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雨水

加西亚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谢理小胳膊小腿能弄伤他,大概率安迩维躺平任他掐。

她不知道两人之间是个什么相处的关系,于是问:“趁印子还新鲜,需要法律援助吗?”

果然,安迩维拿着她给他们准备的衣服里的围巾往脖子上一缠,看似抱怨实则炫耀地说:“他有些暴力倾向,晚上会梦游……唉,也就我受得了他。”

有病,还在秀。加西亚一笑了之,想把谢理的衣服送到他房间里去,安迩维拦住了他,“等下我去叫他起床,他有起床气。”

加西亚狐疑地说:“怎么让你说起来,他一堆毛病?”

安迩维松开她,摊手说:“他身体差,有什么事你都来找我。一路同行,还希望你能包涵一些。”

“这么说,你们是同意带上我了。”加西亚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状况,不存在挑剔别人,“我自己都是个孕妇,还需要你们多照顾呢。”

安迩维:“你看过医生吗?医生说胎儿可以在你的子宫里坚持多久?”

“被遣送回来之前去了生殖中心,医生建议当场移植人工子宫,她们只处理过一个月以内的胚胎。”新人类能正常人体受孕是极少数,抚摸着小腹的加西亚说,“医生说我的子宫状态意外的好,可以容纳她到四个月那么大,不过我个人希望能满三个月之前取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三个月之前。

“如果不要她,或者她活不了,三个月大小的时候处理掉,我也不至于难过。”她想了想又说。

.

谢理醒来,床边放着一套更换的服饰,一看时钟,超过他固定起床时间快两小时,他的生物钟没那么容易改变。

更换衣物时,四肢软绵绵,仿佛接受了什么镇定类药物——安迩维干的。

他脸色惨白地走出了房门,加西亚家里没有声音,桌上放着一块蔬菜三明治和一小碟蓝莓,一张便签上写着:我和加西亚出门,很快回来,要把早饭吃完(笑脸)

这些信息透露出的信息,抚平了他焦躁的心,小口小口咬着三明治时,他的视线必须停留在那处简笔勾勒出的笑脸上,才能顺利咽下干燥无味的食物。

安迩维出门打探了一圈消息回来,谢理刚巧吃完食物,他手中温着一瓶鲜奶,放在谢理的手里。

“多喝点,要长壮点。”

他是踩着两小时的点赶回来的,急匆匆给了谢理吻。

谢理拽着他的脖子,非让他蹲在自己面前,掀开不搭调的纱巾,脖子上的印子已经很淡了。

谢理瞳孔一缩,想用自己的手去比划,安迩维抓住了他的手,没所谓地笑了笑,还怪他力气太小。

“你那点劲,就够这点印子了。”又说到他挑食的事情上去,“这里没有肉类售卖,光靠面食和蔬菜蛋白质不够,必须把牛奶喝了。”

安迩维看他的目光幽邃得陌生,也温柔得很熟悉,组合起来,足够让谢理心惊肉跳。

昨夜那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知道了吗?

冰冷的眸颤抖着,谢理强装镇定:“你不需要我解释些什么吗?也不想问我什么吗?”

“你做了一个噩梦。”安迩维的语气温和得好似假的,谢理醒来却更像困在被人偏爱的梦中,“不论梦里怎样,醒来了有我陪你,没有什么我们不能一起面对。”

谢理没有感动,“你想起来了?”

安迩维目光坦然地摇头,开口时又带了点纠结:“不过,我听到了你的梦话,也感受到了你的痛苦,我已经知道……知道你是为什么在难受了。”

安迩维没有能力入梦,可他拥有让人吐露真言的能力,对人的情绪感知也无比敏锐。他只是联系谢理睡着前的言语,在加西亚面前的表现,在他睡着后隐忍的梦呓中,得到了真相。

所以,他已经知道,谢理为了救自己,让巴伦献出一条性命的事。

“没有对我失望吗?”谢理问。

安迩维嘴角的笑容很淡,还是努力笑着,“我们是共犯,讲实在的,我对自己比较失望。为什么会让你陷入两难,为什么会把无辜的人卷进去,我明明可以独来独往……”

很新鲜的答案,谢理觉得挺嘲讽的。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

——空难中,击毙的伪人动能系统完整,他能快速改造拼接出不好看但足够带他们逃离风暴圈的“船”,但承重有限,两人占全百分百的生存机会。

他想保全自己和安迩维,所以目睹其他人跳海送死。安迩维始终站在道德高处鄙视他的卑劣。

他做出的每一件粉碎虚假的友人乖顺的形象的事,都会招来他深入骨髓的厌恶。

这根本不公平!

谢理为了谢理,把安迩维和其他人踩在脚下,安迩维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恨他;可是谢理为了安迩维和自己,牺牲其他人,大英雄安迩维可以不理解,可别用嫌恶的目光像看臭虫一样看他。

这会让他觉得无比挫败。

更会让他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公平对待,更不配得到爱。

“没有失望的话,”谢理问,“还会爱我吗?”

这种时刻提爱,是很倒胃口的。

他为了自己所谓的“爱”,牺牲了他人圆满的未来,在失去丈夫的妻子面前,在充满冷清罪恶的房子里,罪犯谢理问自认共犯的安迩维还能不能爱自己,谢理自己都觉得恶心。

安迩维握着他的手,抚摸着手心手腕的疤痕,重复很多遍,像是想要把上面的印记抹去。

他轻声说:“爱情永远不会错,就算相爱的人做错了。”

“即使错误,也会成立的,才是爱。”安迩维没有直接说爱他,沉重的气氛里飘飘飘一句我爱你,显得过于单薄。

谢理不懂,为什么痛恨自己看错人就不愿意给自己多一个眼神的安迩维,失忆后好像连脑子都丢失了,说出的话完全和以前不一样。

他认为是说话向来漂亮的安迩维,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甜言蜜语。

安迩维被他盯得眼神发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就是这种肉麻的话,你别嫌弃,我只是觉得一定要说给你听才行。”

加西亚喝着牛奶,站在一边幽幽地说:“好啦。再在一边说我听不懂的话孤立我,再秀恩爱,就留下来别走了。孩子要是生下来,正好可以多两个爸。”

从这里,到达第三区,最近的路线需要横跨四个不同的城区,东盟没有民用飞机,只能靠陆地上的交通工具。

三人在午时出发,安迩维把早上调查到的信息给了谢理,谢理很快做出一条合适时间里横跨四区的攻略,前往临近的第九区,一周有一趟火车,正巧是这日发车。

加西亚急着处理孩子,还是被他们的行动力吓到,“二十三区是很贫瘠,你们表现得也太嫌弃了吧。火车一周一趟,可是还有别的工具,真不多留几天吗?”

他摇头:“我一上午已经把这个村落转完了。”

通过询问村民和安陆,他得知他之前只在这个村落待过一个月,加西亚和巴伦给了他一碗饭吃,他也帮夫妻俩建起了两层小屋,故地重游一番。

那张战火焦土残骸上拍的照片,他也得知了它的来处。

第二次出门是因为离火车发车还有一些时间,谢理想出门看看,安迩维陪同着,在村民的瞩目中,没话找话:“转了两次,大家都像这样看着我们,感觉他们其实还是挺在意新来的人留下的。”

没有人留下,二十三区的建设都是空谈。谢理:“他们都没有认出你吗?”

安迩维添油加醋地说:“我打听了,‘安陆’跟着加西亚他们的时候,一直是个野人造型,要不是干活麻利,他们都觉得加西亚收留了个干事的傻子。”

谢理不知道这种事哪里好笑。从他身边冷漠地走开。

他们一道去的是二十三区的旧战场纪念地,大半可开垦的土地已经改造成居住区和农耕地,每个村落之间都保留一处旧战场遗址,像是社区间的大型商场,节庆日都必须来此处祭祀祷告,人流量不小。

安迩维就是在村落旁的那处遗址拍摄的照片,似乎还是偷偷拍的——路过那里的人神色匆匆,宛若神灵居所,庄重肃穆,安迩维掏出的仪器又放回去。

安迩维:“送加西亚回来的时候,我们晚上来,补一张合照吧。”

这张照片,用于弥补被那个安迩维割舍下的谢理。

谢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摇头道:“没必要。”

“故地重游,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的问题,夺走乐呵乐呵的安迩维的闲适笑容,“总会想起来的。”

那就是没有想起来。谢理恹恹道:“走吧。”

原路返回,夹道的村民依旧顶着一样的脸,热情地注视着他们。

这样的热情在他们曾见过的欧盟群体里,是很诡异的,安迩维挤到谢理身边,“我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需要注射稳定激素了。”

谢理抬眸看他。安迩维指着天上凝聚的乌云。

谢理在他之前开口:“第九区是东盟环境最险恶的黄沙区,第九区以东就是我们身处的二十三区,也是极度缺水的一个大区,需要定期人工降水,所以,是人工降雨后下的雨水有问题么?”

谢理说话时安迩维总喜欢和他对视,目光总会因为他的话语而改变,他没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只觉得谢理聪明。

“我记得人工降雨需要往云层中施加催化剂,在催化剂里动手脚,就能保证稳定激素功用的雨水参与地面水循环,沾附当地人身上。”

谢理猜想他定是一早就知道了,他们刚落地,这处村落才人工降雨过,这种人工用的外激素,再怎么藏,在安迩维面前伪装荡然无存。

他没什么精神,轻声说:“投入在雨水的外激素,对新人类的稳定作用微乎其微。”

安迩维笑了笑,看不出褒贬:“如果‘信使缺失综合征’是真实存在的基因缺陷,基因编辑合法的东盟,或许已经解决了这种基因突变。”

“你能分辨出新人类的生理机能的不同吗?”谢理觉得他可以。

安迩维点头,“东盟的新人类比起欧盟的几代新人类,只接触外激素,身体、精神就很稳定,我在想,是不是东盟人本身就和其它地方的新人类不一样……不过二十三区的新人类没有参考性,毕竟她们能接触到的水源都有问题。”

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但还需要求证。

谢理说:“去其它区域看看,应该有更多的发现。”

安迩维走了两步,又说:“所以把激素药物看作耻辱的东盟人,并不知道东盟上级正在接触腺体仓。看来基因编辑技术炉火纯青的东盟,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腺体仓是自动化的激素水平控制器,他们提到激素类药物就认为是耻辱。

“真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让他们接受把罪犯的标志佩戴在身上。”

谢理:“用在他们身上,他们不一定要知道那是什么。”

就像这特殊定制给二十三区平民的雨水一样,当做恩泽感恩戴德。

外来者入二十三区的规定也好,如今多出的分区考试也好,为的都是绝对安稳的管制。

东盟内的分区考试开启的时间,正好是安陆来到东盟后,也是东盟计划引进腺体仓技术之后。

东盟的当权者自建立之初,可能就有这样的想法,谨慎控制各个区域的人口流动,不仅方便23个区域的自然环境不同的资源分配管理,还能稳定控制任何有暴乱倾向的人。并不是道德、稳定水平不高的人,不能在发达区域生存,而是因为这类人激素水平不稳定,难以控制自己,就需要加强管理和控制。

加西亚不客气地把手中的手提箱给了安迩维,因为安迩维问起了考试的事,她边走边说:“换区考试啊我不行,我是没法出二十三区了,政府人员本来就看不起我这种偷渡者的后代,哪怕我只是被偷渡者领养的也不行啦。巴伦那家伙就不一样了,他父母是技术人员,分配过来‘开荒’后死在反应堆边上的,他自己也是很守规矩的冷淡样的……诺,就和你的小男朋友一个调调……”

上了火车,加西亚坐下来说话还是风风火火噼里啪啦的:“巴伦这样的人就活该去第三区那样的地方生活,真是的,本来就是第三区的人,换区考试也过了,非要留下来,老娘缺了他会死吗?”

“跟安一起穷游,也就是为了度蜜月啦。说要带我去第三区看看的,人就消失在那里了,他是有资格留下的,只有我到期被遣送回来了。”

“越想越气,什么狗男人!浪费我的大好青春!”加西亚怒骂,谢理和安迩维默默听着,很难开口安慰。

骂了半天,她自己也累了,喝了口水,叹气道:“我倒宁可他丢下我跑了,定居第三区,也不要出什么意外啊,我这么好的姑娘,善始善终,不是对不起我就一定要死的。”

加西亚年纪不大,其实就比两人大一岁,精力十足,安迩维和谢理因为心虚并不接话,她没法自说自话,没多久就在车厢里唱起歌来。

火车只有五节,后四节是货运车厢,唯一载客的车厢里的位置大多数都是空的,她的歌声足够动听,并不会被人当作噪音。

谢理和安迩维坐在加西亚的对面,谢理临窗,火车在日暮时分驶入黄沙区,打开相册比对,正巧是第二张照片上的风景照。落日余晖挥洒在无尽黄沙之上,行驶过程中的抓拍,使得照片中静止的画面变成一条挥动起来的纱巾。

谢理又想到了巴伦,原来他们三人的下一站也是第九区。

“加西亚。”这是他第一次喊女孩的名字,加西亚有些谨慎地看向他。

“我应该给你一个交待。”谢理说。

法律惩治不了的,道德可以,谢理本没有多少道德,不过他没办法再在三人之间沉默,不因愧疚,也不担心败露。

他没有共情过其他人,以至于加西亚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焦灼翻腾起的胃,不断想起过去一年找寻安迩维记忆的大脑,都没让他领会,这就是一种触动。

车行驶在看不到尽头、一成不变的景色中,总要有什么变化,才不会让灵魂迷失、溺毙其中。

不知为何,未到站点,车缓缓停下,窗外的风景定格。

谢理作为罪魁祸首,作为知情人,对加西亚的等候和寻找,无法无动于衷。

“其实巴伦……”

一只手把谢理搂进了怀里,他仰头看见安迩维紧绷的下颌,他的另一只手护住了加西亚,声音压得极低,让加西亚赶紧到他们中间来。

“有危险人物要上车。”

下一章在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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