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shenyin,那是一种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发出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吸气声,但仔细听,似乎声音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无助地挣扎着。
望乐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晚上第几次醒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他的头疼得厉害,只要一闭上眼,一张张惊恐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看到了怪物,一种害怕却又排除异己的神情——一个他从小到大始终不愿看到的表情。
不安和恐惧在无边的黑暗中蔓延,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打开了床头的灯,却不过两秒立刻又将灯关掉了。
刚刚眼前闪过的人影更是让他的心痛到无以复加,再呼吸的时候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疼的。
“滚啊,你不是真的他,你不是……”望乐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小声委屈的呜咽。可能也因为心脏疼痛的感觉太过清晰,反而让他觉得头没有那么痛了,思路也稍微清晰了一些,晚上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望乐和望小莲回到饭店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刘不难站在饭店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刘不难这一次难得没有任何废话,直奔主题:“谈谈吧,我想你现在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队让你来的?祈醒……”
刘不难轻轻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两个人坐定,刘不难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祈醒,但他现在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在哪。但我可以告诉你张队搜索了爆炸区域附近的监控视频,祈醒在爆炸前五分钟就离开了。”
望乐刚想松口气,刘不难接下来的话就将他再次推向深渊。
“现场只发现了李义海的尸体,但他不是被炸死的,而是失血过多。他身上有30余处刀伤,而且分布杂乱,伤口也有深有浅,有很大可能是泄愤所为。”
“什么……意思?”望乐的声音抖得不像话,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刘不难的意思,但还是不死心地问着,而刘不难接下来说的话无异于直接对他宣判了死刑。
“唯一拍到祈醒的监控虽然也不是很清晰,但是能看到他的衣服上有大片喷溅式的血迹。”
望乐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慌乱,像被关进牢笼的兔子无措地到处乱撞。
刘不难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祈醒现在作为嫌疑人正在被通缉。”
望乐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义海会出现在黄荧煊的片场,祈醒又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发生爆炸,黄荧煊现在又在哪?”
望乐飞快地问出一连串问题,似乎想通过知道更多的细节来为祈醒脱罪。
“黄荧煊伤得比较严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面部重度毁容,脱离生命危险以后被转入了私人医院,张队派了人看着他。”刘不难先回答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然后说道,“其实那天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不是祈醒,而是你。”
“什么意思?”
刘不难:“你还记得李如在国内持股的一家小公司的会计失踪的事吗?”
望乐点了点头:“我记得,那家公司还是李如名下为数不多有自己实际业务的公司,公司账目也没问题,可是那个会计却突然失踪了,张队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台行车记录仪上记录了这名会计和李义海等人发生拉扯的录像。”
“没错,爆炸前一天有人以那个会计的口吻向你发送了一条求救短信,大致意思是说自己骗李义海把李如的一部分赃款藏在了XX湿地公园附近,第二天李义海会把他带过去,希望你能去救他。”
“怪不得你说应该出现的是我,我的手机这段时间都交给了祈醒,所以发给我的消息被祈醒看到了。但我和那个会计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连他的姓名、容貌都不知道,如果他能和外界取得联系,首先应该向警察求助,为什么会先来联系我呢?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望乐十分诧异,却又笃定地说,“这明显就是圈套,祈醒不可能上当的。”
“是,祈醒当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队。张队的意思是第二天他会带人提前去湿地公园蹲守,让祈醒和你都先不要轻举妄动。可是快到第二天的约定时间时,你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临时把地址改到了滨河大道,那里离黄荧煊的片场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这条消息祈醒却没有告诉张队,而是自己独自去了约定地点。”
“那张队又是怎么知道的?”望乐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祈醒那天出去没多久,张队就给莲姨电话,而且明显知道信息的内容,难道……张队监控了我的手机?”
刘不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前张队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相信了,你真的越来越像祈醒了,对这些事越来越敏感了。”
刘不难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望乐的问题,反而转而问道:“你知道前段时间市局发生了什么吗?”
望乐点了点头:“我看到了省公安厅发布的公告,说我和祈醒非法参与各类案件,张队停职接受调查。”
“当初把你和祈醒推荐到市局,张队就提交过书面申请,你们相当于警队的顾问,后来为了行事方便,又办理了相关的手续,给到你们的协警的工作证也是合规的,但是他们直接跳过市局发布了这条公告,和诬陷你是黄荧煊的私生一样,这些事都是早有预谋的。张队应该是早就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其实很早就联系了我,让我必要的时候向你传答消息。发布公告的那天,他就和我说了事情的局势变化,他派人继续盯着黄荧煊,又让技术人员监控了你和祈醒的手机。”刘不难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望乐,张队并不是不信任你们,这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我知道,刘警官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但是,张队被停职了为什么还有权限处理这些事?”
“市局的案件又多又杂,他们并没真的让张队停职,只是有所谓的调查小组来市局走了
个过场,不过确实也在市局布了眼线。所以张队表面上不能和你有任何联系,只能通过我来和你说清楚事情的原委。”
望乐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刘不难接着道:“现在已有的证据对祈醒很不利,我从张队那里听说了有关李义海的事,说实话我很惊讶,我相信祈醒不是那种容易冲动行事的人,但那是在那件事与你无关的前提下。因为祈醒把你看得很重,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以你为中心,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他有些过于依赖你了,那种依赖不是单纯地依靠你为他做什么事,相反,他在不断地为你做事,好像只有你在,他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和意义。我觉得他这个状态很危险,我害怕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危险,他会钻牛角尖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同样的,现在他的生命里又多了另一个人,祈醒是怎么看待那个人的?那个人在他的心里分量有多重?为了那个人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望乐在黑暗的房间里低吼出了声,痛苦的泪水将枕巾打湿了一大片,与祈醒往日的回忆汹涌地袭来,可是刘不难的声音却不断地回响在耳边,就像有无数根小锤子在不住地敲打着他的神经,警醒着他祈醒已经离开他的事实,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越想就越疼……
祈醒,是真的吗?你真的不愿意向前走了吗?我说过的啊,只要你愿意抬头,只要你愿意向前走,我就永远都在你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等着你。你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睁开你的双眼了?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他……终究还是比我重要吗?
望乐感受到理智渐渐脱离自己,他再次打开灯,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拿出了几盒药剂,和以前的包装并不一样,望乐没有犹豫,对准自己注射了进去。
随着药剂一点点被注射进身体,望乐的理智也逐渐回笼,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毒瘾发作的人终于吸食到了毒品,望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却又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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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请问谭茜茜在哪个病房?”
“那个背部被钢筋刺穿的警官吗?”
“……对,就是她”
“她在1209号病房。”
“谢谢。”
望乐捧着一束花和一篮水果穿梭在病房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走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静与庄重,病房里没有病人使用的病床整洁而有序。医疗器械的嗡鸣声和心电监护仪有节奏的跳动声交缠在一起传入人的耳朵里。
刘不难前一天临走前让望乐今天上午务必来医院看望谭茜茜,所以一早,他和望小莲打好了招呼,就独自来到了医院。
望乐来到1209号病房,透过门上的观察窗正好看到有人要从里边出来,他莫名觉得紧张,把东西放在了门口,就立刻躲进了旁边的病房。
他看到一个老人大概是谭茜茜的父亲和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两个人看到门口的水果和花束均是一愣,医生将东西从地上捡起递给了老人,老人转而回到了病房,医生也离开了病房。
眼看着医生越走越远,望乐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前边的医生:“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请为1209号病房的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楚脸,也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前方,望乐以为医生让他跟着一起去办公室,乖巧地跟在医生后边。
医生带着他七拐八拐,始终没有停下来,望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寻找人少的时机一把擒住“医生”的胳膊,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早有防备,反而带着他走钻进了一间办公室。
“你不是医生!你是谁?”
“医生”把口罩摘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展现在望乐面前。
“张队!”望乐惊讶得看着张柏峰。
张柏峰:“刘不难应该和你说了市局的情况,这样见你也是无奈之举。这里很安全,可以放心说话。”
“茜茜姐怎么样了?”
“放心吧,谭茜茜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了,已经醒了。”
望乐松了口气,内心的愧疚稍微得到了一丝缓解。
“长话短说,你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什么想法吗?”没再给望乐缓冲的时间,张柏峰问道。
望乐也正色了起来:“张队,我首先要向您坦白,我知道背后一直有个人在不断干涉案件,而且那个疯子是冲我来的,他想让我的情绪产生起伏。”
张柏峰只是挑了挑眉,等着望乐接着往下说。
“我之前说李如的案子有两方势力存在,一方是李如,另一方是想置李如于死地的人,但其实应该是三方,因为还要加上背后那个一直搅混水的疯子。我一开始只是猜测那个恨李如的人是黄荧煊,但通过这一次爆炸出现在黄荧煊的片场来看,已经足以证明他和李如事件脱不了干系。而他本人又受了重伤也可以说明他绝非剩下两方势力中的关键人物,那么和李如有仇的就另有其人。李如事件结束,黄荧煊背后那个复仇的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要做的就是带着黄荧煊全身而退,让这件事彻底被大众遗忘,只有这样他才能洗清嫌疑。而这个时候,有关我与黄荧煊的舆论无疑再一次将黄荧煊推上了风口浪尖,黄荧煊越受关注,他背后复仇的那个人就越危险,所以舆论是那个疯子安排的。”
张柏峰:“嗯,突如其来的网络暴力、公安厅的公告、对市局的调查、被迫停业的饭店……这一连串的打击无疑会对你的情绪产生巨大的影响。”
“但这些看似对我的打击却没有真的给我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张队你没有真的被停职,我和祈醒没有因为非法参与案件被抓,大众的视线也没几天就被新的舆论转移了,看起来他只是想玩一玩,这也很符合一贯的做法,那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狂傲。”望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握紧了拳,声音也冷了下来。
“说得没错,那你觉得是谁给你发的短信?”
“都发了。第一条短信是黄荧煊背后的人发的,第二条是那个疯子发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一开始疯子和黄荧煊一方合作,就是因为要制造案件让我痛苦。不管是让我独自进入别墅,一点点揭露李如的丑恶,还是在地下室释放浓烟,这些李如案件里画蛇添足的动作都不过是那个疯子想让我情绪崩溃而制造出来的。但事情结束后,疯子却丝毫不顾他们的死活,继续利用黄荧煊为我制造痛苦,这一点让黄荧煊背后的那个人很愤怒,所以他也想报复回去。第一条短信有会计、有李义海,这些都是足够的饵,他肯定也发现我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所以料到只要我想破这个案子就一定会被勾引。而他开始将地点定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又只发给我一个人,很明显是想对我做什么,只要我赴约就一定会中他们的圈套。那么,第二条临时将地点改到黄荧煊片场的短信很明显不会是黄荧煊这一方发给我的,那就只能是疯子发来的。他毫不留情地将黄荧煊的片场引爆,让他重伤,像不像是一个警告?警告黄荧煊背后的那个人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下场就会和黄荧煊一样。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疯子也监控了我的手机,他看到了那条以会计的口吻给我发送的信息。会计本来是李如公司的人,而那个恨李如的人又和李如的关系紧密,会不会其实那个会计本身就是黄荧煊一方的人?黄荧煊一方一开始利用李义海,又没想给李义海留下活路,所以就故意给李义海放出假消息,引诱李义海抓住会计,表面上是会计被抓,实则会计是黄荧煊一方故意在李义海身边安插的一个眼线,必要的时候好送李义海上路。这件事的奥秘在那个疯子看到会计给我发的那条短信的时候就一定能够猜到,但他没有声张,反而将计就计又发送了一条短信,把所有人都聚到了黄荧煊的片场,送了黄荧煊一方一份大礼。”
“祈醒会保管你的手机只是一个意外。那个疯子就算找人跟踪你也不可能知道你的手机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祈醒手里,他肯定以为消息都发给了你,难道他也会不在乎你的死活吗?明知道你就在片场还会引爆炸弹?”
“对,就因为他以为去的是我,所以才会毫无顾虑地引爆炸弹。因为他很了解我的身体状况,他知道我一定能逃出去,至少不会死。”
想到望乐的身体情况,张柏峰顿时哑口无言,望乐确实不一样,这不是能以常人的思维和身体极限能够评估的事。
望乐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和李如有亲密关系,了解娱乐圈规则,又极恨李如的人既然不是黄荧煊,还会有谁?”
张柏峰:“黄荧煊现在还在昏迷中,我已经找人盯着他了,只要他一醒,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太被动了……张队,我还想重新调查有关李如别墅里的东西,那其中说不定会有黄荧煊背后那个人的线索。”
“好,这件事我会安排。”张柏峰冷哼一声,“那个人还真是费尽心思为李如设计了一块完美的坟墓。”
费尽心思为李如设计了一块完美的坟墓……
望乐默默重复了一遍张柏峰的话,突然说:“张队,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之前在酒吧见到赵家曼被李如欺负的酒吧服务员在哪?”
“你是说那个叫陆丽丽的女孩?事情结束后她就回老家了,怎么了?”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说见到了赵家曼和李如在一起,但我现在怀疑其实李如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赵家曼,他甚至都没见过赵家曼,一切都不过是黄荧煊他们在自导自演又嫁祸给李如,李如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一个完全的受害者,那么赵家曼的死就另有蹊跷,而她身上长期吸毒的痕迹究竟是怎么来的恐怕也有其他隐情。”
张柏峰眯了眯眼睛:“好,这些事我会立刻跟进,有消息会告诉你,你先回去吧。”
“张队,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望乐又很郑重地向张柏峰鞠了一躬。
张柏峰只是拍了拍望乐的肩膀。
半小时后,张柏峰走出医院,从容地坐进车里,根本不像是被人监视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笔,拧开笔管,露出了一个USB接口,他将接口插到车上,在车载屏幕上点击了两下,刚刚望乐与他的谈话就被播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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