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歇着吧,先把伤养好。”
聂蕊没说嫌弃不嫌弃,只是让他回去养伤。直到晏朔出了房门,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被留下,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明明阁里的那些姑娘,就是这样做的。晏朔伫立在院中央,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直到有人喊他。
院内人来人往,一只只箱子不断从外面搬进来。唤他的人站在院门口,年纪看上去与云姑相仿。只是她面容白皙,衣着颇为不俗,路过的丫鬟们亦皆对她甚是敬重。
晏朔敛起眼眸中的神色,朝着她走去:“您,可是在唤我?”
芳嬷嬷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心中暗自惋惜。他先前入院之时,虽仅瞧见个侧脸,但从轮廓便能辨出是个模样颇为俊俏之人。如今离近了瞧,容貌确实出众,跟谢府的那位比也差不多少。可偏偏,左半边脸竖了道口子。
但即便如此,公主竟还召见了他。
她点点头笑得和善:“你是府里新来的?”
晏朔不知道他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只抿了下唇道:“公主救了我,我便是公主的人。”
芳嬷嬷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公主的人?时下对女子约束并不严苛,她自然知晓富贵人家有小姐豢养小奴之事。只是以公主对谢公子的那般喜爱,此事她可是从未料想过的。这人莫不是在信口胡诌……
因摸不透她的身份,又生怕言语有失,眼角余光瞥见公主身边时常跟随的那个丫鬟,正朝着这边行来。
晏朔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匆匆离去。
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人已经出了院门,芳嬷嬷微微皱眉。
“嬷嬷,公主吩咐您歇着,莫要劳累,这些事务交由奴婢与思语操办便好。”思谨说道。
芳嬷嬷脸上绽出一抹笑意,缓声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哪能累着了?”
话虽这么说,芳嬷嬷还是随着思谨去歇着了。
*
晏朔一路也没想通,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住的地方,吉祥瞧见他,赶忙笑着招呼:“晏公子,您回来了?”
晏朔点头温声道:“今日府上好像颇为忙碌?”
吉祥耐心解释:“那是因芳嬷嬷前来。”
“芳嬷嬷?”晏朔轻声重复,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是的,公子。她是公主的奶嬷嬷,堪称公主府中最得公主信任的,就连公主身边的思语思谨两位姑娘,亦是由她挑的。”吉祥娓娓道来。
贴身伺候之人皆由其挑选,足见公主对她的倚重非同一般。不出所料,方才归来途中唤住自己并与之交谈之人,想必便是这位芳嬷嬷。
晏朔收敛思绪,道谢:“多谢告知。”
待晏朔回房之后,一旁之人打趣笑道:“吉祥,人家明显不愿理会你,你还这般殷勤。”
“别到头来这人跟咱们一样都是下人,你可就巴结个空了。”
“要是真的尊贵,那也不会在下人房住着了。”
“就是,你可别是天生的奴才命,就喜欢给人当奴才。”
吉祥也不是个好性的,他冷笑:“你们跟我说个什么劲,晏公子能面见公主,你们能吗?”
“若是你们心里不顺,不如咱们一起去找思谨姑姑说上一说?”
他们的话,晏朔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逢高踩低是常情,到哪儿都不会变。他要是一直待在这儿,没有任何改变。那用不了多久,被人欺凌践踏的便会是他,且因先前曾受照顾,反倒会更为凄惨。
晏朔垂下眸,既然已经为奴,那不如走的高些。倘若日后能获她些许垂怜,觅得脱身之机亦非全然无望。芳嬷嬷,若如吉祥所言……
*
晌午过后,芳嬷嬷瞧着聂蕊带着一脸困意起身,心中便泛起一阵疼惜。这股疼惜之情,在瞧见聂蕊出门时,仍不忘携上特意制作的点心时,更是到达了顶峰。
虽说这些时日她已然渐渐适应了聂蕊这般安排,然而每每目睹仍会心疼不已。将人送出府后,芳嬷嬷轻抚着胀痛难忍的胸口,缓缓折返。越想越是生气,平心而论,谢府公子出身优渥、家世显赫,且才学出众身边也干净,无论何人提及,都会赞不绝口。可在芳嬷嬷眼中,仅他对待公主的态度,便足以将他所有的优点一笔勾销。
口口声声宣称不喜公主,却又拒绝得含糊。公主生性高傲,亦绝非拖泥带水之人。倘若他能决绝应对,公主纵然事后会伤心难过,却也说不定就此彻底断了念想。可他偏生总是这般和颜悦色、好言相劝,如何叫人释怀、甘心放下。
行至花园,芳嬷嬷瞧见了昨日见过的那人,他正在此处精心修剪花枝,那完好无损的右脸于繁花簇拥之中亦毫不逊色。见此情形,芳嬷嬷只觉胸口更痛了。她问过思谨,知晓了他的来历。深觉公主对他另眼相看的同时,愈发觉得可惜。如若他的脸没伤着,将他调至公主身旁侍奉,倒也不错。
“嬷嬷。”晏朔放下手中的修枝剪,轻声招呼道。
芳嬷嬷勉强笑了下:“你叫什么?”
晏朔回完话后,看她面色不好神色担忧,关切地问道:“您可是身体不适?前方有一座凉亭,我扶您先坐下,再去给您请医女。”
芳嬷嬷微微颔首,晏朔这才取下肩头的布巾,仔细擦拭双手后,方伸手搀扶她至凉亭坐下。
眼见他转身要走,芳嬷嬷叫住他:“我无事,你也坐下歇会吧。”
晏朔顿了顿,直到芳嬷嬷再次让他坐,他才挨着边坐下,模样看着很是拘谨。
想到他的来历,芳嬷嬷心中了然。她倒对这人的身份没什么看法,这世间可怜人太多,并不是人人都能由已。
“你的脸是怎么伤着的?”
“我做事粗疏,不小心摔碰到了。”
芳嬷嬷的神色稍显缓和,她自是知晓其中缘由。不过一码归一码,晏朔并未将责任推诿于公主身上,倒也算乖巧懂事。
“放宽心,日后悉心调养,或许还能有所恢复。”
“多谢嬷嬷宽慰,我并不觉得难过。”
晏朔摇摇头嘴角扬起抹笑,“因为这张脸,之前倒是生了不少事端。如今这般,反倒让我安心不少。”
“只要事端并非由你挑起,便与你毫无瓜葛。那些个人看别人生的好,自己便嫉妒,你要是这样想,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
晏朔的这番话令芳嬷嬷联想起,那些在背地里对公主容貌妄加议论之人,语气不禁变得有些不善。
“嬷嬷说得对,是我想差了。”晏朔温声认错,没有丝毫火气儿。
是个好性儿的,芳嬷嬷心中越发觉得可惜。她自己也是,真越活越倒回去了,竟对着毫不相干之人动了肝火。
“公主府是个安生清静地方,你日后好好做事便行。”
话罢她起身,想起公主午膳用的不多,摆了摆手示意晏朔无需搀扶,径直朝着膳房走去。
待她离去后,晏朔继续手头的活计,没过多久,吉祥匆匆忙忙地跑来:“晏公子,劳烦您了,您快去歇息吧!”
吉祥今早闹肚子,因昨日才和同屋之人发生口角,他拉不下脸来央人代劳。幸好晏公子帮忙,不然他怕是要挨罚。
“不妨事。”晏朔把手里的修枝剪递给他:“我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芳嬷嬷眼中的那缕惋惜之色,并未逃过他的视线。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吉祥未曾听清:“晏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哎,您快回去吧!”
*
聂蕊从谢府回来刚坐下,芳嬷嬷端着碗甜粥过来。这些天,她也习惯了身边多了个芳嬷嬷。每每她从谢府回来,芳嬷嬷总会端上些吃食,不多不少分量刚好。她并不多话,看着聂蕊把东西吃完,就一脸满足。
“嬷嬷,您不用做这些。”
芳嬷嬷任由思谨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笑道:“您午膳吃得不多,这是厨房刚做的,公主不妨尝尝。”
“嗯。”
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她向来对成年女性的关切颇为不适。聂蕊坐下,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
“公主,还烫着呢。”芳嬷嬷吓得眉心一跳,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聂蕊微微一怔,低声道:“我太饿了。”
芳嬷嬷又是心酸又是好笑:“马上就凉了,您别急。”
说着芳嬷嬷端起碗轻轻搅动,好让它凉得快些。聂蕊不着痕迹地看了她几眼,慢慢垂下眼帘。
“好了,不烫了。”芳嬷嬷未察觉她方才的细微举动,笑吟吟地将粥碗放置妥当。
聂蕊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接过玉勺。她坐姿端正脊背挺直。仅仅是一碗粥,却被她喝出了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瞧得芳嬷嬷心中满是慈爱与怜惜。
很快,粥碗便见了底,芳嬷嬷看她喝得急,以为她真是饿很了。
“老奴再为公主盛上一碗?”
“不必了。”
仿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略显急切,聂蕊顿了顿又道:“嬷嬷去休息吧。”
“哎,老奴知晓了。”
芳嬷嬷笑意渐深,胸口的那口闷气儿早就散了个干净,眼角都起了温柔的纹皱。
珠帘被轻轻掀起,发出一阵细碎的碰撞声。透过那微微晃动的间隙,聂蕊目送芳嬷嬷远去,直至其身影消失不见,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在一旁的思谨,此时轻声说道:“公主,这几日,那边的下人们对晏公子多有排挤。”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还有,今日在公主前往谢府之后,晏公子和嬷嬷说了会儿话。”
“他的脸已经好了?”聂蕊对晏朔的处境心中有数,对于自己的东西,她一向不吝啬关注。
“血痂已经褪了。”思谨回道。
“那就把人调过来吧,安排他住进逢霜院。”
人已经开始主动了,看来脑子已经想清楚了。没想清也没事,聂蕊勾了下唇,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任务她会完成的。
闻言,思谨神色有些惊讶,随即低声应是。
要知道,逢霜院乃是距离主院最近的一处院子,当初收拾出来时,本是打算留给谢公子住的。如此看来,她需要重新审视与估量一番,这位晏公子在公主心中的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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