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来到次月。

清晨，天空才蒙蒙亮，陈河吉充当司机载着杜栖兰和莫风尧来到皇家圣殿。

皇家圣殿位于皇宫布局的最前方，是皇宫中最巍峨的建筑，专供皇室进行祭祀和典礼，只在特定时间对特定的人群开放。

这里今天即将举办齐颖公主的成年礼，近千名宾客受到邀请，庄严的皇宫难得地热闹起来。已经恢复军职的莫风尧也在受邀宾客之列，名义是阻止吴家暴乱的有功之臣。

今天宾客众多，车也停了不少，巨大的皇宫广场上被临时规划出一片停车场。陈河吉把车停好，整理过着装后独自走向了圣殿方向。

圣殿的大门此刻还没有开启，里面似乎还在进行最后准备，门外倒是已经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贵族们寒暄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结识人脉的机会。

陈河吉独自前往圣殿就是要去做这一项与贵族们交流的工作，因为他今天要作为陈家代表出席典礼。

莫风尧和杜栖兰在广场上等了会儿，先等到了住在城区公寓里的邹易和沐以冬，又过了十分钟，住在帝都核心区域、皇宫边上的绪安和他的两位父亲才慢悠悠赶来。

绪景和林纯两位伯父热情地向晚辈们打过招呼后也前往了圣殿。

两位长辈才一走，绪安就兴奋地分享道：“齐熠昨晚被连夜送出帝都了，你们知道吗！”

莫风尧眨眨眼睛，他对这件事确实很关注，但他身在军部都没这么快得到消息。不过他并不打算去问绪安是怎么知道的，以绪安的人脉，总会有办法。

绪安迫不及待道：“皇室对外还是只说齐熠被幽禁，但实际上皇帝陛下已经剥夺了他的所有皇室特权，亲自下令指派他去前线挖战壕！”

*

“挖战壕？”

帝后寝宫里，皇后惊讶地问。

坐在她对面一身整齐军装的阮泽点点头：“虽然会过得很苦，但也是罪有应得。他暗中命令特工处刺杀了那么多官员，对帝国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坐在阮泽身旁的宣禹也像模像样地跟着点头。

皇后愧疚地绞紧了双手：“是我没有教导好他……”

*

绪安把同样的理由说给了莫风尧，莫风尧表示认同。

其实那天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他第一感觉是皇帝陛下肯定会动用特权赦免齐熠，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废黜齐熠的太子之位。所谓的派往前线大概率只是一个幌子，就算皇帝真的把齐熠赶去了边境，齐熠依旧可以逍遥自在。

莫风尧当时虽然略有不满，但皇帝陛下毕竟是帝国位于权力顶峰的人，整个国家都是皇帝的，皇帝想要袒护皇子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止。

莫风尧是真没想到，皇帝陛下说的派往前线，竟然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让齐熠去前线做苦力。

杜栖兰感慨道：“挖战壕……亏他想得出来。”

那天从皇宫里回来后，消失了一天的莫风尧将情况转述给了杜栖兰，还坦白了自己担任狙击手伏击的事情。

杜栖兰后怕地紧张了一下，好在莫风尧安全无恙地回到了杜氏公馆。他诚恳地对莫风尧表达了感谢和爱意，说若不是莫风尧替他担任狙击手，恐怕那天被降罪的皇子会变成两个，而他的罪名将会是“莫须有”。

莫风尧还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杜栖兰，当时杜栖兰就说，他觉得皇帝陛下不会轻易赦免齐熠，可以再等等结果。

现在结果来了。

杜栖兰解释道：“其实皇帝陛下已经彻底放弃齐熠了。对于皇帝陛下来说，谋反失败的齐熠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价值，动用特权保护他，反而会损害皇家的名誉。皇帝陛下派齐熠去往前线，只是想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比如，他作为人的劳动力。”

皇帝陛下这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令大家啧啧惊叹。

这个话题刚结束，一名身穿宫廷制服的女性走了过来，莫风尧认出她是齐颖公主的特助。

特助径直走向杜栖兰，严肃道：“杜栖兰先生，公主殿下邀请您到殿中一叙。”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莫风尧甚至有些反应过度地直接拦在了杜栖兰身前。

杜栖兰轻轻拍了拍莫风尧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齐颖现在叫我过去，应该只是有些问题需要我亲口回答而已。我会让一切尘埃落定的，别担心。”

莫风尧心中虽然依旧怀有疑虑，但还是踟蹰地让开了路。

杜栖兰跟随特助从偏门进入圣殿，一路来到典礼大厅。

高于四十米的半球穹顶中央绘制着一朵巨大的寒兰，三角形的花样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被框在纹路复杂的外接圆中，这是帝国开国皇帝的象征。另有数百朵姿态各异的兰花环绕在寒兰周围，代表智者寓言的皇室后代们可能拥有的信息素种类。

站在穹顶正下方，仰头往上看，通过艺术家的巧思，可以看到繁茂的兰花如同拥有了灵魂般盘旋着向天空飞升。

没有哪个观赏者不在初次见到这幅壁画时被震撼，人们心底涌现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崇拜和敬畏。

杜栖兰低下头，从对古老艺术的崇敬中回神，他的正前方是专属于皇帝陛下的宝座，此刻，宝座上是空的，但公主已经等候在台阶下。

“齐渡大哥。”

齐颖脸上依然是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你愿意出席我的成年礼，我很高兴。”

杜栖兰微笑道：“我也很高兴，看到你终于长大成人。”

短暂的客套后，齐颖直接说明了用意：“我叫特助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向你确认。齐渡大哥，请你明确告诉我，你是否还会回归皇室。”

杜栖兰没有立即回答，从容不迫地等待她说出更深层次的目的。

“只要你告诉我，你想回来，我会立刻转达给父皇，父皇会在稍后的典礼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为你宣告。”

杜栖兰了然，郑重道：“我不会再恢复皇室成员身份，我已经将属于齐渡的东西全部留在了皇宫里，今天来参加典礼的，是作为艺术家的杜栖兰。”

齐颖不动声色。

“但是，”杜栖兰继续道，“我想用这件事做一个交换。”

齐颖并不意外：“你想交换什么？”

杜栖兰闭眼、抬眸，瞬息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凌厉的大皇子齐渡，他昂首远远望向齐颖身后的宝座，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第一，我不允许任何人打压莫风尧的事业。莫风尧是一名优秀的军人，我爱他，我不想连累他，请放心让他为帝国施展才华。”

齐颖等待了片刻，点头同意。

“第二，重组后的特工处禁止再教唆Omega以□□人。这种做法对Omega来说非常不人道，军人们可以为帝国付出生命，但人活着，不能不自尊、自爱。”

齐颖愣了一下，反问：“你和莫风尧不就是通过这种事相爱的吗？你现在的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

杜栖兰笑了一下：“不是的，我和莫风尧之间有着命中注定的吸引，我在很早之前就爱上他了。我对莫风尧的爱，并不会因为后来的故事而动摇，哪怕他没有因为任务来刻意接近我，我也会永远深深地爱着他。”

齐颖再次等待了几秒，没有给出异议。

“我只有这两个要求，请务必遵守。”

“只是这样吗？你不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杜栖兰满不在意地摇头：“我在意莫风尧，远胜过我自己，所以请务必遵守我的要求，这是强调，也是警告。”

“好，没有问题。”

得到回复的杜栖兰后退一步，略微低头行了个礼：“那么稍后再见，我的妹妹，以及，皇帝陛下。”

齐颖沉默不语。

等到杜栖兰走出大厅，合上厚重的厅门，高大华丽的宝座后方才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长袍礼服的身影。

*

从齐颖说出“父皇会为你宣告”起，杜栖兰就知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当时就在典礼大厅。因为齐颖是没有资格替皇帝陛下做决定的，她只能是一个传话人。

而针对杜栖兰是否会回归皇室这个问题，如鲠在喉的皇帝陛下必然会亲自到场聆听，齐颖在对话中的几次沉默停顿便是证明。

齐颖只是一个工具，真正在阴暗面操纵所有事态变化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位帝国的统治者。

杜栖兰还有一个猜测，齐颖能一步一步超越齐熠，也是皇帝陛下在做幕后推手。

齐颖造访杜氏公馆那天，在争斗中准确劈中了杜栖兰肩上的伤口，这说明齐颖确切知道那道伤口的存在。但这个信息十分隐秘，唯一有可能透露给外人的渠道，只会是莫风尧提交给军部的汇报。

杜栖兰猜测，皇帝陛下从军部得到了汇报，将他受伤的信息透露给了齐颖，然后暗中引导齐颖借助齐熠的事情显山露水。

还有，齐颖能有今天这样出色的能力，完全得益于皇帝陛下安排给她的老师。据杜栖兰所知，齐颖的宫廷教师是一位军部高层的部下，这直接帮助齐颖开辟了在军部的人脉。

而齐熠从小接受的培养就是处理政务，他的人脉全都是帝都中的政客，皇帝陛下只给了他一个特工处练手，还被搞得一塌糊涂。至于他渴望的军部势力支持，其实早就被分给了他的妹妹。

齐熠和齐颖就像两只被养在蛊盅里争斗的小虫，活下来的强者才能成为下一任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