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这一天天来回跑个三四趟也不嫌累,”望小莲靠在后厨的门框上颇为嫌弃地看着望乐忙前忙后地做着菜,忍不住揶揄道,“天天占着我的厨房假公济私。”
望乐手上还切着菜,转过头对望小莲露出一个灿烂谄媚的笑容:“我这不是为了让祈醒病早点好嘛,免得你天天惦念着。”
“看着点刀!一天到晚得瑟什么?”
望乐嘿嘿一笑将头转了回去。
望小莲接着说:“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不在我反而乐得自在……对了,祈醒什么时候能出院?你送饭都送了两天了。”
“再等两天吧,虽然在哪儿都是卧床休息静养,但是医院总归安静一点,”望乐说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忘了望小莲还在旁边,“祈醒晚上还会偷偷吃止痛药,他总是这样,不舒服从来都不说……”
“哎呦,心疼了,那你可得好好照顾你男朋友,我可不管了。”望小莲故意将男朋友三个字咬得很重,如愿看到望乐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禁逗。”
望小莲笑着离开,还没走两步,望乐突然也从厨房冲了出来,直奔向他的卧室。望小莲一惊,想都没想就跟着走进了望乐的卧室,正好看到他把厕所的门摔上。
“你怎么了?”望小莲慌忙跑过去使劲拍着门,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厕所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望小莲拧了拧把手,“你在干嘛,快说话啊!”
依然没有得到望乐的应答,望小莲的心被揪得更紧,正要急急忙忙地找钥匙,从里边传出了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接着望乐闷闷的抱怨声响起,“在厕所能干嘛啊?”
“你那个架势跟逃荒一样,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上个厕所至于吗?你是憋了三天三夜吗?”
“我只是突然觉得肚子疼……唉,臭老太婆,你就非得在厕所外边跟我说话吗?很尴尬啊!”
望小莲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尴尬的,老娘小时候还给你擦屁股洗澡呢,真是小白眼狼。”
望小莲说完走出房间带上门。
门内,望乐坐在马桶旁边的地板上,手还按着冲水的按钮,闭着眼,头靠在墙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支针管。
良久,门外已经彻底没了动静,望乐深呼吸了几次,扶着墙面艰难地站起来走到了镜子面前。镜子前的人已经恢复了血色,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望乐熟练地将清水灌入已经空了的药剂瓶,走出了厕所。
房间里空无一人,望乐拉开常备药的抽屉,各种各样的药品摆放得很整齐,他将灌着清水的药剂瓶放回原处,重新拿出了两支新的药剂,关上了抽屉。
“嘶——哎呦——”
望小莲看着望乐捂着肚子一脸难受地从房间里出来,递给他一杯热水,关切地问道:“怎么突然肚子疼?着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
望乐喝了一口热水,苦着一张脸说道:“不知道,应该是这几天在医院睡觉着凉了吧。”
“那点出息,家里好好的床放着不睡非得跑到医院挤着遭罪,我看你是一天到晚不给自己找点病你就不舒服!别觉得自己身体恢复能力快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望乐捂着肚子一脸地不耐烦,“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你皮又紧了是吧,什么态度?谁前两天哭着说不惹我生气的,又记不住了,要不要我把录音给你放出来?”
“你还录了音?”
“那当然了,某人说谎跟家常便饭一样,不得留点证据,以免……”
“服务员!”望小莲还想说什么,正巧旁边有人叫服务员打断了她的话。
“莲姨,辛苦了!我没事了,继续做菜去了啊。”望乐抓住机会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莲姨,我去医院啦。”
“等一会儿。”
望乐正准备去医院送饭的时候,望小莲把他叫住了,递给他一个袋子,说道:“里边放着一床薄毯还有一件厚外套,晚上冷就穿上,别再着凉了。”
望乐听到着凉愣了两秒,随即心像被猛然揪了一下。
望小莲:“愣着干嘛,快去啊,别把祈醒饿死了。”
“嗯嗯,知道了,”望乐提着保温盒的手下意识抓紧,脸上扯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夸张的笑容,语气放得轻松,“谢谢老太婆。”
—
没有波澜的平静生活总是悄然流逝,当它快要结束的时候,才猛然生出对即将到来的、不愿面对的生活的焦躁和恐惧。
望乐手里握着刚办好的出院手续,没有回到病房,反而像是被一种力量牵引一样,踱步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窗外,碧空如洗,一眼看过去便与澄澈的天空撞了个满怀,明明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直射,却在一瞬间,好像有一股暖意钻进了身体,与胸腔共鸣,涤荡着心灵。
望乐看着,鼻子居然有些微微的酸涩,虽然是在医院,却生出了惬意的感受——原来这个世界看起来这么美好,好像一直待在这里也算不错,时间像是在这里停滞了一样,那些早已纠缠不清的人和事不会来也不会发生。
想着,望乐自嘲般牵起嘴角。
自己说到底一开始参与这些案子不过是因为无用的感情太过充沛,自以为不能容忍任何不公,可事实上呢?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善良正义,他也会对那些事情感到疲惫,他是真的很想说结束。
可是他不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否抽离早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了,或许是从一开始的时候。
祈醒也一早就知道,所以即使他那天说自己麻木、疲惫,祈醒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阻止他继续参与那些案子,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说那两个字,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早已深陷泥沼,无法再回头了。
背后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望乐没有回头,等着身后的人越走越近,腰间被一双手轻轻环住,紧接着从后背传来了妥贴的温度。
“喂,这里是医院走廊。”望乐虽然这么说却没有躲开祈醒愈发收紧的怀抱。
“现在没有人,就抱一会儿。”祈醒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的语调钻进了大脑,却柔软了心。
“嗯,那好吧。”
“莲姨,我把祈醒给你带回来了!”望乐断定中午过后的时间店里一般没客人,他一走进饭店就放肆地大喊大叫。
还没等他走近,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颜老师,易柯?”
几个月不见,易柯已经全然褪去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戾气,头发不再是板寸,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着格外斯文干净。
易柯率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我听颜老师说你们在这里,所以就挑了这个时间就贸然过来了,想和你们正式道谢,而且……医生说熟悉的环境和人有助于凌雪的治疗,所以也想带凌雪多出来走动走动,没打扰到你们吧?”
望乐这才看到易柯身后还坐着一个女孩,即使在室内,王凌雪依然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几乎将她的脸全都遮了起来。
他稍一走近,王凌雪又往易柯身后躲了躲。
“没什么打扰的,这里本来就是饭店嘛,非常欢迎。”望乐笑了笑。
颜研也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温柔得体的笑容,“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但其实我经常会过来吃饭,不过你和祈醒都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颜研是大学老师,面对颜研,望乐总感到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颜老师,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款待您。”
颜研看着望乐的样子忍俊不禁,“没事的,不用在意我,我知道你们在市局很忙,我只是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你不用这么拘谨的,而且我早就辞职了,不用叫我老师,把我当一个普通的顾客就好了,你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对呀,对呀,望乐你也太严肃了吧,颜研姐经常过来的,”店员田菲菲端着一壶柠檬水走了过来,“她真的和我印象中老师一点都不一样。不过对哦,颜研姐,你还一直没有和我说过你为什么要辞职,当大学老师不好吗?我都能想象到你说着西班牙语面对学生又自信又优雅的样子。”
“都过去了,”颜研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望乐,我听你刚才说你们刚从医院回来,要不要紧,还是先去休息吧。”
望乐看向祈醒,祈醒向望乐点了点头,又转而对二人说道:“失陪。”
祈醒离开,田菲菲也回到了柜台前,望乐则坐在了颜研旁边。
对面,王凌雪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易柯像是安抚婴儿一般一直轻轻拍打着王凌雪的背,两个人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望乐:“最近过得还好吗?”
易柯不自觉地牵起了嘴角,眼睛中流露出了幸福的情绪,“都挺好的,王叔叔和阿姨考虑到这里的医疗水平比较好,所以就暂时留在这里照顾凌雪,凌雪有了很大的好转,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还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太好了!”望乐由衷地发出了感叹,心里某处感到释怀,“那你怎么样?”
易柯:“我还在H大学,而且转专业了,重新选择了药物制剂专业,都是因为颜老师帮忙,学校才愿意重新给我一个机会。”
望乐:“生物制剂?好像相对于你之前的工科类专业要冷门很多?”
易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中却闪着光,“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想过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不想盲从地去抢占什么热门,那本来就是其他人规定的,你上一次的话让我感受很深,我有自己的情绪和体验,也该做自己的选择。其实选这个专业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快研发出一种药物让凌雪彻底摆脱那些痛苦。”
易柯说完有些害羞,温柔的眼神却久久地停留在了王凌雪身上。
易柯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望乐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带着傲气的男孩。
望乐:“祝贺你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颜研:“易柯太谦虚了,他真的很优秀,他能继续留在学校也是学校不愿意放弃他这样的人才,他短短几个月已经修够了本科阶段一半的学分了,导师也很看重他,已经开始带着他做一些项目了。”
望乐惊得目瞪口呆,“好厉害!易柯你还说自己不是天才?”
易柯:“不不不,如果不是因为有你们,我现在可能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拳头下了……望乐,我可以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吗?”
望乐:“好啊!”
两人交换了电话,望乐才迟疑地问道:“那洛洛怎么样了?”
颜研:“洛洛被父母带回了老家,走的时候我还送了她,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我还时常和她有联系,她正在准备明年的高考,打算重新考一所大学,过崭新的生活。”
“她放弃了H大学,重新高考?”望乐有些惊讶,自己都没意识到话语中透露出的可惜。
颜研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不觉得洛洛这种做法是在逃避也不觉得可惜,反而她很勇敢,我很佩服她能有着这样的决心。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个美差,很多事我们当然不希望它发生,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能勇敢面对就很有勇气了。只要她愿意努力活下去,没有人可以将她绑缚在过去,为她的过去可惜。”
与此同时,望小莲的房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望小莲坐在化妆镜前看着祈醒开了口:“你不好好休息,过来干嘛?”
祈醒:“告诉我真相。”
望小莲眼中闪而过了一丝诧异,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什么真相?你在说什么?病糊涂了?”
“望乐的身体是不是被植入了芯片?”
望小莲浑身一颤,瞪大双眼看向祈醒,“你说什么?”
祈醒丝毫没有躲避望小莲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不让望乐去医院,不管他在哪,每一次他不稳定你都会出现,你能够准确掌握他的定位并监测他的身体状况,除了往他的身体里植入了芯片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望小莲先避开了祈醒咄咄逼人的视线,手紧紧抓着桌檐,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你是还不肯说吗?”祈醒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紧接着他拿出手机又将备忘录展示在望小莲的面前,“从上一次注射镇静剂开始,望乐变得越来越嗜睡,最近两天醒来的时间甚至只有七个小时,那个药剂里到底有什么?望乐会这样到底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望乐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祈醒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不可控地放大。
望小莲看着手机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一瞬间眼中含满了泪水,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着,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向祈醒:“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害望乐!”
“莲姨,对不起,你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信誉了。你如果不说,我会求助张柏峰,查出望乐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查出你到底是谁!”
望小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睁开眼开口道:“是,望乐的身体里确实植入了芯片,但并不是我做的。”
祈醒没有说话,等着望小莲继续说下去。
望小莲:“我原本是一所生命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我的舅舅是研究所所长,我没有其他亲人,是舅舅一手带大的,有一天他带回来了一个晕倒的孩子,我还记得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上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日期,当时他才五岁。所长激动地告诉我们,那个孩子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他跑得非常快,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身体可以负载的速度。我们很惊奇,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研究所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所长从那个孩子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变得格外疯狂,他背着我们把孩子囚禁在了一个实验室里进行秘密实验。但是很快,他反常的表现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发现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身体里已经被植入了芯片,实验室放着各种各样的监测仪实时监控着那个孩子的身体。所长被发现非但没有悔改,反而将他的研究成果展示给我们看,他居然为了监测那个孩子的身体,使出各种极端的手段,挨饿、故意让孩子感染病毒,他告诉我们那个孩子不仅跑得快,身体各项机能也远比常人好得多,恢复能力也很快,只是情绪十分不稳定,但是只要肯继续研究下去,我们的研究所就会一鸣惊人。”
祈醒只觉得头像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原本病就没有好彻底,此刻更是头痛欲裂,只是呼吸都会加重这种疼痛。
望小莲已经潸然泪下,仿佛再次看到了当时的场面,声音颤抖着继续说,“我以为大家会反对的,可是没有!那是违法的,我极力反对,可是没有人理会我,他们害怕我将事情泄露出去,也将我囚禁在了实验室里。我大概被关了两天,实验室突然着火了,因为是二楼,我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只是把脚扭伤了,我发现除了我没有人逃出来,我就又冲了回去,我一进去就听到了小孩哭的声音,我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孩子把他抱了出去。研究所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我一想到只要那些人在,那个孩子就要被当做实验品经受非人的折磨,我就不忍心,于是我没有呼救抱着孩子偷偷溜走了,研究所里的人就全部都被烧死了。”
祈醒强忍着疼痛,开口质问道:“研究所被烧了,你为什么还能监测望乐的身体情况?”
“我把望乐带到了我舅舅家,那里也有和实验室相同的实验设备,他将所有的资料全部都备份了下来。”
“研究所的人都死了,那那个人是谁?”
“我不确定,但是我的确在他的家里找到了几份合作人名单,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和望乐有关,我将和望乐有关的报告全部销毁了,放了一把火将房子也烧了。我想赎罪,于是我带着望乐走了,我不确定他们给望乐做了哪些实验,望乐再醒来的时候失去了全部记忆。”
“祈醒。”望乐推开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转身来到望小莲的门口,正要敲门的手突然放了下来,毫无征兆的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望乐开始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几乎是瞬间冲进了厕所,拿出针管颤抖着手吸取药剂,紧接着对准自己注射了进去。
前后不过五分钟,望乐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看着面前的药剂瓶拿出了手机,给易柯发了一条信息: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可以帮我一下吗?
—
“啪——”祈醒刚从望小莲的房间里走出来,一声不和谐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和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的声音像是构成了和弦。
祈醒几乎条件反射般冲进了房间,正对上望乐慌乱的眼神,装有镇静剂的玻璃瓶碎了一地,里边的液体也流了一地。
望乐看到是祈醒后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莲姨来了。”
“你在干嘛?”祈醒脱口而出的质问很是急躁,声音却是无法控制得颤抖,仿佛害怕失去什么。
望乐被吓了一跳,“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你不会要和莲姨告状吧?我只是记得这个抽屉里装了止痛药,你这几天还是会时不时头疼,偷偷吃止痛药别以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就想着给你找出来,结果……”
望乐注意到祈醒握在手里的药,“原来老太婆给你拿药了,那好吧。”
祈醒偷偷舒了口气,蹲下来打算收拾地上的东西。
“哎哎哎,你得静养,去床上躺着,我自己收拾就行,”望乐说着将祈醒推到了床前,自己拿着扫把扫着地,“唉,又得找老太婆重新要了,她肯定得骂我。虽然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好,情绪也控制得越来越好了,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些药了,但是有备无患嘛,对吧?”
望乐说着又看向了祈醒,他看到了祈醒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他自然地转移了视线,装作从未看到。
另一边。
望小莲看着冲出去的祈醒,飞快地将房门锁了起来,跌坐在地上却不似刚才那样狼狈,眼睛中反而透露着异常坚定的光,口中喃喃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望乐一个自由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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