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辰

温禾睁开眼,暮色四合,周遭树影、湖泊被夕照染上一层金色。

她从少年怀里挣脱出来,坐直打量了一圈,蹙起眉头,“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都这个时辰了?”突然意识到四周环境陌生的紧,“这不是回去的路?”

宋默低低“嗯”了一声,没再回答。

“阿爹该等急了。”温禾从宋默手里夺过缰绳,正要调转马头。

轰——

山顶突然爆出一片刺目的火光,烈焰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浓烟。

温禾的手僵在半空,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发麻。

缰绳从手中滑走,枣红马顿下步子,不安地在原地踢踏步子。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脑袋无法运作,过了半晌才梗着脖子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宋默,她的声音发颤。

“是你。”

不是疑问。

少年眸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山火,暮色渐浓,半张脸隐没在黑压压的树影里,明暗交错。

朱唇张开又闭合,“不是我。”

压抑的沉默让心如铅沉重,温禾死死盯着他:“除了你又能是谁?”

声音越说越高涨,到最后尾音几乎掺杂着哽咽,“大家对你不好吗?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你很好啊,他们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伙同朝廷的那帮走狗!大家只是想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而已,又有什么错!”

宋默呼吸一滞,但发出的声音照常平静的可怕,似乎在说与其无关的事。

“你不信我。”

他垂下眼睫,平素温禾最喜欢他看上去乖巧无辜的模样,像极了柔顺的小羊羔,以至于她忘记了眼前此人是嗜杀无情的魔头。

“信你?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此刻,她恨极了他,也恨极了自己。

如果一开始,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让他留下来!

天光愈来愈暗,宋默眸中的颜色看不清晰,他仍在辩解。

“招安不成,朝廷势必攻山。”

温禾冷笑道:“可是熊虎寨的位置,只有寨里的人才知晓。不是你,又能是谁?谁会蠢到把自己相依为命的地方拱手让人?”

少年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里,是这样卑劣的人,是会为了蝇头小利便背信忘义的小人。

如此不堪。

温禾冷声道:“下马。”

“你要回去?”

“那是我的家。”她推开宋默就要跃下马背。

少年却先一步落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温禾奋力挣脱,却仿佛被铁钳制住,死死禁锢。

“放开!”

“你不该去。”宋默非但不松,反而将她拽得更近。

他眸色深沉,翻涌着一些温禾读不懂的情绪:“别去送死。”

“贪生怕死的鼠辈!”

温禾冷笑,竭力反扣住宋默的手,若他再敢阻拦,她不介意杀了他。

反正,他不死不灭。

少女仰起头,巴掌大的脸清秀又坚韧,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冷漠:“宋默,我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温禾的掌心落下,同时随之而来的是白色粉末飞扬。宋默瞳孔骤缩,却已吸入大半,头脑昏沉,眼前重影叠叠。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温禾抽身而退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骗子。”

*

“驾!”温禾狠夹马腹,枣红马吃痛嘶鸣,如箭一瞬冲入山间的小道。

她抄近路回去。这条路没什么人走,灌木长得异常枝叶繁茂,她纵马经过,带尖刺的植物勾破新买的衣裳,失去庇护的皮肤难免被荆棘划伤,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但她无暇顾及,只愿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扬起的鞭子七零八落,她不愿去想,只朝着山顶那片火光去。

越靠近山顶,硝烟浓重呛鼻的味道和空中的焦糊味就越重。

一颗心缓缓沉下去。

天际响过闷雷,疏忽间落下一场夏夜的雨幕。

狂风呼啸着,卷着雨丝斜斜,马蹄踏过坑坑洼洼的泥泞山路,于水塘里溅起弱小的水花。

突然,枣红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温禾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随着坠落的马匹急速下坠——

最后,“砰”的一声闷响。

她重重摔在陷阱底部。

山里的猎户为捕捉大型猎物,防止猎物逃脱,喜欢把陷阱挖得很深,并在底部放置削尖的竹刺。若有猎物不幸跌落,尖锐的刺会率先扎破身体,然后在陷阱里静候死亡。

枣红马先一步被扎穿,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她侥幸落在马身上,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对不住……”

她踩上马背,指甲攀着粗粝的陷阱内壁,混着雨水的泥土又湿又黏,她尝试了好几遍,几近筋疲力竭。

第一次,只爬了半丈就滑落。

第三次,指尖磨出血来,踩空了石头,又跌落下去。

第七次,豆大的雨点落在洞口,打滑,摔回马的尸体上,肋骨传来钻心的疼痛。

直到第九次,她终于抓住洞口最后一块凸起的岩石,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爬出去。

瘫倒在泥泞的陷阱边。

只来得及喘两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雨,便立马爬起来。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拽得她几乎站不稳,扶着粗糙的树干跌跌撞撞地迎着夜色赶路。

远处那片火光将夜幕照映成赤红色,温禾隐约能听到刀剑相向的厮杀声。

待她踉跄地冲进山寨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烈火无情吞噬她熟悉的每一寸砖瓦,那棵她过去两个月常常攀爬的老树烧焦后轰然倒地,精心布置的生辰宴席转眼间化为焦土。

熊熊烈火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熟悉的身影。

“婆婆?”

温禾颤抖着手推了推背对着她的张婆婆,没有反应。她拉着翻了个身,张婆婆睁着眼,嘴角挂着血。

怀里抱着一屉打翻的蒸茏,其中的甜糕洒了一地,沾上尘与血。

蒸笼之下,是被贯穿的洞。

黑漆漆的,几乎要把她吞掉。

她自小害怕血,万物烧焦的味道和尸体的鲜血腐味混杂在一起,她难以忍受,用手紧捂住嘴。

温禾木着脸爬起来,像个游魂似的在尸横遍野的寨子里穿行,每走一步,她都踩在相识之人的血泊里。

一个接着一个翻看。

教她拉弓射箭,带她打猎,会笑着夸奖她不愧是少当家的李叔。

刚生下遗腹子,常常带着可爱活泼的婴孩,在小溪边同她说笑的江姨。

第一次见面时,不及她半人高,却拉着她的衣摆说以后想嫁给她的小石头。

……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强忍着对鲜血的恐惧,温禾翻看了最后两个人。

昔日清俊的男子半边身子都烧成了焦炭,看上去可怖可惧。他怀中紧紧护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用身体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屏障。少女清亮的眼神暗淡,眼角垂泪,手指紧紧攥着男子的衣领。

温禾认出来了。

生辰宴之前,她送了请柬给江公子和李雀儿,邀他们二人一起上山来玩。

三日前,李雀儿还红着脸对她说:“元宝,我与江郎下月初八成亲,你一定得来当我的送嫁娘子。不然……我就!”

少女娇嗔的模样浮在眼前又化成灰去。

是她害死了他们。

视线斑驳,好像起雾了。

“阿爹、阿爹——!”

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雨幕,却被越来越烈的火舌卷入绝望的边缘。

*

夏侯守立于精兵阵前,火光中他的脸忽明忽暗。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脸上盛着胜者的讥笑:“覃争义,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要拒绝本将的好意呢?”

当初他念在此人是个人才,有意招安,却不想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当面撕毁招安文书,令他面上难堪,颜面尽失。

想到那日被拒绝的不愉快,他冷冷笑道:“守着这群老弱病残,与朝廷作对,这就是你所谓的义气?值得吗,为这些蝼蚁放弃高官厚禄,放弃这条命?”

被烧脆的屋檐坍塌倒下,火星四溅,正落在位于寨中央的男人身侧。

覃争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浑身是血,脊背挺得笔直。刀疤狰狞,深深从额角贯穿到下颌,右眼也被波及,睁不开来,仅剩的左眼仍旧锐利。

手中的大刀早已断成两截,十几个官兵将他团团围住。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他吐出一口血沫,“你这厮废话忒多。”

夏侯守脸色骤变,猛地抽出佩剑。

四周官兵见状,立即退开让出一片空地。

“好啊,本将亲手送你上路!”

剑锋寒光乍现,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入阵中。

“住手!”

双手持着染血长剑生生架住这一记杀招,剑刃相击。

然双方实力悬殊,温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压来,那一瞬的对抗迫得虎口发麻,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几乎拿不稳剑。

但她不敢放,也不能放。

“走啊!”

覃争义嘶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语气愠怒,“我不是让那小子带你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听话!”

温禾回头看向覃争义,忍下将落未落的泪,笑着打趣:“爹,我也是熊虎寨的人,怎么能逃跑?”

“老子还轮不到一个小女娃来护!”

覃争义一把推开温禾,撑起断刀踉跄起身,如巍峨山岳,挡在女儿面前。

男人正值壮年,虽身受重伤,但仍高大威猛,把温禾挡得严严实实。鲜血从腰腹的伤口汩汩流血,混着雨丝落进泥土地。

“爹,你的伤!”

覃争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皮肉伤而已。”

好一出父慈女孝的戏码。

夏侯守收回剑,脸色阴鸷得可怕:“你们俩,当本将是摆设不成?”

无人理会。

覃争义侧首,压低声线道:“元宝,待会找准机会就跑,不必管我。”

温禾咬唇没应答,心里虽害怕,但临阵逃脱不是她的作风。

夏侯守冷哼一声,转了个剑花,扬起下巴:“覃争义,你敢不敢与本将堂堂正正打一场?”

“哈哈哈……”

覃争义仰天大笑,笑得太过肆意,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崩裂开来,他呛了一口血沫,“老子会怕你?孬种、杂碎、没卵蛋的阉货!”

眼前的土匪言语粗俗,夏侯守闻言脸色铁青,手上青筋暴涨。

覃争义却浑不在意。

他心知,此战,他必败。但有个谁,一个穷读书的书生,曾与他说: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行得端坐得正。输便要输的痛快,死也死的吓人!

就算他不痛快,他也要恶心得夏侯守这厮一块不痛快。

他拎起那把陪伴自己征战数年的断刀,做好应战的准备。

夏侯守朝身边的副将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带人把温禾架到一旁,将中央的空地留出来供二人比武。

“请。”夏侯守假意拱手。

覃争义最是见不惯当官的那副虚伪模样,嗤笑一声,挥刀暴起。

天边电闪雷鸣,刀锋于此间划过一道弧线。此招系他全力一击,杀机毕露。

夏侯守仓促格挡,不想覃争义突然变卦,从腕间翻出一把短刀,直取咽喉。

“卑鄙。”夏侯守侧身堪堪躲过,差一点那短刀就要割破他的脖颈。

覃争义边咳血边笑:“你们这些人,不总说什么,兵不厌诈?”

夏侯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暗讽之意,一声低喝,剑锋微扬,再次朝覃争义冲过去。

二人身影交错,一番刀光剑影。

趁他们缠斗之间,温禾在识海中四处搜寻她来时带的东西。

有没有能够毒倒一大片的毒药?一大片的没有,能毒死一个的也行啊!

怎么只有大师兄的十全大补丸啊!

越翻找越崩溃,确认最后一瓶药是二师姐给的美容药剂时,她万念俱灰。

另一边,覃争义与夏侯守已过了十余招,一时间虽分不出胜负。可时间拖得越久,覃争义身上的伤口不断崩裂,旧伤又添新伤,他手上的招式也愈发凌乱。

“噗——”

[抱抱]之前那一版太赶,觉得没写好,所以又补充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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