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乐已经记不清这是几天来第几次进医院了，闻着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居然觉得莫名的安心，神经经过一整夜的紧绷，此刻终于松懈了下来，困意随之席卷而来，他坐在椅子上控制不住地点着头。

祈醒默默地坐直了，抬高的肩膀刚好和望乐低下的头平齐，他微微侧目，确定望乐已经困得不成样子，才又将肩膀轻轻地靠近了望乐。

望乐摇摆的脑袋有了支点，终于固定了下来，将全部重量毫无防备地压了下去。祈醒感受着肩膀的重量加重，唇角无意识地向上勾起，忍不住将目光转向望乐。

祈醒不敢有太大的幅度，目光所及不过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微微能看到一个精致小巧的鼻尖。即使是这样，祈醒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柔软，化成了一汪淡泊宁静的潭水。

“李洛洛怎么样了？”余然急匆匆地赶过来问道。

望乐瞬间惊醒了，看到是余然将头从祈醒肩膀上抬了起来，又疲惫地扭了扭脖子，身体重新放松了下来，没有丝毫异常。

余然看着望乐刚刚放在祈醒肩膀上的脑袋，一脸幽怨地瞪着祈醒，祈醒像是没看到一样，却在内心偷偷松了口气，又顺手递给望乐一瓶水。

望乐十分自然地从祈醒手中接过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

“已经脱离危险了，祈醒你说一下医生怎么说的吧，”望乐喝了一口水，发现祈醒愣着没说话，“怎么了？”

“李洛洛服用的是氯菊酯，是一种常见的杀虫剂，适用于卫生害虫的防治，这种拟除虫菊酯类可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和肾上腺髓质，使血糖、乳酸和肾上腺素增高，引起血管收缩，心律失常，严重能够致死，因为抢救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仍在昏迷。”祈醒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望乐：“你不是在照看王凌雪的母亲吗？怎么……？”

余然一屁股坐在了望乐的另一边，还嫌不够近似的又往望乐旁边蹭了蹭，伸出手抓住望乐的头就往自己肩上靠。

望乐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余然：“你干嘛突然这样？”

“你都能无所顾忌地靠在祈醒肩膀上，为什么我的不可以？”余然说出来的话有一种与正室争宠的味道。

余然一开口，望乐就转了过去，祈醒冷冷地瞪着余然，余然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还是硬撑着向祈醒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望乐在脸涨得通红之前转了过去，背对着余然，丝毫感受不到身后两人的微妙气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祈……祈醒是我弟弟啊，靠一下就靠一下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望乐越说声音越大，近乎于在吼，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话。

对对对，没错，是因为习惯了，操，这该死的习惯！所以祈醒刚才不会是因为这个愣住了吧？这两天已经刻意避开祈醒了，避免给他造成困扰，现在这算什么呀？

“这是医院，谁刚才在这吼呢？”一个护士走过来颇有些不满地问道。

望乐把头低得恨不得能原地钻个洞钻进去。

祈醒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余然，护士看到祈醒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不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余然说道：“警察同志，病人还需要休息，麻烦您声音小一点，您有急事还是出去说比较好。”

余然尴尬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定注意。”

护士走后，祈醒不给余然抱怨的时间，抢先问道：“张队让你过来干嘛？”

说到张队，余然朝祈醒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立刻正色道：“我今天早上回市局报道的时候，张队让我告诉你们，昨天在静翳林附近守了一晚上都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王凌雪的手机定位也在找到李洛洛的前几分钟和那个嫌疑人一样凭空消失了……”

余然话还没说完，病房里传来“咚——”的一声，几个人立刻冲进病房，李洛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刚才的声音就是她从床上摔了下来。

祈醒按下呼叫器，望乐想上前扶起李洛洛，她却像看见鬼一样往后躲，拼尽全力挣扎，甚至要用头撞击地板，望乐不敢上前，李洛洛就双手合十像在祈求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医生来到病房，几个人才走了出来。

望乐皱着眉，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前走。

余然想追过去，但是李洛洛这边必须有人看着，而且祈醒已经跟在后边并且丝毫没有要留下来保护重要证人的意思。

余然一把捶在墙上：“祈醒，我操你大爷！”

刚才的护士正好又从旁边经过，一脸不满地看着余然。

余然只能强忍着怒火，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望乐走到顶楼停了下来。

这个城市已经从漫长的黑夜中苏醒了过来，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学生手里拿着早餐边吃边往学校赶，穿着西装革履的人时不时低头看一看时间，大爷大妈在广场上跳着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李洛洛，”望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不愿相信的猜想，“她是不是有问题？”

“没有，她就是受害者。”祈醒顺着望乐的目光看过去，声音是足以给人以力量的温柔。

“那为什么发生了这些事，她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如果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怕成那样？为什么会收到王凌雪的短信就去自杀？”

“暗示效应。”

“暗示？就这么短短几天能完全逆转一个人的思维吗？”

“没错，在无对抗的条件下，含蓄、间接地持续对人的心理和行为产生影响，进而诱导被暗示者以暗示者期望的目标去行动或接受一定的意见。你可以回想一下这几天，这个嫌疑人很聪明，他从一开始就不伤害李洛洛，李洛洛作为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过嫌疑人的人，亲身经历了那个夜晚，即使身体没受伤，心理也会受到创伤，醒来的第一时间除了害怕担心，还会存在一种侥幸：幸好失踪的不是自己。

但只要没抓到嫌疑人，就会对未知产生不安：不知道王凌雪会面临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就这么幸运地逃脱了。伴随着巨大的不安，她回到学校，铺天盖地的信息都在说她因为嫉妒，故意见死不救。另外那篇置顶的帖子大篇幅地对比了两个人，不单单在夸赞王凌雪，还不遗余力地贬低李洛洛，加上回帖中其他人受原帖影响后对李洛洛进行抨击，塑造了一个自卑、善妒、恶毒的‘李洛洛’。没有人能够做到完全割裂他人的评价对自己的影响，况且她们还都在H大学，一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府，这里的学生既然能拿到这里的入场券，即使大学成绩不够突出，也绝对有自己的骄傲。

本来对那个夜晚就有心理阴影的李洛洛心理防线就很薄弱，一时间面对大量混淆扭曲的事实，只会更加难以接受，开始时她尚存理智，只想快点救出王凌雪，因为只要王凌雪出现，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可是王凌雪没有出现，流言反而愈演愈烈，她变得愤怒：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所有人要针对她？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王凌雪！她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开始讨厌王凌雪了，而王凌雪还生死未卜，她又会对自己感到厌恶：自己怎么能对好朋友有这样恶毒的想法，这种反复的矛盾心理和外界对她不断加剧的孤立排斥让她开始怀疑并逐渐相信就是因为自己嫉妒王凌雪，才会害了她。

与此同时那个人的计划还在继续，他利用重复定律，用尽学校的一切宣传方式，让李洛洛不论在哪儿都被不停地告知：是她害了王凌雪。对于任何人、事、物，只要不断地重复就会得到不断地加强，它们都会在人的潜意识里变成事实，加上王凌雪的父母作为催化剂，她彻底相信了是她害了王凌雪。

想象与现实混杂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那个人暗示的内容了，李洛洛刚才的神志不清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