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看到了。
还能怎样。
谢理没事人一样,转了回去,在房间里翻找趁手的工具。
他找到了一柄尖锥。
旁若无人似的,双手捏紧金属,他用力刺向——挪亚的头颅。
力气不是他的优项,他伏在地上,高高举起,重重敲击,如此反复数十次,金属拼接处才出现一丝裂缝。
这处缺口是溃堤蚁穴,一旦出现,头颅不再坚不可摧。
谢理浑身是汗,脸色发青,好像刚从水中钻出的索命厉鬼。
不知何时,两只手染上猩红,全是被挪亚裂开的身体碎片刮开的细小伤口。
挪亚的头被砸得面目全非,沾染上的血液,全属于谢理自己。
眼下一寸肌肤被一枚弹出的尖锐零件刮破,渗出的血液沿着他上牵的嘴角,滴在了他捏在指尖的芯片上。
一只宽大的手,包裹住他的手,“什么东西?”
谢理轻轻喘息,“挪亚……挪亚的中枢程序……”
安迩维掐着他的下巴亲他的时候,下颌绷得很紧。
两人分开时,他的指责接踵而至。
“你‘杀’了它。”
“她早死了。”谢理轻轻眨了一下眼,云淡风轻地撕碎一场又一场梦境,“是的,我也杀死了它,杀死了挪亚。”
他销毁了一台机器——过于笼统的描述。
如果真的只当做保镖,只当做没有寄予任何情感的物品——
“需要做到这个份上吗?你击倒它的时候,它就不可能站起来了。”
“‘死’就要‘死’干净一点。”
谢理擦去脸上的血迹,神情专注,但灰亮的眸闪烁着兴奋之色,竟有些癫狂。
他眼神一凝,终于在门后发现了一把消防斧——安迩维走进来的时候,关上了门。
他在安迩维无声的审视里,把芯片放进马甲内衬的口袋,然后取下斧头,踉跄着把挪亚剩余半个身子斩碎,卸下四肢。
安迩维无法稳立原地,开始踱步,鞋底摩擦地面声音沉闷、节奏错乱。
“你害怕吗?”
谢理降低声调,在静室中显得空灵。
“……”脚步声停止。
“怕我吗?”
“你杀过人吗?不该存在世上的东西,一定要处理干净。”他循循善诱。
“你不用做给我看。”安迩维絮叨,“你不用证明什么。”
谢理不解:“我要证明什么?”
“你展露残暴的一面,也不会让我放弃你。”安迩维的嗓音发紧,“你急着把全部的你剖析给我看,觉得我会讨厌你的本质,就会放弃你。不要这样,不要为难自己。”
安迩维或许会比他本人还了解自己,他的解读,谢理暂且说不出反对的观点。
“或许吧。”
冰冷如他,理性了一辈子。
他看不起安迩维这样的时代异类,却趋之若鹜。
也许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渴望爱——热烈而肤浅的无脑情爱。
他做的事,稍一过脑子就知道他不值得爱,可他就是要安迩维知道他的本质,也要爱他。
他渴望的越来越多,要求越来越无理。
安迩维死死抱住他,连同那柄利刃,都被他抱入怀中。
谢理在他怀里静悄悄地待着。
“我比你想象的,自私得多,卑劣得多,我根本不在意你的想法。”谢理说,“你只要表现得很爱我就行了。”
“作为交换,你可以对我做任何想做的事。”
“所以,你才……”安迩维想到了在自己怀里任他予取予求的谢理,嫌恶地皱眉,松开了手。
他开玩笑说谢理利用他,可以尽情利用他,可直面对方**裸的目的,他的自尊又叫嚣着不甘、恼怒。
安迩维暴躁地抿起嘴唇,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沉默地陪同谢理收拾了一地的碎屑。
谢理回收挪亚分散的机械残肢,锁到实验室的绝密级成果安全隔间里。
“没话要对我说,你就走吧。”谢理脱了外套,在水池前冲洗了脸颊,对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安迩维说,“现在六点半,基地九点上班,其他工作人员最早八点半到。”
安迩维拉住他的肩膀,问他:“我走了你要做什么。”
“再睡一会儿。”
谢理撒了谎。
安迩维离开后,他身上的信息素失效,苏醒的系统犹记得断片前谢理的痴蠢。
系统把惩罚升到五级。
谢理躺在担架床上,反扑高涨的Λ物质,浓郁到像把他丢到低温液氮里,零下百度的体感,把他速冻成了雪人。
难以坚持的清醒头脑,整个受罚过程中,只断续思考着:有没有比五级还严重的惩罚呢?
直到这样简单的思索都无法进行下去,他浑身抽搐,皮肤泛着青紫色,宛若一具尸体,系统才在心脏衰竭前,抽走了超溢的Λ物质。
他对劳文还有用,系统不会真的弄死他——这是他紧握在手的唯一一张牌。
后面几天,谢理去到他和挪亚——现在是独属他的安全屋。
前几天除了昏睡就是自己给自己治疗,第三天才打起精神回归学校和研究所,抽空自制了新的伪装便携武器。
挪亚不在了,令他加重了危机意识,多做了一些自保设备。
回到温室庄园的时候,已经整整过去一周。
一片狼藉,狭小的房间只剩下一张烂得稀碎的书桌和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
其余的,全不翼而飞。
谢理踩在四散的木屑上,半晌无话。
送谢理回来的侯元洲同样傻眼,哈哈笑了声,“少爷说您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一周前就让贝尔给您收拾了新的房间,在他房间隔壁。东西都搬上去了。那些资料只是挪了地方,全原封不动。”
“这套桌椅,少爷说对您而言矮了些,就留在这里了。”
谢理接腔:“留在这里,然后变成了这样。”
“少爷好像有事找您,去研究所几次都没看到您,大家也没有您的联系方式,所以脾气犯了。”侯元洲笑得勉强,“您懂的。”
“留给我看的吗?”
侯元洲说:“应该不是。他前天砸完东西,不让帮佣打扫,说是自己来。可这两天,他有些事,回来的时候,都是三更半夜,可能是一时繁忙,忘了这回事。”
谢理背着背包,往大厅走,一边问:“他在做什么?”
“穆蕊小姐找他,了解他失忆的情况,母子俩上次只匆匆见了一面,很多体己话都没来得及说。”
侯元洲咳嗽两声,“还有,贝尔太太说,最近盖尔先生来得很勤,昨天少爷跟他去了帕内尔区,低调出行,视察以他比赛奖金援助困难群体的公益行动落实情况。”
“见了什么人?”谢理挑重点问。
摇了摇头,侯元洲表明自己是真没办法:“您知道的,少爷很锐敏,不喜欢被人监视,我们派去跟着他的人,全被他们甩掉了。”
乔装打扮后,前往感兴趣的城区,和亲昵的同伴说笑,自由漫步在陌生街景——是安迩维忘掉收拾烂摊子,会去做的事。
“坦尼森先生有找他吗?”两人停在会客室门口,谢理问。
“有。”侯元洲说,“不过,Avri少爷拒绝了会面。”
“他说您不让他见,所以不见。”
谢理颔首,表明自己大致了解了。
侯元洲担忧地说:“会不会不太好。坦尼森先生位高权重,少爷用您当做挡箭牌的话我们自然没有带给对方,身体抱恙的说辞也没法一直用。”
“没事,坦尼森会容忍他。”谢理说。
“他回温室庄园,就只是睡觉吗?”他又问到安迩维身上。
“偶尔会在中庭看花。”
“和盖尔一起吗?”
侯元洲说:“少爷每天出门前和回来后,都会在花房里待小半个钟头。大多数是一个人在花房里,偶尔会和园艺师聊天。”
“聊什么?”
“好像是问一株三年都没开过的花,怎么养护才能开花。”侯元洲摸着下巴回忆,他家少爷对这盆花很重视,亲自从廉租公寓搬回庄园来,费尽心思照顾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荒废了对花的看顾。
失去三年记忆,回到对这株花最看重的时候,重拾起对养花的热情,除了专业人士,没人会去泼他的冷水。
“再开花可能性很低,摆弄了几天,园艺师劝他换一株养,少爷不肯,他生气可能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谢理从桌上拿了一壶刚沏好的热绿茶,跋涉近千步,找到了那株只有绿叶,比一干鲜妍争艳的花高出一截儿的植物,从头浇下。
叶子立马蔫儿了。
谢理感到爽快。
花房玻璃“哐哐”两声,被人用指节叩响。
谢理抬头,安迩维正抱着一包培养土,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理先开口:“你弄坏我的书桌,我浇坏你的花,不过分。”
莫名其妙到一定程度,人会无语到发笑。
安迩维绕了一大圈,才走到谢理面前,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这是我想送给你的花——三年前就该送你的百合。”
谢理知道,但他不想要。
“行行行。”安迩维看出他不高兴,先举手投降,“既然是送你的,你有处置权。”
“我可从来没送过谁自己养的花呢。”他小声嘀咕,复而语气铿锵地说,“弄坏你桌子,我不是刻意的,在你房间闻……想你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老古董年龄比我妈都大,脆得很。”
“……”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火气,你五天没联系我,也不回家,下落不明一点没想到我会担心吗?”
“你可以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谢理轻声地说,“我就不可以吗?”
又是未知的过去,安迩维垂头丧气,不敢说话。
“那株百合,是什么品种?”谢理好似后悔,找补般问了这个问题,安迩维一定会回答他。
“店主说开了会是全白的,给我看了照片,我一眼就相中了,最像你的‘卡萨布兰卡’。”
说到这个词时,他呆滞了一瞬。
空着的手插在口袋里,隔着手套摩挲着指节,谢理抬眼,问:“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块儿。你为了逃避我,隐姓埋名,流浪到东盟。”谢理冷漠地好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你在东盟的第三区卡萨布兰卡中了圈套,我们是在那儿把你捞回来的。”
安迩维淌了滴冷汗,“这么巧的吗?”
“我也觉得很巧。”
安迩维叹了口气,佯作卑微地拉住他的袖子,摆弄着,说:“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
“你忘了,你都不记得,你道什么歉。”谢理冷飕飕地说,“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说,我不喜欢这株花,别送我。”
“我想记起来,我要记起来,谢理。”安迩维抱住他,低声叹息。
玻璃花房外,几串脚步声靠近,明显到谢理都听见了,系统早就疯狂叫嚣着警报,安迩维还装作没有听见,不肯撒手。
“弟弟。”谢理喊他。
安迩维依依不舍地松开谢理。
忽然,他迷茫的眼睛里乍现一线灵光,柔声说:“我们私奔好不好。”
“我们去东盟,我把记忆找回来。”
“去把这个伤你心的混蛋抓回来。”
安迩维咬牙,心想他最好是有难言之隐。
“十八岁的安迩维,希望不会还是幼稚无知,让你失望。”
谢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盖住了谢理的眼睛。
“下一次睁眼的时候,开始信任我、依靠我,好吗?”
下一更在周二,谢谢收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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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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