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天,从乾清宫里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边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鄞州叛乱,另一个是太后取消了肃王和安国公府的婚约。
消息传到储秀宫的时候,李华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面前的男子也是衣衫不整,披散的长发盖住半边脸,抽搐的嘴角现出几分狰狞。
他脖子前倾,双手张开,活像个野兽,一步一步靠近女子。
“皇上,皇上。”李华害怕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皇上,不要啊,放臣妾一马吧。”
和他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谦恭不同,梁望身形高大,五官也十分浓密,眼睛和眉毛的距离很窄,所以当他卸下温顺面具后,这幅容颜给人的感觉才更加真实。
“皇上,不要啊。”李华哭得梨花带雨,刹那被拉了过去,然后撞上床角,顿时现出淤青一块。
“闭嘴!”梁望眼眸猩红,抓着女子的衣领,抵着额头喃喃道,“你乖乖闭嘴,不要吵,不要吵。”他的神情表现出片刻的温存,但女子实在过于害怕,那双惊恐的眼睛瞬间将他拉入现实。
“不听话。”他一只手摸上女子的头发,然后狠狠往后一扯,李华吃痛一声,脖子后仰着,被男人一把掐住。
“皇上,皇上,您饶了臣妾吧。”李华哽咽着,她的声音嘶哑起来,喉咙像被堵了一团棉絮。
梁望却充耳不闻。
“皇,皇上。”一个太监颤颤巍巍地进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额头上冒出几滴巨大的冷汗。
梁望余光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女子涨红的脸上,突然觉得失了兴致,将人随意地往旁一丢,砰得一声撞上桌角。
“说。”
太监应了一声,连忙从地上爬起,缩在梁冀耳边低语。
男子原本逐渐平息的神情猛地凝滞,冷冷地说了一句更衣,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储秀宫。
李华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门外的宫女一拥而上,带来窗外的火热阳光,只是如此猛烈得光亮,倒更显得这冷冰冰的宫殿分外阴森。偌大的皇宫之外,熙攘的街道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青弦在自己的摊位上挂了一个”卦“字。
这是她在这里摆摊的第三天,获利颇丰,总之李彻那里没有动静,她打定主意先赚点银子,行动起来也方便些。
温听就这么温温顺顺地站在她身后,一男一女长相靓丽吸引了不少眼球。
“姑娘,给老朽算上一卦瞧瞧。”来人装着讲究,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男女。
温听眸光一冷。
“这位老爷,您是算事业,还是婚姻,儿女?”
那人笑眯眯的,没说话,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卫青弦心中奇怪,也没有多说什么。按照程序问了八字,又让他摊开手心,实则利用看相的时机给他把脉。
她皱起眉头,方才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想要看分明一些,一团白雾便严严实实挡在面前。
这种情况是第二次了。
卫青弦这种能力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有些城府极深之人并不是这么容易勘探。
她抬眼打量起面前的男子,浓眉宽脸,活脱脱了一张浑圆的玉盘,穿着也是富贵人家,特别是腰间挂着官府的令牌,便半推半就地猜上一番:“这位老爷,您如今风头正盛,官场得意。”
男人终于从温听身上收回视线,打断了她的话:“小姑娘,奉承话不必多说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
无端收获一笔意外之财的卫青弦一脸懵逼,那人却已经被小厮拥护着离开。
“喂!”她声音很大,那人停住脚步,然后又当作未闻。有人迎了上来,拦住卫青弦起身的脚步。
她只好把银子交给温听:“温听,拜托你把钱还给人家吧。”
虽然对男子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但确实是她能力不足,他方才那话分明是看出她没瞧出什么,却还是给了银子。
潜意识觉得有点古怪,但卫青弦没有过多脑补。
“姐姐。”温听瞳色一暗,还以为他不愿意听他使唤。
“那我去,你守下摊位。”说着连忙收拾起身,胳膊被少年拉住。
“姐姐,你待在这里。”他语气很轻,却难得透着几分肯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说完就带着那十两银子追了过去。
王宽在巷子里停下脚步,一个眼神给到侍卫,所有的下人就瞬间消失在他身后。
脚步声停了下来,响起少年细微的喘息声。
“你要干什么?”他眼风警惕。
两人显然是旧识。
王宽转过身,对上少年投来的视线,拂了拂衣袖,换上了一副不假颜色的神情。
“殿下,是时候了。”当初把人从宫里接出来,就是在等这一天。可是少年一朝有了些许自由,似乎翅膀硬了些。
太后定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温听握紧拳头:“我,我还不能走。”
不意外他的回答,只是王宽的任务只有一个:“殿下,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当初温听被那人当街打骂,也是他们设计的一环,只是卫青弦横插一脚,有多少机会,他们可以把人带走,回回都被温听变着法子拒绝。
不过那个时候时机未到,他也就任由事态发展,但眼下这情况,便由不得殿下自己的心愿了。
“一定要是我吗?”少年咬着牙,他似乎一辈子都逃不掉这座牢笼。
王宽叹了口气:“殿下,你知道太后她,若是。”他停顿片刻,“她也不会好过的。”
听懂了他话语中的威胁。
“你们不要动她。”温听语气急切起来。
“殿下,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王宽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她绝不会有事!”
少年脸色难看至极,全身紧绷成一条直线,随后泄了气般:“再给我点时间。”
见他松了口,王宽也明白不能逼得太近,点点头。
“殿下应该清楚,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这样的身份,生下来就没有自由,不争就是死,躲是躲不掉的,朝廷之上多的是虎视眈眈的人。
“殿下,这就是你要做的事。”王宽的声音带着中年人独有的深沉和沙哑,像一把藏锋的利刃准确地插在他的脑海中,刺破了少年心中所有美好的幻想。
不知道是六月暑期将至,夜里的微风也带着一股子闷热。锃亮的月光挤进木窗,照在少女双目紧闭的脸上。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精致的琼鼻也耸动两下,额角的汗珠顺着饱满的脸颊滑进衣领。
卫青弦无意识地皱起眉。
脑海中无数画面像波光粼粼的海面刺得她睁不开眼,白雾散尽后是男女无声对峙的画面,红衣女子的苦苦哀求并没有换来男子哪怕半分情意,然后从男子嘴角流出鲜血。
她记得这画面,她用力瞪着眼,白雾却越来越浓密,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李华勾着唇角蹲在李彻身旁,摇晃着身子透着些许疯狂。
画面一转,方才还口吐鲜血的男子此时正背手伫立,身后是红蓝相间的朝臣,一旁熟悉的声音响彻整个朝堂。
“贺州与鄞州相连,又是安国公驻扎,由李大人作为监军,再合适不过。”
龙袍男子开了口:“朕记得鄞州州牧和肃王是旧识?”
“是臣弟未及冠之前的书吏,后来手脚不干净,就被赶出了府去,没想到他参了军,如今。”男子不再说话,卫青弦凝神聚气,也看清了他的长相,竟是那日邀她同乘的男子。
大梁国北方的东突厥实力雄厚,故而北边州郡的州牧都是军政一体,大权在握。而且为了提高军队的积极性,一般都是从基层中选取战功优异者加官封爵。安国公作为高门大户,跻身北地一群庶族武臣之中,倒是异类。
“好了。”女人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语,“就照肃王的意思,加李彻为北武军监军,封宇文邰为统领大将军,即日率军出征。”
“肃王,你身体不好,便在京城养病。”
男子领旨:“儿臣还有一事。”
“说。”
“正如太后所言,儿臣体质虚寒,常年卧病,不敢耽误好人家,儿臣斗胆请太后取消儿臣同安国公府二小姐的婚约。”
鄞州是梁冀旧识,若是他在和安国公府联姻,难保贺州不会临阵倒戈。安国公常年领兵龙虎军,实力雄厚,早就让人忌惮。梁冀自己提出解除婚约,表面上是替太后分忧,实际上也是剔除自己的嫌疑。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虚无,直到整个朝堂都化为一阵泡影,眼前的人影冒出白雾,下一秒又坠入水中。
男孩扑通着双臂,宫女们焦急地抱作一团,好一会儿才将人救上来,宫里就此传出了十一殿下痴傻的传闻。
男孩在装疯卖傻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逐渐长成了卫青弦熟悉的模样。
“温听?”她疑惑地喊了一声,少年回过头,神情由清冷转为痴傻,朝着她露出一个惯常温顺的笑容。
“十一殿下!”有人朝着他跪下,拉着他推出黑夜中的马车,“快跑,快跑。”马儿似乎听到了人们的呼喊,一溜烟隐入无言的黑夜。
少年被陌生男子挑起,被甩在地上,无情拷打,然后女子横在他的身前,熟悉的衣裳才卫青弦愣了愣。
“十一殿下。”那声音再次催促着,“十一殿下,该走了,你该去完成你的事情。”
少年温顺的脸庞逐渐变得空洞,身上轻便的麻服不知何时散发着黄色的光芒,头上顶着流苏的冕。
宫女太监将他围住,无数朝臣跪在他面前。
白雾再次盖了过来。
卫青弦大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坐起,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只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心口处消散,无比真实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脑海中回忆起师兄在她临走前说起过的一段话:“时机成熟之时,你自然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所以方才的一切都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不确定。
夜晚还未结束,卫青弦却再也没了睡意,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复盘着,太阳刚刚升起,她就收拾朝着李彻的宅子赶去。
小翠对于她的到来也惊讶:“卫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小翠,李大人最近有没有事?”
“姑娘你来的正好呀,我们家大人昨夜里就进宫了,今晨回到听周大哥说,大人被派去北方打仗呢!”
“什么时候?”
“就是今日呀!”
真的对上了!
卫青弦心中一片惊骇。
所以难道要害李彻的是贵妃娘娘?而温听居然是皇子?
她连忙又回到客栈,找掌柜的借了笔墨纸砚,洋洋洒洒三行字贴在桌子上。
等到温听睡醒,按照以往的惯例过来敲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卷上铺盖跑人了。他拿起桌子上早已干涸了墨水的纸张——
致温听:
不辞而别十分抱歉,我有急事需要处理,望你不要生气,照顾好自己。
末尾还加上了自己的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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