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碎语,最先撕开体面。
她是从丫鬟们低声交谈里听见的。
不小心听见的。
帘后传来窸窸窣窣几声脚步,茯苓正命人备汤药,她未出声,只靠在卧塌边闭目。
可下一瞬,那道声音却清晰得像落在她耳边:
“藏书阁那边……今日添了张小塌。”
“听说昨夜王爷未曾归房,守了整夜。”
“那位王妃,伤得也忒巧……偏偏这个时候。”
“可不是?前日才动了怒,今日就需太医每日两诊……真真娇贵得紧。”
她缓缓睁眼,睫毛在光下投下一道淡影。
王妃。
她脑子里缓慢重复这个称呼。
好像只是个普通的词,可不知怎的,此刻听来,竟隐隐扎耳。
她没出声,也没阻止丫鬟继续说。
只是低头喝了口药——那药一向苦,她向来不皱眉的。可今日,喉间一哽,竟下不去。
她将药盏轻轻搁回案上,指节掠过盏沿,触感温热却沉重。
她原本就易虚,入冬时为救府中一名婢女失足落水,又逢月信失调,自年前起便断断续续吃药调养,至今未稳。
而前几日夜袭偏院未果,回房后隔了一晚竟发起高烧,掌心也擦破,如今也不过是勉强退热,疮口尚未愈合。
太医院的说法是“火气入络,气滞于表”,需连服五日疏肝汤,早晚各一。
昨夜她仍觉手心隐隐发热,今日按例应有太医复诊、换绷、清疮。
可汤药准时端上来了,唯独那一位素来恭谨的林太医,今早只字未现。
她没有追问——只是等。
可等到窗外药香冷透,手心隐痛未散,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也未曾踏进门来。
下一瞬,茯苓挑帘而入,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行礼:“郡主,该换绷带了。”
她“嗯”了一声,神情淡淡。
“林太医人呢?”
茯苓垂眼:“今早……去了藏书阁,说是王妃那边手伤裂了线,需即刻处置。”
温如雪没说话,只缓缓起身,整理袖口时动作极稳。
那套湖蓝襦裙是她入府初年所制,衣摆内衬有两层细锦,哪怕坐久也不会皱折。
她一直是讲体面的。
哪怕心里开始泛起波澜,也不允许表现在衣角。
她理好衣领,语气平平:“这药味太冲,叫人撤了。”
窗外风起,一列步辇正自远处缓缓而来。
她未动,只是站在屏风后方,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雪白褙子,披帛垂地,扶辇行过。
轻纱一角随风掀起,像拂过她的眼,也拂开她心底某道老旧缝隙。
步辇经过“昭春斋”时停了一瞬。
那女人不疾不徐地转头,嗓音柔和得恰到好处:
“昨晚咳了三声,王爷陪坐到三更。”
语调温柔,轻得像怕风吹跑,
却像风里的一柄钝刃,贴着皮肤划下,缓慢、温热,却疼得入骨。
温如雪手臂微抖,指尖僵在桌角——不动,却死死扣着,连玉饰都被硌得咯噔响了一下。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身坐下的,只记得那句“王爷陪坐到三更”,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
像是她未曾被赐予的一句情话,今日却要由旁人当着她的窗前、说给她听。
她从未妄想宠爱。
她自认与他并肩多年,不求冠宠六宫,但也总不至于,在新王妃入府不过三日后,连太医都不再绕道来问她一句伤口可好。
“他怕她咳。”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在揣摩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不带愤怒,只带一种轻轻贴在骨头上的钝感。
就像捧着一盏热茶,知道早已凉了,却还是想靠近一点,试试看——是不是自己错觉。
她沉了沉气,撑在桌沿站起身,像在对抗一场从骨头里升起的晃意。
她不是嫉妒。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需要被看顾”的位置上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窗外那道远去的背影,风拂动她鬓边的发,她没有动——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动。
她也不敢确认,刚刚那声轻语,是说给谁听的。
是说给王爷?说给随侍太医?还是……说给她?
她忽然笑了笑,声音极轻,带着一点不带血色的苍白:
“真巧,昨日我也咳了。”
“可惜没人听见。”
那步辇的玉铃声早已远去,可她仍觉得窗棂在震。
风吹帘动,簌簌作响。
她忽然低笑一声,喃喃道:
“我怎么不知道,王妃伤得这么重?”
她笑着,眼眶却红了。
然而她很快发现,绕过她的,不只是太医的脚步,还有整个王府的秩序。
午后风暖,墙角丁香初绽。昭春斋的窗未关,风声穿堂过,吹动桌上信笺一页页翻卷。
温如雪靠坐在案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缓缓搅着碗中药汤,浓稠苦味在银匙下泛着微漩。
窗外回廊传来几道轻缓脚步声。不是仆人,不是宫婢——是太医特有的步调,带着行医人的稳与慎。
她知道是林太医。
虽然他这几日都没来,她想,王爷终究是注意到了。而且林太医平素最敬她,从不敢怠慢,今日来了倒是好敲打一番。
可她等着等着,他脚步轻过,却未入门,只在她院门外停了一息,便绕道而行。
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道身影穿过窗下,直奔藏书阁方向。
而她的药——还在桌上未喝。
她的伤——还未换绷带。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把银匙搁下,发出“咚”的一声。
茯苓慌忙掀帘:“郡主,林太医……”
“我听见了。”温如雪语气很轻,轻得像一根棉线悬在灯芯,烧不起来也断不了。
“他从我门前经过。”
“但没进来。”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怔了一下。
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这个王府,已经不再绕着她转了。
她本以为只是误会。只是“他忙”或者“她病重”这样可以解释的理由。
可林太医绕过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事,不是她“想解释”就解释得了的。
她的身份还在,她的位分未改,可她的“存在”,已经不再是这个府邸的优先级。
她是原本应当被问诊、被照看、被关切的人——
如今,却成了被“顺路跳过”的那一个。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角帘子。
藏书阁的琉璃宫灯仍亮着——白日点灯,显然是有贵人在内歇息。
她忽然想到一句她从不屑听的闲言:
“王妃那边添了塌,王爷昨日守到三更。”
那位王妃啊,病得好,病得巧,病得正是时候。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她也确实从不屑争。
可现在,她不敢说自己是在嫉妒。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不在那个“需要被看顾”的位置上了——只是这件事,今日才有人告诉她罢了。
没有人宣布。
也没有人告诉她她“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所有的脚步,都开始绕着她走。
所有的温度,都奔着另一个名字倾斜。
她缓缓地闭上眼,掌心因用力而生出一圈细汗。
她回身坐下,将药碗推得远远的。
茯苓欲言又止:“郡主,药……”
“撤下。”她轻声说。
“王妃那边……换了药?”她冷不丁问。
茯苓一愣:“听说今早改了新方,是太医院专门请示之后才开的……”
“哦。”她点点头,“王爷批的?”
茯苓低头不语。
“行吧。”温如雪笑了笑,“他也怕她伤口不好看。毕竟……她是要陪着他上早朝的。”
她说得很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理解”的口气。
可她自己知道——她这不是理解,这是在撕自己。
窗外风又起。
她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手指在衣衫间一一掠过。
最后,她抽出一件最普通的素青襦裙,换上。未上妆,未施粉脂,只将头发绾成一个规整的髻,插了根最简单的银簪。
茯苓惊讶地看着她:“郡主……您要去哪儿?”
温如雪转头,神色冷静至极:“去藏书阁。”
“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亲自问。”
——
【目标·温如雪:焦躁 6,自我质疑突破控制阈值。】
【信任锚点断裂,情绪临界正在逼近。】
【支线【自证清白】即将触发,预计启动路径:主动查案→误入旧事→自毁人设。】
【宿主,祝贺你——她已经踩上你给她铺的第一块石头。】
系统的语气带着一丝忍不住的坏笑:
【……你还真是会演。】
【昨晚的梦呓错认,今早的“咳了三声”,还有那步辇故意停在她窗前——啧啧,整得跟情深似海一样。】
【但其实呢?】
【你知道她在听。你也知道她不敢问、不敢出门、不敢失控。】
【你就把话说到一半,留三分不说——全留给她自己脑补。】
洛瑶轻轻转着茶盏,低声道:“我没骗她。”
“我只是给她看见,她一直以为属于她的那些东西……已经有别人接手了。”
系统:【每一步都是你喂给她的剧本。】
【你不是在夺她的位置。你是让她亲眼看着,她的位置已经空了,而你只是自然地坐了上去。】
【她以为这场争宠是偶然,其实从她听见那句话开始——】
【这场戏就已经,是你写给她看的了。】
洛瑶抬眸看了窗外一眼,语气极轻:
“她想做的事情,我让她一件也做不成”
她说着,带着一丝孩子气般玩弄的笑容,好像刚赢了一个小奖品。
“她想证清白——就让她自己把光,掐灭。”
系统顿了一下,尾音带点戏谑:
【宿主,这不是宫斗戏。】
【这是你在剧场中央唱独角,她连票都不是自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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