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那幅干净的水墨画上,平白添了一道刺目血痕格外碍眼。
随着脑海中520响亮哭声,周围的一切都乱了,花娘的尖叫声,陈夫人的暴怒声,和着前院传来的嬉笑声,像出荒诞的戏剧。
月白的锦裳上,淅淅沥沥的红痕渐次晕染开来。
聂蕊静坐原地,目光紧紧锁着晏朔。血线自他脸庞汩汩涌出,沿着那紧抿的唇角,缓缓滑落至线条分明的下颚。此刻,他的轮廓、面容,乃至他的整个存在,第一次在她的视野里变得如此真切而具体。
他刚刚唇瓣轻动,分明未发出一丝声响,可那 “公主” 二字,却清晰地传进聂蕊耳中。
此刻他将之前的种种算计坦然剖开。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那清润嗓音中微微的颤意,无助得很。
“什么东西!” 陈夫人面色阴沉如水,全然不顾花娘的竭力挽留,甩袖而去。
花娘在不复刚才地沾沾自喜,她死死盯着晏朔那眼神像要将其生吞活剥。
“公主,我们回去吧?”
刘婉宁着实被晏朔吓了一跳,这还买什么买?他这不愿意自己的脸都敢好犹豫地毁。万一把他买回去,日后他心怀怨恨意图加害于人,那岂不是危险?更何况,如今他面容已毁,也没了什么价值。
她率先起身,眼瞧公主仍坐着未动,却也觉得公主不会继续在此停留。
“小姐。”一声沙哑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刘婉宁惊得花容失色回头望去,待回头看见那张脸,和那沾了血色的碎瓷片,惊恐又厌恶:“你别过来。”
晏朔并未离开,而在距聂蕊两步之遥的地方缓缓跪下。
“晏奴想跟在您身边。”此话一出,周围之人皆惊愕不已,然而晏朔全然不顾众人的反应。
“求您应允。”红丝带如逶迤在地流动的血色,他跪行至聂蕊身侧。洁白的脖颈微微仰起,血迹映衬下滚动的喉结显得格外脆弱。
花娘的目光犹如淬了毒一般,狠狠地刺在晏朔身上,恨不得马上将他剥皮抽筋。他深知,若今日不能离开此地,下场不用多说。目光缓缓上移,唯一能救他的人却面无表情。
面容未毁时,她对他便无甚波澜,如今他这副模样,怕是更难入眼了吧?
“求您。”晏朔微微侧头,似是想将受伤的半边脸隐藏起来。这轻微的动作,却使得他身上的血迹愈发刺目。
“晏朔。”聂蕊轻启朱唇,这是她一次叫他的名字。
之前在她眼中,这个人不过是个模糊的符号。但刚才他那股狠劲,却让他显得鲜活无比,令她不禁侧目。
“你想留在我身边?”
“是。”晏朔嗓音沙哑,回答得毫不犹豫。
聂蕊抬起扇子轻触晏朔下颌,尚未用力他便已顺从抬头。清润的眼眸望向聂蕊,带血痕的喉结轻轻滚动。
迎着晏朔的目光,聂蕊忽然闷笑一声,道:“我忽然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的确曾来过垂怜阁,也确实见过你。”
此话一出,不仅旁人愣住,就连 520也呆住了。
“宿主!您在说什么啊!!!呜呜呜,您是救赎任务,救赎啊!您这话说出来会让人误会的!”
520痛心疾首,聂蕊不为所动。
她并不觉有什么误会,之前没有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不行吗?晏朔自毁面容瞧着是可怜,可他这不是为了自己脱困吗?既然是为了自己,所以凄惨些,也没什么的吧?
这又不是她逼的,聂蕊自觉问心无愧,神色坦荡。目光落在晏朔脸上,似在探寻他的反应。
眸光轻颤宽袖下的手紧握,晏朔声音有些发涩:“奴一直记得您。”
“是吗?”扇子缓缓游走,在他完好的半张脸处停下,只是扇端染了血,所过之处不免留下一抹绮丽血痕。
“可那时,你好像并不愿意跟我走?”
明明动作轻佻,聂蕊做起来却不含丝毫暧昧,矜傲的眉眼间仅透着些许好奇。
她的动作并不沉重,晏朔却觉她划过的地方,比割破的伤口还疼。但疼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酥麻的痒意,顺着脸颊蔓延至喉间。
“彼时奴自惭形秽。”事已至此,过往她是否记得他,已无关紧要。
“可比起被您厌恶,”晏朔垂眸,狭长的眼角微微泛红:“奴更怕再也见不到您。”
那言语间满是可怜卑微的情意,即便没有说出,也能让人深切感知。
果真,随着他话落下,聂蕊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你真的想跟我走?”
花娘见状,急忙上前:“公子,晏奴的脸看似严重,实则并无大碍,日后悉心调养,定可痊愈。”
“这还不深?合着那半边脸再划上一道就深了?”刘婉宁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花娘真是满嘴胡话,伤口足有一指之长,就这还睁着眼说不深?
聂蕊没理会花娘,甚至未曾瞧她一眼。花娘自觉无趣摇晃着臃肿的身躯,讪讪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晏朔半边脸洁白如玉,半边脸则皮肉外翻渗着血,好似暗夜中的鬼物。唯有一双眼睛清凌凌地,澄澈见底。
“奴只跟您走。”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聂蕊微微偏头,凑近些许问道:“那你以后会听我的话吗?”
“奴始终听从您的话。”
聂蕊垂眸仔细打量他片刻,眼尾上翘忽然笑出声来:“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去死,你也会愿意吗?”
这话似是聂蕊突然兴起随口说的,答话之人所言真假她都不在意。因为这种明知故问的答案,只要她当真那就是真的。
“警告!警告!宿主不可以伤害任务对象!”520 在脑海中带着哭腔呼喊。
聂蕊对 520 的叫嚷仿若未闻,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波光盈盈,静静地凝视着跪在面前的晏朔。
晏朔脸上有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既然总是不由己,那不如就往高处走。走得高了,即便日后性命不保,那也能讨回些本来。有句话花娘说得对,学些讨巧卖乖日子会轻快些。
况且,他觉得这并非绝路。
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晏朔温声应道:“奴愿意。”
他这般模样,连一旁的刘婉宁见了都有点不忍了。其实,若忽略那半边毁容的脸,倒还是能看的。
没听到聂蕊说话,晏朔失了血色的唇瓣轻轻抿起,他不敢抬头,布满伤痕的手却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摆,动作轻柔却又不容忽视,偏偏什么都不说。
聂蕊目光落在晏朔手上,蓦地想起曾养过的一只叫毛球的猫。每当自己不理它,它就会伸出肉垫,这样试探她,让人心软。
“他现在已经不值钱了。”
花娘仍在一旁愣神,直到刘婉宁喊她,才明白是在与自己说话。她满心不悦地瞅了晏朔一眼,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这是事实:“的确,的确是不值几个钱了……”
脑海中520忍不住了,“宿主您到底要做……”
话未说完,便因聂蕊接下来的话默默闭嘴。
聂蕊眉眼弯弯:“既如此,那就放了他吧。”
花娘僵硬地点头:“理当如此。”
下一瞬,聂蕊不顾花娘难看的脸色,望向晏朔:“现在你不用跟我走,也能离开这儿了。”
她言语轻松,仿若此事易如反掌。
晏朔身形摇晃似不堪重负,扬起的唇角不慎牵动伤口,眉心下意识蹙起,见聂蕊瞧来又赶忙抚平。
“奴只跟您走。”
等待的瞬间格外漫长。
终于,聂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开心的笑,眉眼微弯皎皎如玉:“这可是你选的呀晏朔。”
“我可带你走,但我的条件,你还记得吗?”
她身边的奴婢,没有赎身之说,也绝无可能赎身。想要离开,除非死。
晏朔掐着微湿的掌心:“奴记得。”
“好。”
聂蕊颔首,随手将沾血的扇子扔于桌上,身子向后靠去,神色却略显苦恼:“既然要带你走,那你的吃穿用度,包括脸上伤势,我都是要管的,可你现在已经不值钱了……”
这番话,说得在场之人不明所以,细想后都以为她是嫌弃晏朔。
晏朔也是这般想的,他垂着眉眼,苍白的面容如同鬼魄。
“那么花娘,你就把这钱补上吧。”聂蕊笑吟吟的,语气理所当然。
晏朔一怔,余光瞥见花娘的脸色,心中稍动。
一旁的刘婉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花娘也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这,这,这从未有过先例啊!”花娘气得几欲破口大骂,可念及聂蕊的身份,又不敢反驳。
“现在可以有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聂蕊自觉可客串一回恶人。在她的计划中,晏朔本不会伤到脸。
“原本他值两千两,那你就给一千两吧。”
“一千两?”花娘声音尖锐脸都绿了,可对上聂蕊的目光,又硬生生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难不成你想给两千两?”聂蕊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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