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四周寂然无声,唯独有一间房间内传来快速敲击键盘、鼠标的声音。
时间悄然流失,突然,敲击的声音停下了,屏幕上一份法院宣告的死亡判决书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祈醒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可置信。
反应了两秒,祈醒猛然起身,一边拿起手机拨打电话,一边拔腿奔向门口。
电话还尚未拨通,门先从外面被打开了,祈醒和望小莲刚好打了个照面。
祈醒还没来得及开口,望小莲异常冷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吴圆圆死了。”
—
望乐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原来除了第一次在电影院,后来他见到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温涵。
也就是说温涵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失踪了,至少从第一通打到市局的外卖报警电话开始,“温涵”就已经不是温涵了。
一旁温涵的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要讨要一个说法,望乐又一次“被”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像是一瞬间坠入了深海,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慌包裹着他,把他拖向深渊。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行动起来,去尽可能挽回又是因他而造成的悲剧。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动不了,他想让自己的腿迈起来,他想给张柏峰打电话,至少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张柏峰,可是他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一直以来到底在和什么作对?
望乐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对面的那个人究竟有多可怕。他能够轻易地将一个人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杀,又悄悄地安排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将其取代,而不被任何人发现。拥有这种能力,在一个现代法治社会来说,他是真正的怪物!
恐惧已然蔓延至望乐全身,无论之前的案子有多复杂,他经历过多少次打击,结果有多令人难以接受,他即使想过退缩,但都从没像现在这样坚决。
那个人像饱足的猫在戏弄老鼠一样,享受着老鼠惊恐的尖叫。所有人都是供他消遣的老鼠,他悠闲地看着由他主导的一场场刺激又残忍的游戏。在悬殊的力量面前,老鼠再挣扎、再努力,也不过像跳梁小丑一般,只会让猫更加兴奋,只要猫想,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游戏,开启血腥的杀戮。
老鼠从来没有胜算。
这一次,望乐真的害怕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明明刚刚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现在他又觉得双腿发软,仿佛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望乐,情绪别激动。”
一句话让望乐仿佛一瞬间从深渊被拉了回来,甚至回到了一切的最开始——祈醒会预判即将发生的事并挡在自己的身前,提醒一句“望乐,情绪别激动。”
望乐怔在了原地,他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祈醒已经不再说这句话了。
祈醒?祈醒回来了?
望乐不敢回头,他害怕又是他的幻觉。从意识到自己开始产生幻觉开始,他就经常能看到“祈醒”,只要一看到,他就觉得心脏传来阵阵抽痛,尤其是祈醒离开后,幻觉的出现只会一次又一次加深他的失望,在他的心上剜上一刀又一刀。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假装看不到,强迫自己忽略那份疼痛。
“望乐,你还好吗?”
不等望乐转过头,说话的人先行来到望乐面前,不是幻觉,但也不是祈醒。
望乐整理好情绪道:“张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望乐知道张柏峰昨晚又在市局待了一整夜,今天一大早又离开了市局。
余然抢先答道:“张队已经回来快一个小时了,从他回来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望乐如呓语般说出这句话,他这才注意到温涵的父母已经不在市局了,刚刚围在一起的警员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余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是啊,望乐,你从看到温涵的照片后就一句话都不说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和那天特别像……”余然最后这句话陡然降低了音量,又继续道,“大家都散了,你还站着一动不动,然后你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不停地发抖,再后来情绪越来越失控,张队看你不对劲……”
“好了,继续回去工作吧。”张柏峰打断了余然。
余然拉着望乐悻悻地离开,走到一半,望乐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跑向了张柏峰的办公室。
张柏峰前脚刚踏进办公室,望乐后脚就跟了进来,情绪有些激动地叫道:“张队!”
张柏峰轻哼了一声:“我以为你需要时间。”
望乐声音有些颤抖:“温涵被人取代了。”
“嗯,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张柏峰淡定异常,好像这件事与早上吃了什么一样无关紧要。
望乐对张柏峰如此平淡的反应有些不理解,但他还是接着问道:“张队,明知力量悬殊,还要继续以卵击石吗?”
张柏峰没有直接回答望乐的问题,转而说道:“我记得我在你们刚来市局的时候说过,法律的建立不是为了管理惩罚谁,而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权利不受侵害。”
望乐有些不明所以。
张柏峰:“建立法律的过程中必然需要不断尝试完善,所以法律一定会存在错误。总有漏洞可以钻,总有罪犯更狡猾,甚至抓到罪犯也不一定能让他受到对等的惩罚。难道因为害怕这些,我们就放弃?从始至终,市局做的每一件事,办的每一件案子都不简单,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即便没有希望我们也要为受害者创造希望。警察做的事从来都不是知道自己做得到才去做的,相反,很多时候我们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更要加倍努力地去做。一个人的力量太小,那就两个人,两个人的力量还是很微弱,还有千千万万个警察守在正义的一方。哪怕只是撬动一颗螺丝钉,但在你将它彻底拔除之前,你永远都不知道它是不是那个关键节点的螺丝钉。也许就是这颗螺丝钉,拔除它整个机器都会轰然倒塌。”
张柏峰的话如一记猛锤直击望乐的心灵,他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与触动,灵魂疯狂地叫嚣着想要产生共鸣。
这样的触动他明明早就有过,什么时候又忘记了?
他总是这样,太在意自己的感受,而忘记真正的目的。他加入市局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自己才和那个人对抗,而是为了避免更多人受到伤害才一定要和那个人抗争到底。一天不行,那就两天,两天不行那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就一年,总有一天他会将那个人彻底清除,那一天越早到来受害者就会越少。
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似的,望乐大声叫住张柏峰:“张队,我想再去温涵的家里一趟看看还有没有线索。”
看到望乐的反应,张柏峰难得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好久没看到你这个傻呵呵的样子了。”
正说着,余然突然拿着平板又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
“张队,有人往举报邮箱里匿名发送了一封邮件,里边提供了一个名叫吴圆圆的女孩的信息,经过我们比对,这个吴圆圆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温涵,但是这个吴圆圆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法院宣告死亡了。”
望乐不可思议地从余然手中接过平板。
张柏峰:“不需要去温涵家里找线索了,线索已经自己找上门了。”
——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余然虽然一只胳膊还打着石膏,却并不影响他的另一只手在平板上翻飞,他边看还边念着:“吴圆圆,本市大旺村人,四年前,是本市一所普通本科学校的法学专业大四学生。大四下学期,她在一家名为幸福达的证券公司法务部实习,在一次公司组织的爬山团建活动中,意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两年前,经有关机关证明吴圆圆不可能幸存,法院宣告吴圆圆死亡。
余然说完,车上的两人均未开口。
车内安静了没有五分钟,余然十分讨好地看向开车的张柏峰:“张队,您幸苦了。我保证抓紧时间养好手上的伤,争取早日承担起自己作为人民警察的责任。”
张柏峰没理他,余然又对着望乐耍起了贫嘴:“望乐,你没事也多练练车,时刻拿着点驾驶证,我给你当当司机没问题,怎么能让咱们张队当司机呢?”
望乐也没理余然,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余然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还车内一片安静一直到车停在吴圆圆家门口。
从村口走过来,一路不缺各式各样的小洋楼。
吴圆圆的家是一栋土平房,还保持着村里最原始的构造,只看外面也还说得过去,可一走进大门终究还是原形毕露。院子里有一块荒废的地,因为鸡圈年久失修,鸡屎被拉得到处都是,几只瘦鸡在院子里毫无生气地蹲伏着,连鸡冠都比平常见到的鸡小。外围有一些墙皮剥落,露出了粗糙的土坯,岁月在四处刻下了斑驳的痕迹,依稀能够听到从屋内传来夹着杂音的电视声音。
“昨日傍晚八时许,我市一户……老旧居民楼内发生了一起……煤气罐爆炸事件,一名年龄……26岁的独居女性不幸身亡……”
张柏峰率先敲响了房门,房间内立刻没了声音。
张柏峰又在门外说道:“你好,我是市刑警大队支队长张柏峰,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吴圆圆的情况。”
须臾,一个头发斑白,扎着小辫,佝偻着瘦弱身躯的老太太开了门。
房间里的电视还播放着新闻,只是声音很小几乎要听不到。
房间内的一切也都显得格外陈旧,就连电视都是十年前的老款式,色彩画面都不尽如人意。
资料说,吴圆圆的父母不过五十,可眼前的一对夫妇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看起来不下六十岁。
“警察同志,你们要问圆圆?”夫妇俩显得很局促,用很蹩脚的普通话尽力说着,“圆圆四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我回来……”
说话间,一个身高约一米八,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拉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景象也是一惊。
“爸妈,他们……”
余然:“你好,我们是市刑警大队的,最近有一个案子和吴圆圆有关,我们过来了解情况。”
“有案子和我姐有关?”“我姐还活着?”年轻男人激动地喊出了声。
听到这句话,夫妇俩的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余然不置可否,在几人看来无疑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两个老人一瞬间泪如泉涌,泪水划过布满皱纹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泪痕,似乎更加加深了岁月的痕迹。
吴母更是要跪在地上,幸好望乐眼疾手快将人扶了起来。
“我们就圆圆这一个女儿,她可懂事了,从小学习就好,从来不让我们操心,是村里几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求求你们了,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女儿……”吴母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
这时张柏峰的手机响了起来。
张柏峰:“你们留下来了解情况。”
望乐来不及点头,忙扶着吴母往床边走。
等望乐帮着把吴母安顿好,才发现余然也不见了。
吴父在一旁照顾吴母,望乐和吴圆圆的弟弟走回客厅。
望乐注意到墙上贴满了奖状,虽然纸张已经十分陈旧,甚至有些打了卷,但是依稀能够看到是吴圆圆姐弟俩的奖状,一眼望过去,看不出谁的奖状更多。
望乐回想资料上的信息,问道:“你是吴俊?吴圆圆的亲弟弟?”
吴俊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警察同志,我姐……”
“别激动,现在只是找到一些线索,警察还没有找到你姐姐。”望乐不敢把话说太满,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
吴俊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望乐又有些不忍:“正是因为有线索,所以我们才来了解情况,只要你们配合,警察一定会尽力的。”
吴俊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望乐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生和之前见过的吴圆圆长得确实很像,五官均是很标致。
望乐:“四年前你多大?”
“初三,我姐失踪的时候正好赶上中考,”吴俊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眼中却尽是苦涩,“我不如我姐姐聪明,我读不出书,没考上高中。”
“我姐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我们村的第一,她上大学就没向家里要过生活费,每个月还会往家里打钱,我一直都不相信她就这么没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
望乐:“吴圆圆和你们说过她最后的实习的公司吗?你姐出事为什么没有得到相应的赔偿?”
吴俊情绪很激动:“我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哪家公司,只和我们说她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我现在知道了,那就是一家骗子公司,我姐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爬个山就没有了呢?我当时太小,我爸妈没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姐的事就那么算了,更别说赔偿了。本来供我们俩读书家里就欠了不少钱,加上我姐出事,一开始说是失踪,我爸妈又借了好多钱找我姐……”
望乐知道在吴俊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四年前他还太小。而吴父吴母即便很爱吴圆圆,但因为比较怯懦又没什么文化,错过了最佳时机,很多事都随着时间被掩埋在了过去,从他们口中也不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正巧,张柏峰也回来了。
望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张队,大致情况我都问过了。”
张柏峰点了点头。
吴父搀扶着吴母居然又走了出来,“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找到圆圆。”
张柏峰:“二位保重身体,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吴父:“吴俊,你快送送几位警察同志。”
张柏峰和望乐走出大门,吴俊在身后大喊:“警察同志,等一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几只家养的土鸡你们收下吧,我姐的事麻烦你们了。”
说着吴俊将刚刚从院里抓来的鸡绑好要递给望乐。
望乐赶忙推辞:“别客气,这是警察应该做的,东西我们不能收,留着给二老补补身体吧。”
望乐态度坚决,吴俊没再坚持。
望乐好不容易坐回车上,发现余然已经在车上了。他一反常态,沉默地低着头。
望乐:“余然,你怎么了?”
余然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光亮,声音像是从一片死寂中勉强挤出来的:“吴圆圆死了,”
身后,吴俊一只手扶着年迈的父母,一只手卖力地挥舞着向他们告别。
三个人三双眼,承载四年的希望在重新燃起后终于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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