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别把自己扎着。”
青冷递给陈消夏一把棉花糖竹签,半个小拇指粗的签子,他看着对方把竹签一根一根从尖头五六厘米处折断,藏进袖子里。
陈消夏整理衣袖口。
这里好像随处都存在一些限制,可死亡的方式却百无禁忌。
陈消夏眼下的青黑愈加明显,眼白上布满血丝。自他进入这里开始,他没有睡过一次完整的觉。
他在房间里找不到任何衣物。
身上的衣服在灰色长袖工作服和血迹斑斑的病号服之间来回转换。病号服上的血迹层叠,新旧累加,都是他为了保持自我清醒时弄出来的。
工作服倒是干净。
他按照日记本之前的记录一样生活,周围的人看见他就像是看不见一样,他被无视着,好像他就是打扫卫生的李华。
李华一直都是这样。
生前在医院出门散步时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带回病房。
单人病房里,趁着没人,洗手、消毒、拿着尖头,用力斜插入手腕,咬牙使劲儿怼进去,横着拉开…
那可真疼啊,可也真痛快。
那时候他的手颤抖着,却很有力。
签子可以杀人。他亲自体验的。
这里的设置者又让一个有着签子的人接触到自己。
真有意思啊,怕自己不死,又怕自己真死。
“你不用跟着我。”陈消夏对青冷说。
“你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青冷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哥有肌肉,保护你。”
陈消夏无言看着,默不作声。
青冷不再秀自己的肌肉,“你收留我,我报答你。难道你不需要一个望风的人吗?”
陈消夏沉默,没有拒绝送上门的助力,他应该会是助力吧。
陈消夏需要控制张小小。
他发现,只有当张小小不按照游戏规则按时工作或回宿舍,那时他才有机会可以和她对话。只是这样,他们两人的工作牌上的名字才会慢慢变化。
他其实需要青冷。
这个重生游戏真的很有意思。
深夜十一点二十。
卫生间门口,张小小和李华打招呼。
晃动扎进手指的签子,有血液渗出,陈消夏压下无意识就要朝张小小挥手的动作。
青冷下一刻出现在张小小身后,打晕了疑惑看着李华的张小小。
他不再跟我打招呼。
我或许可以被救。
手脚被床单撕扯的条捆绑,指甲盖里尖锐的疼痛使张小小醒来。
她胸前别着的工作牌名字开始隐隐变成何鸢。睁开的眼神变了,变得悲伤凄惶,眼里含着迷茫泪花。
她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大脑恢复清醒,含着哭腔,她开口了,“我叫何鸢。我离不开这个身体。”
青冷心里咯噔一下又咯噔一下。她哭的时候比平时美多了。好可怜。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唾弃自己。
陈消夏看了眼青冷又看回何鸢胸前不断变化名字的工作牌,线路连接不稳一样,一直闪烁,他问道,“你怎么死掉的?”
何鸢眼眶里的泪如同珠串一样滑落,光下,泪珠闪烁光点。她听到问话,眼前水雾,她抬胳膊,看起来像是要抬手擦去泪珠,但绳子绑得很紧,她扭动几下,她回答,“跳楼。”
陈消夏没有开口说话,他将扎入何鸢指甲盖里的竹签拔走。
疼痛可以更快让人醒来。
青冷不同意,他提议可以提一桶凉水泼在何鸢身上,陈消夏没有听取他的意见,他很遗憾。
没听到同情的答复。
“你帮帮我,我想活着,我不想被困在这个躯壳里。”何鸢情绪突然剧烈起来,哭出声。她低垂着头,泪珠滴落在地,被捆住的手紧握,仿佛积蓄勇气和力量,但身体颤抖,显得弱小。
青冷见状想要过去,陈消夏拉住他,自己走了过去。他居高临下看向何鸢发顶,“你换了几个人的身体?”
何鸢抬头,眼睛红肿,先茫然又难以置信看向陈消夏。
青冷愣在原地,震惊看向一脸泪水的何鸢。她吗?看着不像的人往往就是!果然,这句话是真的。
“三个?”青冷迟疑下开口。
陈消夏冷眼看去,青冷摸着鼻子站远,陈消夏逼视何鸢,语气平淡,“你肯定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就算你是第一次,但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毕竟,向两个不认识的成年男子求救,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聪明?”
“我们绑架了你,你却认为我们会救你,你觉得逻辑通吗?”
何鸢本来还要狡辩几声,向青冷方向委屈哭了几下后,见没人说话后,也不再作态,她一抿嘴,没有再摆出一副寻求帮助的弱小样子。
缠在她手上的绳结缓缓解开,揉着手腕从地上站起身,何鸢经过青冷时睨他一眼后坐在床上,从口袋找出纸巾一点一点拭去脸上的泪水。
她双手后撑,根本不在乎手指挤压指甲盖带来的疼痛,身体朝后仰,以一种悠闲姿态微抬头看向陈消夏。
这个人真的很聪明呢!
“反正她们也是要死的,不如把躯壳给我,那样我还能替她们多活几天呢。”
游戏者可以和这里的守关者交易。
何鸢不说话,一眼不眨的从陈消夏身上滑向青冷,又从青冷身上滑向陈消夏,最终定格视线。
这样的视线像是蛇类锁定猎物一样阴湿,似在揣测他们的关系后有了定论。
青冷握紧拳头,何鸢面上露出虚假的害怕,咯咯笑着,“怎么?我不配合你们,你要屈打成招?可我之前那么配合你们,是你们嫌弃我的啊!”
陈消夏看到何鸢的手指微微弯曲,扣着床单。他快步走向何鸢,手里拿着一根没有折断的长竹签。
恶意总是不轻易在人心里弥散。
何鸢轻慢地翘起腿,脚尖触碰陈消夏的腿,若即若离。她啧啧两声,“真可惜,你的运气不太好啊,有人用血肉为祭,要生困你在这个躯体里呢!”
十一点四十五。
游戏仿佛知道陈消夏多疑的性格,知道他总是要搜寻有用的东西并带在身上。
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死亡情景一样,放大他内心的恶意,直到对面的饿鬼因他的恶意而成长到可以吞噬了他。
“我不会伤害你。”陈消夏放出假话,握着竹签退后,一步一步后退的过程中观察着何鸢。
何鸢胜利的表情在陈消夏动作后逐渐凝固变得冷漠。她猛地朝陈消夏扑去,张开的口变得巨大,她等不及了,她要杀了这个聪明人。
她恨这些装腔作势,以为一切掌握在手心里,以为仅凭这几个小时就看穿了她的人。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没人可以再看穿自己的布局!她不需要他们伤害她来获取力量了。
在何鸢扑过来的时候,陈消夏一脚踢倒站在旁边已经呆掉的青冷,他被扑倒在地,背在地面摩擦,后背出血。
反抗间,肩膀被撕咬,他手里紧握的竹签扎进何鸢的脖颈动脉,在何鸢疼痛叫喊时,手指插进了她的眼里…
他明明从未学过,但做起来格外熟练,好像他与生俱来的应急潜能被激发一样。
何鸢的眼睛只瞎了一只,但另一只也不能视物了。血泪中,她愤恨不顾一切要撕咬下陈消夏的血肉。
青冷终于从地上爬起并反应过来,他掰住何鸢的脑袋,想要用力扭断却将她的脑袋扭转了面,眼看着那张腥臭的嘴在眼前放大,他差点昏死过去。
陈消夏挣脱何鸢控制,他几下将不远处地上放着的消毒水拧开浇向何鸢的头,在她凄厉声中用捆好的竹签直接扎入她的心脏。
鲜血喷涌,青冷被发狂的何鸢弄得头昏身痛,又被喷了满身。
何鸢倒地抽搐,青冷软着身子奋力挪开她身边。陈消夏忍痛又找了一捆竹签捅进她的心脏,怕她死灰复燃。
幸好,竹签每日没有固定数目。
十一点五十分。
工作牌上的名字长时间处于陈消夏和何鸢的名字,工作名称消失。
黑雾弥漫进来房间。
青冷感到地面变得冰凉粘腻,定睛细看,喊了一声正在反复观看何鸢的陈消夏。
陈消夏扭头看了几眼青冷,丢下何鸢,垂着一只手走到青冷身边,靠墙坐下。
青冷鼓劲儿一下子起身敲晕了陈消夏后瘫在地上喘气儿。
何鸢,一个和怪物交易变成半个怪物的人类。
昏沉睡梦,思想停止,工作牌又变成了李华。
十二点,青冷背上陈消夏前往中央公告。
公告一片漆黑,再不发布任何信息。
存活人数未知,存活天数2天。
第六天。
陈消夏醒来,青冷已经去上班。
因何鸢造成的乱局已经恢复原样。
何鸢患有躁郁症,第一次进入这里,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离。她选择回到过去,可当她回去时,她忘记了这里的一切。
第三年,抑郁症下的念头,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于是她又选择了自杀。
解决了一个身份难题,也带来了一个死亡原因。
当与李华关系密切的张小小死掉了,陈消夏身体里的李华还想活着吗?
人生中的唯一亮点熄灭了。
何鸢是有这里的记忆的,可陈消夏没有。他拼命回忆,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知道自己来过,可他也仅仅知道自己来过。
只要回想,脑袋便像是电锯一样疼痛,连带着手腕上的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疼痛不能让自己回想起过去,他打消了要以这样愚蠢的方式找回记忆的念头。
陈消夏喜欢游戏,喜欢这样的痛苦。
他想到何鸢,若是她曾经活着离开过这里,那么,她回到的世界,那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吗?她又为什么会回来?
她明明那么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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