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之。这个名字在祁遇的喉头滚过一圈，短短三个字，却好像魔咒一般缚住了他的唇舌，让他开口不能。

祁家两代从医，祁遇老爹年轻时满腔热血地在镇上开了家药店，想着好好做一番大生意，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彼时的祁遇，姑且称之为小祁吧，却对传承家学毫无兴趣，反而在游戏上造诣颇深。

乡里乡邻的孩子也都相熟，小祁打游戏厉害这事儿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成为了孩子们间的谈资。在不知不觉间，他就拥有了一帮热忱的追随者。

与李行之的初遇便在此时。

“诶祁哥，你听说了吗？最近镇上新来了一个女的，还带着两个小孩，看样是兄妹。”

“一看就是从城里过来的，水灵灵的。那个小男孩长得和女孩似的。”

…………

刚开始祁遇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那户人家搬到了他隔壁。老祁开始三天两头地拿他和隔壁那小子作比，从学习成绩到生活习惯，最后惯例骂一句“小兔崽子，就知道天天玩你的游戏。”

祁遇终于产生了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的想法。

“你就是李行之？”祁遇挑了挑眉，鄙夷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少年的黑发乖顺地垂落额前，圆圆的琥珀色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那是像小鹿一样干净漂亮的眼睛，祁遇晃了晃神。那些跟班小弟说得没错，确实很好看，他心想。

“祁遇，住你隔壁的。”他答道。

就这样，他们一来二去地熟悉了。李家父母工作忙，照顾妹妹李美美的责任自然就落在李行之的身上。第一次见到人类幼崽的祁遇满心好奇，故而时常来串门。

当然，看人类幼崽只是借口，更主要的目的是找李行之玩，毕竟他比镇上的那些小孩长得好看多了。彼时，祁遇的颜控属性就已经初现端倪。

“小美，我们来玩过家家，我当爸爸。”话音未落，祁遇的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下，“嗷！”他捂着脑袋缓缓倒地，“啊，头好晕，我脑震荡了。”

环顾一圈发现没人给回应，他又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偷瞄着生闷气的少年。

“别生气，你来当妈妈。”他看向李行之有些愠怒的脸色，“或者我勉为其难当一下妈妈也行，看我多让着你。”不出意外，回应他的是又一记暴栗。

“家暴啦！小美救我！”

有时，祁遇还会吓唬吓唬小孩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小美啊，我来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趁着李行之不在，祁遇的坏点子蹭蹭往上冒。

“从前，有只小鸟，愉快地生活在森林里。”

“然后呢？”李美美期待地看向他。

“然后，它就被猎人‘砰’地一枪打死了。猎人把小鸟带回家烤了，变成了香喷喷的烤鸟。”

果不其然，让小朋友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至少短时间内是忘不掉了。

“哥哥，那个坏家伙把小鸟说死了！呜呜呜。”女孩泪眼汪汪地跑去找哥哥告状了。

“居然打小报告！不讲武德！”祁遇见状不妙，鞋底抹油准备开溜。结果被李行之堵了个正着，“我错了，下次还敢。”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那你下次怎么把她惹哭的就怎么哄好。”

“好吧好吧，下次不敢了。”想到小孩污糟糟惹人烦的哭声，祁遇最终败下阵来。

现在哄不好了。李美美和李行之差了六岁，出事那年她才是个高中生。祁遇还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她说的话：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去死的人不是你。

是啊，为什么不是我呢？如果是我就好了。祁遇揉按着“突突”跳动的眉心，试图平复剧烈波动的情绪。一想到过去，回忆就像开了闸倾泄而下的洪水一般，收都收不住。

心脏好像被酸涩填满了，饱胀得都快溢出来了。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过去的，就好像一部分灵魂被抽空了，所有的行为都是发自身体本能，没有任何思考反应的余地。他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跟着老祁去学医。

至少那样，说不定就能……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很快就到医院了。”

“别睡，李行之！”

“求求你，救救他啊，救救他好不好……”

琥珀色的眼眸在他怀里渐渐涣散，最后彻底丧失了神采。他死死地捂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然而他还是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从这具躯体中不断消逝。“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他掏空了所有的口袋，匍匐着拽住了医生的裤脚。

祁遇看到当初的自己被一脚踹倒在地，“这儿可不是给你们这种穷鬼看病的地方，我们服务的对象高低得是财团的大人，懂不懂？”

“哎呀，寰宇集团的林总，您请您请……”医生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没办法，在这个财阀当道的时代里，普通人就是耗材。他抱着李行之渐渐失温的身体，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至于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他是一句也听不见了。自那天后，他的某一部分好像也跟着一起死掉了。是什么呢？忘了。

回忆就像锐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分割着他的血肉，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就有能力保护好他了吧。祁遇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干净而温暖。但他却分明看见了满手擦不净的血，粘腻湿滑地，就好像一条蛇在指缝间肆意游走。

他忍住了想要干呕的冲动。

“小伙子，你还好吧？”旁边的围观者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已经脑补了一堆狗血戏码。

“哎呀，感情上的问题常有的嘛。这个……不管是男朋友、女朋友，低头认个错、哄两句就没事了。”甚至有人诚恳地向他分享了自己的经验之谈，“我和我老婆当时也是吵架blabla……”

祁遇轻叹一口气，“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他脾气犟，一时半会儿可哄不好。”特别是他知道我做了那样的事之后。

围观者被塞了一嘴的狗粮，悻悻地走了。

“请玩家尽快选择首个副本。”系统的催促声在祁遇耳边响起。

“如果不选会怎么样？”他似乎摆明了要和系统对着干。

“不怎么样。无非就是在这里穷死或者饿死，“茧”中的一切都需要点数进行兑换，包括生存物资。”系统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看来宿主大人要成为第一个饿死在游戏里的人了。”

“我会为宿主大人默哀0.1秒的。”

“这句话还不如不说。”祁遇低头划拉着面板上弹出的选项：

“暴风雪山庄？”

“庆立女校，夜寝病栋……”

女校不行，万一一进去直接无痛变性了可咋整；夜寝病栋，半夜三更估计会出来点奇形怪状的东西。再者，医院带给他的记忆总是不太美妙。

祁遇的视线缓缓定格在了第一个图标上——耸立于半山腰的庄园透出微弱的灯光，而庄园之外则被风雪和黑暗吞噬。黑暗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您已选择‘暴风雪山庄’，游戏场景搭建中……”

“正在匹配玩家1/10，3/10，匹配成功。”

“十个印第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

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九个印第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

两个印第安小男孩，太阳底下长叹息；

晒死烤死悲戚戚，两个只剩一；

一个印第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

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1）

空灵的童谣声在他耳边响起，与记忆中的声线缓缓重合。

“祁哥，我唱得好听吗？”少年洋洋得意地向他展示手中的书——《童谣一百首》，“我今天现学的。”

少年站在窗边，逆光让他的五官变得不甚分明。祁遇看见年少的自己朝那个身影走去，从背后环抱住了他。

“好听。”所以你以后也要一直唱给我听，一直一直。

“我记得有本小说里出现过这首童谣，背景是在一个山庄，暴雪阻塞道路，山庄与世隔绝。最后，受邀来到山庄的宾客一个接一个死去了，无人生还。”

“唔…听起来好可怕。如果真遇上了那种情况，行之弟弟会保护我的吧？”祁遇把脑袋搁在少年肩头，双手不安分地揉搓着对方柔软的发顶。

“祁遇！”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羞，少年的脸染上了一层薄红，“别闹我！”

“好啦好啦，如果真有那种情况肯定也是我保护你。我玩游戏可从没输过，这种游戏小菜一碟。”祁遇悻悻地收回了爪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游戏。”李行之气鼓鼓地跑了。

“游戏载入中……”

“您分配到的角色是——无耻的讼棍”

“……”得，欧皇一朝变非酋。从角色名字里就能看出系统的恶意，“小心眼的家伙。”祁遇暗骂一声。

（1）童谣《十个小印第安人》，暴风雪山庄背景设置参考阿加莎《无人生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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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凡此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