是看惯了时遥这样的笑,萧野也不得不承认,时遥笑起来很好看。
眼眸微弯,浅色的瞳孔里映着他模糊的剪影,其中的笑意让他本来冷硬的面容不自觉缓和下来。
时遥怎么这么喜欢笑?
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了时遥眼底的青黑,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昨晚没睡好?”
时遥面上的笑一滞,他发现,萧野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在他说出那番带着期待和夸赞的话后,一般来说,萧野为了安抚他,会向他表示自己一定努力,不让他失望。
一来二去,就会营造一种这场比赛萧野是打给他看的心理,自然拉近两人的关系。
可萧野……
时遥垂眸,将相机摆回原来的位置,随口道:“关灯后房间太黑了,睡不着。”
萧野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姜宏光的叫声:“萧野,来热身!”
两人对话中止,萧野回到球场,比赛很快开始。
五号黄毛应该是跟队友说了之前的冲突,他们这场比赛打的满是火药味,前期就摩擦不断。
更凑巧的是,黄毛跟萧野打的是同一个位置。
时遥手中相机镜头一直对准萧野,很明显地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暗涌。
黄毛将萧野盯得很紧,死活不让萧野碰球,好几次还妄图用身体去撞拿到球准备投篮的萧野,在违规的边缘不断试探。
而更有趣的是,萧野没有遵循刻板的规则,任黄毛撒野,黄毛敢钻空子撞他,下一秒,萧野就会毫不客气地还回去。
且萧野比黄毛高了大半个头,在体魄上更显优势,有次黄毛直直撞上来,结果却是他手上的球被震得脱手了,成功被萧野截走,一个起跳扣篮,拿下一分。
黄毛脸色瞬间臭了。
一来二去,A大的分数还是领先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M大的人围成一圈,明显在商量战术。
姜宏光递给萧野一瓶水,“你怎么样?那人挺脏的。”
有好几次姜宏光都以为对方违规了,可裁判没有吹哨。
萧野抹了把额上的汗,“没事。”
他能应付。
萧野喝了口水,余光往场边看了眼。
时遥的确没乱跑,就坐在二队成员旁边,准确来说,是坐在他放书包的椅子上,而他的书包正被时遥抱在怀里。
那一小片区域位置不多,很多人随手将包扔到座位上占了不少位,估计时遥找不到空位了。
他的书包对时遥来说似乎有点大,搁在腿上有一小半都延伸出来了,衬的时遥身形纤细,正低着头摆弄相机,发丝软软地搭在颊边,很乖。
比赛中被挑起的火气就这样无形地灭了。
而且,这场景让萧野有种时遥是在场边帮他看包,专心等他比赛完的错觉。
明明比赛的又不止他一人。
萧野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水,将喝空的矿泉水瓶捏扁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想——
他出门前只在书包里塞了一件外套。
应该不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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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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