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画家，不需要在太子面前露面。”

莫风尧闭了闭眼，在心中重复：画家。

他倒真的希望杜栖兰只是一个画家，这样他们此刻应该会在帝国大剧院观赏最新的剧目，或者在漫天繁星下散步闲聊，总之不是藏在人群后，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慈善晚会正式开始，会场大厅将进行品酒会，偏厅则举行拍卖会。

沐以冬和绪安自然是要参加品酒，邹易与爱人形影不离，林纯宠溺自家儿子，于是会场上杜栖兰仅有的四位熟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大厅。

莫风尧和杜栖兰计划好了要拍下宝石胸针，便与四人分别，去往了偏厅。

离开大厅前，莫风尧左顾右盼了会儿，没有再见到青青的身影……

心事更重了一些，莫风尧在拍卖会上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会场偏厅原本应该是个音乐厅，修得无比阔气。座椅排布在阶梯上层层递进，杜栖兰带着他找了个中间偏右的位置。市侩的拍卖师在台上循循善诱，窸窸窣窣的人声在巨大的共鸣箱中回荡，像浪潮一样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里。

前后左右不时有宾客叫价，声音不用很大，只需嘴唇一张一闭，就是一个天价。

刚开始莫风尧听见那些数字还会呼吸一滞，但渐渐地他就不为所动了。

因为那些数字在他听来实在是太遥远了，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玩手机游戏，那些人挥霍出去的金钱是游戏中动动手指就能轻松赚到的金币。

莫风尧不停地出神，他的脑海中有时候浮现出青青泫然欲泣的脸，有时候回荡着吴泓的话语，还有姜永、太子、阮泽……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同时冒了出来。

思绪太乱了，他摁了一下眉心，一股脑想把所有东西都清出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

杜栖兰的声音如同清凉的晚风，携带着一丝幽兰的芳香，将莫风尧胸中的烦闷压下。

莫风尧眨了眨眼，缓缓抬头：“唔，没事。”

杜栖兰嘴唇启合，但最终是把话咽了下去。他翻了翻手上的拍卖名册，顾左右而言他：“再下一件拍品就是我们要拍的宝石胸针了。”

“这么快？”

杜栖兰将拍卖名册铺开给他看，指着和宝石胸针隔了一个位置的物品：“现在拍的是这一件。慈善拍卖一般都进行得很快，因为拍卖的目的不在于拍品本身，而在于捐赠出去的善款。”

“而且慈善拍卖的拍品大部分本就是由宾客提供，有的收藏者会提前为拍品找好下家，买家在拍卖现场直接叫高价，省去加价过程，懂规矩的人审时度势便不会继续争抢。”

莫风尧“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道：“就像林伯父，他提前跟我们约定好，我们待会儿直接出高价，把这笔钱捐到位了就行？”

“对。”

杜栖兰本想勾出个微笑，嘴唇却绷成一条直线，怎么都弯不出好看的弧度。他努力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他把铺开的拍卖名册收起，平视前方不想让身边人看出异常。他也就没有发现，身边的莫风尧沉默地静坐着，视线根本没有聚焦。

又一件拍品交易完成，下一件就轮到他们要拍的宝石胸针。

莫风尧思绪依然是飘忽的，眼前的场景并不成形，但他隐隐约约竟然感觉视野的右侧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警惕地看去，发现距离最近的走道上站了一个奇怪的侍应生，他可以肯定是，自己发呆之前这个位置上绝对没有人。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装束和会场中的其他侍者没有差别，手里端着个餐盘，餐盘上放着几只盛了红色酒液的高脚杯，酒杯旁边还有……

一只金色的摇铃。

莫风尧突然就明白了。

对于一个端着红酒出现的侍应生，大多数人往往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红酒和侍应生本人身上，从而忽略餐盘中的其他物品，就比如那只替代了点餐铃的金色摇铃。

但在莫风尧眼里，金色摇铃反而才是整个餐盘中最重要的物品。因为他在军部特工处特训的时候见过这种样式的摇铃，而且，当它竖立放置，代表的信号是提醒、催促。

这是特工处的指令。

侍应生若有所觉，状似无意地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然后端着餐盘向外走去。

他在指引莫风尧返回大厅，太子一直在大厅的品酒会上和人交谈，他是时候该去见见这位高高在上的人物了。

莫风尧微微侧身，说道：“我去一下大厅，马上就回来。”

杜栖兰闻言陡然心惊，趁莫风尧还没站起来，急忙按住了对方搭在腿上的手。但是把人拦住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说辞，刚才的行为仿佛是条件反射。

停顿了几秒，他才解释道：“下一件拍品就是胸针了，你要出去的话，等拍到了胸针我陪你去吧。”

莫风尧面露难色，他要做的事情恐怕不能让杜栖兰陪同：“我就出去一小会儿，透透气，你留在这里把胸针拍下来就行，不用陪我。”

说完他就要起身，杜栖兰赶紧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可以不走吗？”

杜栖兰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哀求，但是莫风尧心里装的事太多，一时没有察觉。他只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随即弯腰轻轻将对方温热的手掌拂开：“我就出去一小会儿，等我。”

说完他就转身踏上了走道，一步步拾级而去。

挽留没有生效，杜栖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音乐厅。

他希望莫风尧能信守承诺，快点回来。台上的拍卖师还在介绍拍品，杜栖兰迫切地希望拍卖进程加速，让他能快点去追赶。

同时他也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矜持地留在原地，这样小心翼翼的维护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莫风尧这一转身真的一去不返，他之前构造的美好不就成了梦幻的泡影？

但他没有办法站起来挪动脚步，就像他无法挽留莫风尧一样。莫风尧是一定会为了任务勇往直前的，既然如此，他只能努力把泡影描绘得更美好一点，让泡影留存得更长久一点。

几分钟的拍品介绍和叫价过程，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

莫风尧尾随侍应生回到人声鼎沸的大厅，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所在。

太子倚在二楼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和周围的人闲聊着。

宴会大厅的二楼是专为贵客开放的，以避免被其他身份不够尊贵的人打扰。莫风尧在侍应生的带领下才得以上楼，但也只允许站在外围，不允许靠近。

侍应生还做了一件事，他把摇铃横放过来了。

横放的摇铃代表暂停和原地等待。

莫风尧只好站在人群边上，偷听客人们闲聊。

“咱们太子殿下还在追求那个上将？”

“是啊，他不会真的喜欢那个上将吧，要我说，Omega还是温柔贤惠才好，你看皇帝陛下不也是娶了现任皇后才……”

“咳咳！过来点，别被太子殿下听到！”

聊得正欢的两人忙不迭站得离太子更远了些，离莫风尧更近了些。莫风尧偷瞟一眼目不斜视的侍者，心道：二位保重，过不了今晚你们的话就会传到太子耳朵里。

“据说，咱们皇帝陛下的第一任皇后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当战地记者的，后来在边境染上瘟疫去世了。她和陛下是政|治联姻，两人没多少感情。”

“这事儿谁不知道啊，也就你年纪小才只是‘听说’。那几年，先皇后常年往难民区跑，天天忙这儿忙那儿，有时候连陛下都跟她说不上话，要不是因为政|治联姻分不开，皇后之位早就换人了。”

“照你这么说，先皇后死于瘟疫，倒是双方都得到了解脱。一个死在她心心念念的战场上，一个另娶新欢……”

“反正啊，先皇后还在的时候，皇帝陛下很少提家事，直到娶了现任皇后，才说有了‘家’的感觉。所以嘛，那些精明能干的人，在外为国做奉献也就罢了，咱们还能称赞两句，但是千万不能娶回家！”

“这么说来，先皇后和那位上将还挺有相似之处，这叫什么，子承父业吗？哈哈哈哈。”

正当莫风尧还在置身事外听故事，不远处太子殿下已经悄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旁边有一位老人在说话，他慵懒地应付着。

这位老人就是吴家的掌权人吴德明，他已年近八十，苦苦支撑着庞大的家族，为其寻找出路。而他找到的出路，就是提前选定家族的靠山，全力支持帝国的继承人。

老人撑着手杖，幽幽叹出一口气：“许久不见殿下，我还以为殿下受打击了。”

太子齐熠勾唇：“怎么会呢，一次损失而已，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反正我们筹备得足够了。”

老人沉声问道：“请问太子殿下，我们还要筹备到什么时候？小心夜长梦多。”

“您放心，”齐熠倚着栏杆，扫视楼下大厅里的所有人，忽然眼底闪烁起了精光，“我会挑一个好日子。”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穿过人群，好整以暇地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向莫风尧勾手：“你，对，就是你。你好像在那里站很久了，是想和我说话吗？不要害怕，过来吧。”

被点到的莫风尧立刻反应过来，快步上前。

齐熠满意地笑了笑，温润的嗓音掩盖住了狡黠：“刚好我抬起了手，就请你行一个吻手礼吧。”

莫风尧不疑有他，双膝微曲，低头在太子光洁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太子却在这时俯下了身，突兀地将鼻尖凑到对方后颈处，隔着信息素阻隔贴喟叹道：“疯长的蔷薇花，果然很香。”

楼下偏厅通往大厅的入口，杜栖兰和他眼中的画面，全部定格在了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