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始前一小时。
纽西兰医疗研究所保密项目基地中,一间实验室被紧急改造成私密病房,办公桌上大叠资料全属于同一位病患:*** 男 18岁……
一圈庞大的医疗器械,围着病床上赤|裸着上身的男子,将四周堵得水泄不通
——哦不,是有一处豁口的。
床头的一侧,有一名青年。
背影纹丝不动,使得他和周遭一圈机器并无二致,色调相似,呼吸和电机的轰鸣也是同频。
身着消过毒的白色实验服,青年僵直地倚坐在转椅上,低垂着头,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厚书,却没一个字母落在他眼里。
男子眼皮颤动时,青年好像幻听到什么声响,犹如蝴蝶破茧的动静被放大亿倍,捕获他停留在脑电波检测仪上的视线。
然后他见到了,记忆中展翅欲飞的蓝蝶——一双温情狡黠的蓝眸。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沙哑的一声“喂”,打破死寂。
“……”确定呼吸无碍,谢理摘下他的呼吸面罩,然后是心率、血压、脉冲……
“谢理,谢理……”床上的男子,接连喊了好几遍,最后忍无可忍,秀了把好嗓子。
“谢——理——!你听不见吗?说句话呀。”
脑电波紊乱,谢理唯独留下了脑电仪。
他坐回到椅子上,一双淡灰色的眸子,如同寒潭雪影,淡漠古刹。
被这样的一双眼审视着,毫无压迫,只会觉得是被某种死物映照着
——只要你不要望进这一汪死水中。
男子被陌生的视线看得十分不安,下意识去掀瓜皮一般罩在自己头上的负重物。
谢理终于开口了:“别摘。你海马体受损,没有过危险期,需要监测脑部异况。”
床上的男子立马炸了,跳脚问道:“受伤?我为什么会受伤?”
谢理眉心轻蹙。
男子立马嘘声,小声地说:“……抱歉……不是故意大声说话的。”
谢理深呼吸后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猜想我应该是你的好朋友吧。”
男子一边检查自己的身体,一边用不确切的语气回答他。
青年扶额遮住苍白的脸,男子咧牙,面露一笑,“你还有除安迩维之外的朋友吗?”
谢理骤起的眉毛并未平展,他抿嘴半晌,问:“你的岁数?”
安迩维觉得自己黑了不少,皮肤也变粗糙了,又在自己手臂上发现很多针孔疤痕,视线正瞥到自己后背的伤口,想要看清些,闻言答道:
“十五岁呀……谢理,你快帮我看下我后背什么东西。”
谢理被他的话砸懵,呼吸漏拍。
安迩维也顾不得身后完全不痛的伤,挣扎着下床去探青年的额头,关切地问:“怎么啦,吓傻了?受伤的人不是我吗?我……我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哪个孙……谁干的?”
谢理拍开他伸来的手,清脆的一声,很用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安迩维竟从自己冷漠得如同机器的朋友眼睛里,看到震惊,看到犹豫,看到一丝恨意。
他不管那么多,伸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低头想要贴贴,“头盔”砸谢理额头上。
青年未吭一声,他却手忙脚乱,连连道歉,还上手揉搓。
“你忘了。”谢理像在叹息。
安迩维抱着他,“我忘了什么呀?”
谢理说:“什么都忘了。”
不安分的信息素开始沿着碰触的皮肤入侵到身体里,明明,以前已经能够控制得很好,不愿意碰触他,就连自己得信息素也不舍得沾染半点到他的身上。
是真忘了。
忘了谢理已经不再是他朋友。忘了他对谢理的逃避和恨意。忘了因为谢理,颠沛流离的三年。
谢理浑身酥麻,后知后觉要从对方的怀抱脱离,身体的异况肯定已经传达到挪亚处。
安迩维正抱着青年,体会久违的踏实拥抱,看到意外老实得谢理,恢复成他记忆中不喜亲密的模样,挣扎着脱离。
他没有阻拦,反而凝视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耳骨夹戴上,映着有些红潮的面容,
多了一份成熟和……
一丝色情。
谢理清了清嗓子:“你不要来……我没事。”
他在和谁说话?
安迩维直勾勾看着他。
“OKOK!”他听到从“耳骨夹”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贱嗖嗖的。
“大少爷醒了吧。真牛,睡了快一整个月,以后我要叫他睡美人,一醒来还能把你气‘犯病’。”
谢理背过身,用椅子靠背遮住强撑的脊骨,淡声说:“没什么大事。”
贱嗖嗖的人说:“那就是有小事咯,让我猜猜,是不是人傻了?”
谢理沉默片刻说:“失忆了。说自己十五岁。”
“真的假的?”挪亚第一反应也是不信,而后又说,“怎么不把你全忘了呢?真可惜。”
贱男人在可惜什么?
安迩维黑着脸,一把擒住谢理的肩,质问:“你在和谁说话?你有别的朋友?”
仿生人挪亚哈哈哈大笑,“安大少爷的话我怎么听着酸死了,他好像抓奸的丈夫,哈哈哈哈……”
“我听得见。”
安迩维冷笑一声,“你是谁,在跟谢理胡说八道什么?”
那边声音豁然消失,谢理甩脱他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跟上去,双脚落地,才发现,他足足比谢理高出三十来公分,“你怎么矮成这样了?”
谢理有些无语,解释:“你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其实也不一定,安迩维遭人伏击,想对他的大脑动手脚,然而他并不是普通人,记忆没有被成功读取,大脑没有明显伤痕,海马体轻微受损。
“也有可能你只是忘了和我有关的人和事。”
失去的记忆也许是某个片段,也许是关于某个人、某件事,也许只是保护机制运作下,暂时性的记忆读取困难,记忆迟早会回来。
谢理递来他之前的通讯器,帮他点开一溜通讯表,“一个一个联系试试看,你还记不记得。”
安迩维点开安弘济——他外公的名字,却没有拨通。
他说:“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可我不会独独忘了你的,谢理,你信我。”
“你记得和我最后相关的事是什么?”
安迩维眯着眼睛,失魂落魄地想了一圈,然后忐忑地说:“好吧,我认,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我是不是在赌场里出什么意外了,我就记得你出了什么事,我冲到房间外……然后,没了。”
然后,然后是谢理和自己的仿生人保镖挪亚意外产生分歧,挪亚想要在安少爷不该出现的地方杀掉他,他在瞬间,选择“父亲”提供的选项,替对方挡下了刀子,成功见到了安迩维的母亲,却因为目的暴露,安迩维第一次和他生出嫌隙,但也只是嫌隙,他为安迩维挡刀穿透了手掌是事实。
系统的选择不会出错,即使安迩维极度厌恶别人利用他,嘴上说着狠话,他也仍会为他烹饪一天三顿病号餐。
这件错事,比起后面他对安迩维做的,不过九牛一毛。
一个人的真心,经得起几次磨灭?
安迩维言语侮辱别有所图的他,表现出绝不退让的模样,“父亲”让他除掉他。
谢理照做不误,陷害、驱逐,下药、借刀杀人……甚至是亲自用利刃切下他的头颅。
他全做了。
安迩维比他们预估的,要更具野性,一次一次在他面前暴露弱点,又一次一次全身而退。
安迩维看他冷漠的模样,和记忆里闹别扭的每一次都可以重叠,想他也不好受,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我一般不会和别人打架的,我知道你是文明人看不得这个,但我保证,绝对是别人先动手的。”
谢理眨眼的动作慢了半拍,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三年,整整三年。你忘掉的,是你最重要的三年。”
“你亲口说过,我绝无可能再是你的朋友。”
因为他欺骗、利用了他,甚至妄图掌控喜爱自由的他,包括生死。
“就算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你想要我们分开。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为了逃避,可以死生不复相见。
“等等。”安迩维越听越奇怪,“你的意思,是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想逃离你。”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感到荒谬,隐隐觉得脑中存在一块空白,却不觉得自己和谢理存在这么扭曲的发展。
热情如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人。”
挪亚唏嘘:“你们好像一方失忆重回甜蜜热恋,一方心如死灰的离婚夫妻。”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槽不得不吐。
安迩维:“……“
谢理说:“他听得见。”
挪亚:“啊?什么耳朵啊,怎么老偷听我们说话……”
被倒打一耙的安迩维愤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管我们之间的事!”
想到刚醒来,他喊了谢理很多声,谢理都不理他,他可以肯定是谢理对他生气,心中有怨。
在他凶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之后,谢理就走出了房间,他没有办法,便给安弘济发去通讯。
他应付了老爷子的体贴询问,只问他记忆消失的三年——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着现今日期,愣神良久,草草翻阅了一旁的报刊。
三年里,他和谢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弘济知道他失忆,沉沉笑了两声,离经叛道的外孙,不满他满腔算计。假朋友谢理受伤,导致安迩维母子向他屈服,重归安家。
两人蛇鼠一窝的做派,令安迩维报复力度加倍,知道他看重安家颜面,欺辱新哥哥的手段非要做到明面上。乱|伦一事一旦传出,谁都别想好过。
最不想安迩维陷入伦理风波的他说:“谢理是我派到你身边的,他是你妈妈前夫的孩子,他如果能帮助你,我就允许他进入安家。他现在已经是你妈妈的养子,是你的哥哥。”
信息量很大。
他好像明白了谢理为什么会那么说,明明是背叛,十五岁的他嫉恶如仇,对背叛恨之入骨,可发现谢理的纯白之下也包藏私心,他反而觉得很麻木,心胸变得豁达不少,也许……正因为是谢理吧。
倒是老爷子。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如果他也参与了欺瞒的圈套,为什么要对失忆了的自己解释,彻底隐瞒不好吗?
除非……除非,他要掩瞒什么更不能被他知道的。
谢理正监听着那台通讯器里的所有交流,如他所料。
安迩维第二个联系了安穆蕊,告诉了正在赶回奥克兰的安穆蕊他失忆了,单刀直入地问:“您收养了谢理,他成了我哥哥是吗?我和他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
“嗯。”安穆蕊说,“事情我只知道个大概。”
“总之,你说,你爱他。”
啊……啊?
十五岁的安迩维绝对不会怀疑安穆蕊会骗他。
哪怕她是说,他爱上了自己的朋友。
谢理和安迩维一同沉默。
安迩维是摸不着头脑,谢理则是勾起了相应的回忆。
即使是他,也知道,那只是安迩维嫌恶的一句戏言,隔着一扇门,专程说给努力想要做好他哥哥的自己的,想要恶心他。
偏偏,喜欢和爱一词,太过珍稀;谢理的脑容量足够、记忆力强大,他的一字一句,对视时安迩维扩大的嘴角弧度和冰霜般的眼睛,都像录了一段完整高清的视屏,永久保存在他的脑子里。
安穆蕊听闻安迩维沉默,并没有反驳,以为是想起来什么,趁热打铁多说一些,看能不能令他恢复记忆:
“你亲口和我说的,谢理当时也在,后面……后面你们的关系就变得很……很奇怪,时好时坏。”
她不清楚,那些所谓的好,不过是安迩维只留给敬爱的母亲最纯洁的兄友弟恭画面,之外的腌臜龃龉,她仅凭迟钝的感知到皮毛。
选择事业,就很难兼顾家庭,安穆蕊对两个孩子都有歉意:“不管是你信息素失控那段日子,还是你失联的这一年,最费心的始终是谢理。”
“你莫名消失,他一直在找你。我和你外公都要放弃了,可他没有。那孩子那么瘦弱,为你前后奔波,一句苦累都没说过。你不在,你外公的社交任务也全落在他身上,他还有学业和研究所的兼职……”
他母亲叹息地说:“他真的真的,很不容易。不管怎样,你必须要正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再逃避了。”
联络切断。
逐字逐句回想着刚刚那些话的安迩维,抓着半长卷发,摇晃毫无回忆的脑子。
未果。
静坐良久后,他重重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谢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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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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