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正站在一座废弃高楼上欣赏着不远处的一场战斗。

很显然，混乱场带来的不仅仅是人类的末日。变化的磁场、难以预测的温度以及场内诞生的变异体对于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动植物而言同样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相较于人类，它们的适应能力显然要更强一些。

高楼的不远处是一个数量在20上下的野狗群，正在追捕着一只野牛大小，有着六条腿，尾巴长满骨刺的危险生物。

这个野狗群或许是在发现人类的退让后自然迁移到城市里的种群，也或许是人类本身饲养的宠物犬野化数年后形成的，从它们配合默契的战斗方式来看，景玥可以笃定那只变异体会是这场战斗的输家。

体型的差距让野狗们无法完成锁喉等一击致命的攻击，但野狗们所做出的包围圈也让猎物无法挣脱，每一次试探性的攻击都会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血液顺着那只变异体的身体流下，让它身下的草地都比别的地方要深上不少。

群居生物的优势在此体现，野狗们可以轮换着攻击和骚扰位，保证自己的体力维持在一个较为充沛的程度，而被围攻的猎物却只能在失血和疲惫的影响下动作越来越迟缓。

最终，无法护住柔软腹部的猎物被数只野犬开肠破肚，在悲鸣声中缓缓闭上双眼，野犬们按照等级分别进食，这只猎物足够大，能够让种群中的每个个体都饱餐一顿甚至还能剩下不少，因而并没有出现严重的争抢状态。

要景玥来说这幅画面实在是有趣，断裂的电线杆以及倒塌的某种家电的广告牌，这满满人类痕迹的产物旁边就是如此原始野性的一幕。

再回想一下之前发展的这两波顾客，景玥也不禁感慨一下生命的坚韧。

无论环境有着怎样的恶意，在死亡到来之前生命永远不会停止挣扎。

景玥拿出从周若涵那里交易来的地图，思考着自己该去哪里寻找下一位顾客。她有一种预感，想要升到银级商人，应该还需要进行好几场交易，而从银级到金级，所需要的数量应该翻倍不止。

作为她到来的宣告，隶属于不同基地的蓬舟和周若涵小队已经足够了，再多接触下去不仅会显得她太过上赶着，还有可能暴露太多有关她的信息。

世界上永远不缺少聪明人，而聪明人最擅长的就是脑补。与其让他们一点点通过线索分析出她的底牌，倒不如有选择的抛出有限的信息让他们自己去猜去。

毕竟，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大的恐惧。

而她要做的就是这期间尽快提升商店等级，刷新出更高品质的商品。

“隐蔽、数量多、孤注一掷……”景玥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基地和它们彼此的特点，目光慢慢的落在了位于东北角处的一个中型基地——光耀。

名字起的很好，但这个基地的基地长周耀武是个不折不扣的“优胜劣汰”支持者，光耀基地内不存在15岁以下和45岁以上的人，只有壮年劳动力被允许住在基地内。

光耀基地内实行分级制度，青壮年男性是一等人，拥有技能的医生、机械师等是二等人，年轻的女性是三等人，其余则是四等人。

按照周耀武的说法，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光耀的绝对年轻、绝对强大，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带领人类活下去，强者支配弱者，这本就是自然界永恒的规律。

但有趣的是，周耀武本身已经42岁了，按照他的划分方式，应该是即将被淘汰的四等人，但他却依旧稳坐基地长的位置并且享用着最高等级的待遇，而他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他的儿子周文涛，显然也不是按照“优胜劣汰”方式决定的。

景玥有点好奇，在感受到身体机能逐渐衰退，正在不可避免的步入衰老期的周耀武是如何看待曾经制定了等级政策的年轻的他，而年轻健康，自认为强者的他又如何去思考注定会降临在他身上的衰老的呢？

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说，他自始至终就短视而傲慢的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身处所谓的“弱者”的一端，这种审判本就不会降临到他头上？

景玥收起地图，身影化为一团黑雾消散，下方的野犬已经进食完毕，其中一只毛发发白、犬齿也掉了一颗的老年野犬抬头警惕的看了眼她原本的方向，又很快被另外一只凑过来帮它舔毛的野犬吸引了注意力。

所有的野犬肚子全都鼓鼓的，饱餐了一顿的它们享受着难得的放松玩耍时间，母犬轻声嚎叫了两声将啃咬着骨头上碎肉的小犬叫了回来，伸出舌头帮祂们清理脸上的残渣，并不在乎刚刚那里是否有人全程看完了它们的狩猎。

*

光耀基地长办公室内，一位肤色较深，有着国字脸和浓密眉毛的中年男人愤怒的将手里的杯子丢了出去。

“这群混蛋，吃里扒外的家伙！”

周耀武最近愈发感觉自己做事的阻力变大，不过是让下面的人清理一些不符合要求的废物离开基地，都能险些把防御墙给烧了。

“爸。”

周文涛年龄不到三十，继承了周耀武端正的长相和大约是源自于母亲的大眼睛，本应算得上是英俊的样貌却被肥胖的身材和怯懦的神色所遮掩。

“你也是个废物！”

周耀武看着周文涛这几乎有两个他那么粗的腰就来气，从小到大他给周文涛铺过多少次路，明明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在他特意安排的人的保护下在基地外面走上一圈，什么危险都不用冒，什么辛苦都不用挨，等回来后就可以造势起来，把周文涛包装成英勇无畏，甘愿为人类未来牺牲的探索人员。

可结果周文涛呢，刚一出基地看到外面的变异体就吓得腿软到拉都拉不动，害得整个小队没办法移动，结果被游荡的变异体群给盯上，差点丢了命。为了不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周耀武不得不忍痛将那几个听话的下属全都丢出去喂了变异体。

他想要让周文涛再出去一次洗刷一下这个经历，结果这小子居然给他躺倒地上说什么都不动了，还说什么这是要送他去死？

周耀武气得不行，但却并没有放弃让周文涛继承他基地长位置的意思。

开玩笑，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建立起了光耀，他分明是这些人的救世主！要不是他，这群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基地里的所有人理应用一生来偿还他的恩情，现在不过是继续在他儿子手底下听令而已，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周耀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周文涛淡淡道：“基地又该进行清洗了吧。”

所谓的清洗，就是将不符合要求的人赶出基地。

“这次清洗，你跟着一起去吧。”

周文涛原本懦弱的目光在听到周耀武这句话后顿时一亮，他早就想加入清洗队了，一句话就可以轻易的决定他人的生死，这简直就是神明才会有的权利。

“就在一月后吧，清洗完毕后基地也该再增加一点人了。”他说到这里又瞪了一眼周文涛，“你好好和新人打交道，这以后都会是你的助力。”

“是，是。”

周文涛虽然表面上乖巧点头，但内心却相当不屑。有什么可打好关系的呢，这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受伤或生病成了该被淘汰的垃圾，那他花的功夫不全浪费了？

而且别以为那群人嘴上不说他就不知道，他们对他根本毫无尊敬可言，那他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去讨好他们呢？

都是早死的货色，不服气，不服气又有什么用呢，他从出生起就注定踩在他们头顶上！

这就是命啊。

周文涛从周耀武那里离开时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着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家伙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了。

待周文涛离开后，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端着茶走进房间，她齐肩的黑色长发柔顺黑亮，圆圆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无辜。

她将滚烫的茶杯放到桌面上，轻手轻脚的绕到周耀武身后，白皙纤长的手指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揉捏着。

“肌肉太紧张了，你又坐了好久，都说了要多放松放松了。”

“你懂什么？”周耀武说着反手扣住她的手掌，“我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放松的下来，更何况还有文涛呢，我不多想想，我们的文涛怎么办？”

听到我们二字，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但言语依旧是极近的温柔：“我这是心疼你嘛。”

“好好好，你心疼我。”周耀武转过头看着这张既有少女的天真，又带着成熟女人妩媚的一张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多亏了这个世道啊，不然这样的女人在过去他连远远的看上一眼都不敢，而现在，她双臂环着自己的肩膀，如同脆弱又漂亮的鸟儿一样将头埋在他后背，爱慕着、依靠着他，把他当做天神一样敬仰。

“阿环。”他喝了一口茶水，放松道，“不是一直想放风筝？明天带你一起玩。”

女人惊喜的瞪大了眼睛，瞳孔颤动了两下，眼眶微微发红：“真的？太好了，你对我真好！”

周耀武满足的叹谓了一声：“当然，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呢？”

*

无论是周文涛还是周耀武此时都不知道，一个神秘而危险的生物已经悄然闯入基地，盯上了那些被他们视为废物的四等人。

光耀基地的整体规划呈现中心辐射状，从里到外共有三道防御墙，用防御墙区分出不同等级的居住区。最内侧的是一等人，紧接着是二等、三等。

即将被清理的四等人居住在最靠近外防护墙的地方，景玥不得不怀疑一旦有突破防护墙的危机出现，住在第四区的人本身就是另外一道活着的防护墙。

景玥穿着一身从废弃商场里零元购来的暗色工装，用兜帽挡住了自己小巧向后卷曲的双角，长长的发丝被梳成方便的低马尾，她边走边观察起第四区的情况。

这里的居住状态相当糟糕，光耀基地选址本身应该包括了一部分住宅区，这些建筑有明显的落日之前的风格，但因为长久未得到修缮，状况也就比那些废弃的房屋要好上一点。

各种杂物挂在没有玻璃的窗框上，废弃的电线被当做晾晒衣物的绳索，上面站着羽毛黑亮的乌鸦。闭塞、闷热、死气沉沉，黑洞洞的窗口就像是一具具腐烂尸体的眼眶，整个第四区都笼罩在一种沉默的死意当中。

有不少目光落到了景玥身上，即使压低的帽檐遮挡住了她的面容，但露出来的那一小节白皙的下巴也依旧能够让人认出来，她是应该被分类到三等人的年轻女性。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第四区是混乱和肮脏的代言词，这里的人一部分在年轻或未受伤时是等级制度的支持者，一朝失去应有的权利从受人敬仰的一等人坠落到最低等，却并不如他们曾经宣传的那样就此认命，反而为了抓住那仅剩的强者的尊严而到处制造混乱冲突。

可又由于客观上实力的跌落，他们所选择彰显力量的对象也只能是没有基地保护的其他第四等人。

景玥短短一路上就看到了好几次，因为一点小口角或碰撞就升级的群架，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景玥，但大概是担心景玥作为年轻女性，攻击她很有可能受到光耀清洁队的惩罚，因而也仅仅是远远的瞪了她一眼便没有行动。

这地方可真是，太符合一个恶魔的审美了，绝望而压抑，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要提供微不足道的道具，就能收获大批大批的血肉与灵魂！

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仓，景玥眼睛亮闪闪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动手。

环视一圈，她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自始至终都分外安静的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