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涧棠搁下手中书卷,抬眸望向来人,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唤竹涯。”他低垂着眼眸,恭敬说道。
“竹涯,倒是个好名字。”
“今后,你便是我院里的小厮。你也看到了,我这院清寂,鲜少人至,亦无成规,你自行寻间空房,权作安身之所便是,其余的,等阿梨醒来再与你说。”
“是,公子。”
傅涧棠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免得扰了他读书的清静。
虞青梨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踏出房门,习惯性伸了一个懒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院中扫地之人,脚步不由一顿。
“你是哪位?”面对院中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她眼底带着困惑,粗略打量起对方来。
竹涯停下手中活计,朝她展颜一笑:“阿梨姑娘,我是新来的小厮。”
虞青梨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是她向公子提议过的,让主母遣派个小厮到院中。
“阿梨姑娘,我叫竹涯,日后还请多多关照。”竹涯面露赧色,抬手挠了挠头,给人第一印象便是青涩邻家少年。
虞青梨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那是自然。”
“你我以后就是同事了,一起伺候公子,凡事都该互相照应着点。”
竹涯点点头,“公子尚未给我分派差事,嘱咐我待你醒后问你。”
如今院中唯有他二人当差,是该考虑如何分派活才妥当。
虞青梨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将安排说与他听。
竹涯听完,觉得甚是合理,无半分异议。
“那暂且就这样定了。”见他亦赞同自己的安排,虞青梨心情大好,有人分担活计,毕竟是省力些。
她哼着小曲,步伐轻快,到膳房领了晚膳端去公子屋内。
……
晨昏交替,时间流转,又是匆匆数日流逝。这日他们在院子里各行其事,院门突然被人急促拍响。
竹涯将门打开,见门外站了个面生的小厮,不禁皱眉道:“何事惊扰我们公子?”
小厮回道:“老爷已至京城,即将抵达侯府,夫人让我来通知三公子,到门口迎接老爷。”
“好,我这就传达。”
小厮走后,竹涯回到傅涧棠身边,转达方才的话语。
闻此消息,傅涧棠头都不抬,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不缓不慢地起身,手背轻拂两下衣角,掸去积尘,对虞青梨说道:“走罢。”
待两人行至府门,已然堆积了许多人在此。
虞青梨一眼望去,有好些人瞧着眼生,应是未曾打过照面。
周云绡由傅茵儿轻轻搀扶着,频频朝远处望去,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喃:“怎地这般久?”
“娘,稍安勿躁,应当快到了。”傅茵儿安抚道。
话毕,她再次抬眸时,视线落定到远处驶来的身影,激动道:“娘,是爹!”
而她们口中之人,驶着一匹栗色河曲马,身姿挺拔,相貌俊朗,瞧着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身上萦绕着历经世事的沉稳。
顷刻间,人已至眼前。
傅呈裕下了马,大步朝周云绡等人走去。
其身后有一蓝衣小公子追赶上来,大喊:“爹,等等我!”
小公子勒住缰绳停稳,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意丢给随从。
周云绡急忙迎了上去,面上难掩喜色,失了平日的沉稳,“侯爷,你可算回来了。”
傅呈裕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扶稳,原本紧绷的神情在此刻松懈下来,极为轻地嗯了一声。
“母亲。”蓝衣小公子朝着周云绡行礼,乖巧有度。
“我的溪儿,不必多礼。”周云绡神色柔和,面对久别之父子,激动胜于一切,便也懒得计较那些礼节了。
傅言溪扬起唇,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活脱脱的邻家可爱少年。
只有深知他的人才知,干净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黑暗的心。
从未接触过他的人,皆容易为外表所惑。
其余人依次上前行礼,傅呈裕淡淡回应,眼神扫视众人,最终停留在队伍末端的沉默少年身上。
傅涧棠眸色幽深,抬眸直视对方,一言未发。
傅呈裕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与绿萝的孩子,这副容貌,这双眼眸,真真几分肖似其母。
男人喉咙莫名有些梗塞,心底弥漫着一股酸涩。
十七载光阴,他们终得相见。
可惜的是,那个女人,他再难睹其容了。
“是涧棠吗?”傅呈裕想要上前,因情绪所扰,行走间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跤,幸而傅言溪适时扶住他。
虎牙少年审视着傅涧棠,脸上升起微妙的笑意。
傅言祺不屑地嗤笑一声。
瞧着这做派,傅涧棠几乎忍不住讥诮出声,他垂下眸,语气疏离:“是我。”
傅呈裕似是听不出他话语的冷淡,迈着沉重步伐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回来就好,”他抬手,似乎想要拍他的肩膀,不知为何放弃了,“你在外面受苦了,如今回到侯府,我会好好尽全力补偿你缺失的十七年。”
闻言,傅涧棠扯了扯唇角,千言万语汇成情绪积涌在心中,刹那间,又恢复平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面色冷淡,应了一声。
这边,虞青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大肆吐槽:“演技不赖嘛,这副样子装给谁看呢?”
系统一万个赞同:【那可不,早些年干什么去了,整整十七年的不闻不问,难不成他以为一句轻飘飘的补偿,能抹除男主因他所受的一切苦难吗?】
“这就是表演型人格。”虞青梨被傅呈裕恶心得够呛。
当众自导自演,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企图以此证明他对傅涧棠这么多年的念想。
这种人的所展现的情感,真是一文不值。
周云绡走上前挽住丈夫的手臂,目光从傅涧棠身上轻划过,轻声说:“侯爷,我已吩咐人于府中设宴,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傅呈裕颔首,“也好。”
他跟周云绡率先进门,其余人跟在身后鱼贯而入,徒留傅涧棠一人。
傅言择没走几步,回头一看,他人竟还在原地愣住,不禁喊了一句:“三弟,走罢。”
傅涧棠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应道:“这就来。”
膳厅坐落于主院西侧,除家人聚会或者举办宴会用到以外,其余时间都是空着的。
依次入座后,趁着还未上菜的间隙,傅茵儿缠着傅呈裕,让他讲此行去臻州发生的趣事。
周云绡以手帕掩唇,佯装怒道:“胡闹,侯爷是去办公事,哪里是什么趣事。”
“无碍的,虽说是办公事,可这一路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权当趣事来讲也未尝不可。”傅呈裕摆手。
他缓缓道来,有人提出疑问不解之处,他也一一解答,宴席上一片其乐融融。
那几个没怎么打过照面的小姐,包括姨娘,也偶尔插个话,争取在侯爷这里留下更深的印象。
除了,傅涧棠,他独自沉默,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有人亦留意到他,选择视而不见。
虞青梨陪同在侧,思绪飘得很远,也没留意傅呈裕是几时讲完的,直到他把话题转到傅涧棠身上。
“夫人,棠儿如今住在何处?”
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间提及此事,周云绡脸色有一瞬僵住,随即说道:“回侯爷,在清心苑。”
听到这三个字,傅呈裕眉头轻蹙,他依稀记得,清心苑是整个府中最偏僻清冷的院子。
“怎么会安排到那里?”他疑惑不解,望向周云绡的眼神中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周云绡悄然攥紧了帕子,努力稳着脸上得体的笑容,回道:“侯爷不知,棠儿舟车劳顿回府,妾身思及棠儿最是需要静养,便觉得那清心苑极为合适,虽是偏了些许,可胜在够静。”
“棠儿,母亲说得可对?”
她侧首,眼神温柔地看向傅涧棠。
傅涧棠眼帘微抬,启唇道:“是的。”
她倒是没说错,毕竟这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谁也挑不出毛病。
傅呈裕不语,手指敲击着桌面,如同叩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思忖片刻,他说:“棠儿搬去银月阁住。”
话音落地,席间众人神色各异。
傅言溪瞬间拍案而起,眼底燃起无尽怒意,声音拔高道:“爹,不是说好了那院子翻新完毕让我入住的吗,怎地要给他?!我不同意!”
傅呈裕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他坐下来。
“溪儿,坐下,听爹的话。”
“棠儿在外面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如今将住所让给他怎么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计较呢。”
“按爹说的来,溪儿你就住在原来的院子,银月阁让给棠儿。”
傅言溪仍旧不满,他还想再反驳,被傅呈裕一个眼神制止了。
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他咬紧牙关,怒视傅涧棠,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明明是他的东西,凭什么这个贱种回来之后就要让给他,这一点都不公平。
傅涧棠敛住眼底寒意,懒于投以目光,更未因他偏袒而喜。
傅呈裕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慢慢来吧,不急于一时。
虞青梨心里琢磨着,这不是在给傅涧棠拉仇恨吗?
他想修复父子关系,可为什么要拿承诺给傅言溪的东西另给他人。
如果当真有心,重新修缮一座院子岂不是更好?
自身做法有失公允,被仇恨的后果却由傅涧棠承担,这不对劲吧!
倘若换她站在傅言溪的角度,遇到此事,恐怕怒气不比他少半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彼此站在对立面,既然注定承受被仇恨的结果,那这个银月阁,他们当然不会主动相让。
一顿饭吃得心思不宁,傅涧棠没有胃口,与这般虚伪之辈同席,不亚于与仇人把酒言欢。
膳罢,傅涧棠带着人回院子收拾东西搬去银月阁。
他的物件不多,竹涯很快就收拾妥当,三人往银月阁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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