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应该是没有的……】

【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在海边见过……】

颈侧银白色的鳃纹张合了一下，人鱼迟疑地摇了摇头，又点头。

或许，他也没有那么聪明。

珀尔努力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表情变得有些沮丧。

在光线算不上强烈的好天气里，他喜欢围着这座海岛打转，给海鸟投掷小鱼，听礁石上的海豹拍打肚皮，看海龟慢吞吞地在白沙上爬行——可他从没有探索过那片丛林，所以并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有些不自在地将自己往海水中沉了沉，眨着雪色的眼睫，不安地观察她的表情。

“不太能确定，对吗？”

莱昂妮根据他矛盾的动作猜测，她侧过视线，扫了一圈海岸边缘枝繁叶茂的植被，注意到他为难不安的表情，又从善如流地安抚道，“没关系，那些动物藏在丛林里，你没看到它们也是很正常的。”

太好了，没有生气！

珀尔有点傻气地抿着嘴巴笑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像个骤然受到大人夸奖的小孩子，克制着自己的欣喜。

大抵是从小的经历所造就的，他比谁都害怕对方生气，其实那也并不能算是害怕，而是一种过分谨慎的担忧，因为从幼时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被欢迎——他必须要更有用、更听话，才能获得在学会捕猎之前，生活在族群边缘的资格。

所以面前的人类少女只不过是给予了他一点好脸色，他就由衷地感到一种被包容的惊喜。

莱昂妮整理了一下已知信息，大致锁定了自己的方位。

从海桐树、成片的椰子林、红棕榈，海水的温度和稳定的气温可以判断，这里是典型的热带气候，太阳辐射没有那么强烈，大概距离赤道不算太近，海域平静，能捕捉到蓝鳍金枪鱼，应该是在20°左右的低纬度地区。

根据罗盘的指向推测，她现在应该位于戈布罗海峡的西北方向，帝国的西南方向。

后面只需找机会估算出这条人鱼的游速，就可以推测出这里到戈布罗海峡外围的距离了。

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但可以先安定下来养养伤，做些后续的准备工作。

在野外生存法则中，最关键的是水、火、庇护所以及食物。

排除已有的物资，目前她需要收集足够的淡水资源，现在可以暂且用椰子水来过渡，但那并非长久之计——长期饮用椰子水会引发严重的健康问题，所以只能在前期用来救急解渴，后面她还是需要想办法去寻找更加稳定、纯净的淡水。

其次是搭建一个稳定点的庇护所，热带岛屿的天气很不稳定，现在她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先将就一晚，等明天她要尽快找到材料，选个合适的地点建个安全屋出来。

等伤好了还要再去砍些木头，为之后离岛做准备。

但自己制船离岛的危险系数太高了，没办法精准定位航行路线和方向，风险很大，只能暂且做为一个不算高明的保底计划。

离开这里的最佳方案当然是搭乘轮船，不出意外的话，她的部下现在已经派遣舰队出海了，但茫茫大海，找到她得靠运气，而莱昂妮做祷告时一向很敷衍，她从不信未知的运气，所以这个计划也不做考虑。

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案——

现在是五月，再过一个月就是纽维拉渔场的捕捞高峰期，届时将有大批商船横渡大西洋抵达纽维拉浅滩集中捕捞鳕鱼，再花费一些时间在当地经过晾晒和腌制，会在7月开始运输贸易。

如果她的推论没有出错，在那之后就会有商船途径此地，将货物贩卖到东岸的大陆。

届时，她需要抓住机会，先登上轮船，落地后再联系自己的亲信。

所以她得在这个不知名的海岛待上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期间得跟这位名为“珍珠”的人鱼打好关系，最好能笼络、或者说是驯服它，这关系到最重要的一点——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猎手也无法保证在未知的丛林中次次都能满载而归，他会是个很好的生存工具，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至少能确保她会拥有一部分稳定的食物来源。

而他的攻击力看起来也颇为强悍，说不定可以避免一些来自大型野兽的威胁。

这看上去并不难。

只是一个愣神的工夫，莱昂妮已经做好了未来的大致规划。

地面上的海胆收缩着深黑色的长刺，被丢在一旁的金枪鱼不甘心地甩了甩尾巴，溅起一点混合着沙粒的细小水花。

她动了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手指，唇角微弯，放缓了自己冷淡的声音——她很清楚这一点，在自己慢条斯理地与人攀谈时，声线总是显得温和又可靠，很容易令人卸下心防。

“谢谢你给我带的食物，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珀尔也正看着她出神。

和缓的海风吹起她浓密的红发，连风中都带着清浅的香气，像是什么馥郁的花香，只是经过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已经变得很淡。

她背着光站在礁石上，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长裙，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有种健康的、充满力量的美感，脸颊上细软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光，像是海里毛茸茸的海兔正在抖动触角。

她突然出声吓得他从耳鳍到尾巴都颤了颤。

他仔仔细细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冰冷的唾液。

他从没有和同伴们一起进食的经历，即使昨天他想要悄悄送给她一些食物，也不过是满足自己过剩的分享欲与自娱自乐的幻想罢了。

【我可以……可以跟你一起吃吗？】

他先是回应了她的话，又反应过来，急匆匆地点头。

“你可以吃人类的熟食吗。”莱昂妮跳下礁石，手臂屈伸，将地上沉重的大鱼往后拖了拖，发力时小臂有着紧实的肌肉曲线。

这条蓝鳍金枪鱼应该有三百多斤，她用了很大力气，也只是将它稍微拖动了些许距离。

莱昂妮对他的能力又有了新的了解。

她无比自然地后退，眼神依然注视着礁石后探头的人鱼，脸上带着赧然的微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的厨艺不算很好，但填饱肚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都可以的！】

珀尔急忙点头再点头。

他乖乖趴在礁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重新生起火堆，干净利落地敲击鱼脑，等鱼停止跳动后再娴熟地放血排酸。

莱昂妮拿着刀在鱼身上简单划了几下，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随后抬头看他，“可以沿着这里切开吗？”

她将手里的匕首展示给他看，很自然地道，“这条鱼太大了，我的刀不好处理。”

说完后她站起身体，看着对面身形清瘦的人鱼抬手抓住鱼尾，锋利的指爪像是热刀切割黄油那样，轻而易举地沿着她留下来的划痕撕开了鱼腹。

残余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掌心，他浸泡在猩红的海水里，几颗飞溅的血珠沿着他清艳的脸庞滑落。

他抬起脸，眼神纯真，热切又带着几分讨好地看向她。

莱昂妮抬眸与他对视。

她第一次正视了他的美丽。

她很喜欢他现在的表情，天真中带着某种残忍的野性与阴郁。

像叼住猎物脖颈的猛兽，一脸无辜地咬断猎物的咽喉，獠牙被鲜血涂抹得一片殷红，充满了自然而野性的美感。

越是美丽动人，越是凶猛致命，简直完美契合了她对这种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物的幻想。

莱昂妮久违地找到了当初在马戏团驯兽时的快感，她感觉到血液流动起来时伤口的胀痛——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感官，胸腔中的狩猎欲在极速膨胀，她第一次对他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做得很好。”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光影和海风中，她与他对视，灿金色的眼眸锋利幽深，像雪亮的刀刃、暗涌的漩涡，却又带着一种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像是海面上坠落的太阳，又像是海底点燃的熊熊烈火。

她的容貌和眼神相符，是种充满了侵略性和攻击性的艳丽，当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什么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有种被猛兽锁定的颤栗感。

就像现在这样，她带着些许欣赏地注视着他，那种进攻性十足的眼神令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连忙低垂着睫毛，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人鱼在海洋中是没有天敌的物种，可他几乎有种被捕获的感觉，再抬头看去，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她正看着他微笑，笑容依然甜美而友善，带着些许愉悦的意味，没有半点压迫感。

他将这股错觉抛之脑后，又想起刚才得到的夸奖，马上回了她一个腼腆的笑容。

正打算将撕碎的鱼肉送回去，但注意到她洁净的衣裙，他又把鱼抓进水里，细心地洗了洗。

莱昂妮走近他，半蹲在那块大礁石上，低头指点他清洗，“对，先取出内脏，不要破坏胆囊，否则吃进嘴里会有苦苦的味道……再剥掉鱼鳞，你好聪明。”

珀尔埋头认认真真地剥着鱼鳞，他自己进食从没注意过这些，通常抱着鱼随便啃一啃就好了，但她的表扬让他干劲十足，所以半点也不觉得麻烦，反而新奇又高兴。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侧的少女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正滴落着新鲜鱼血的匕首，她拿刀的姿势很随意，跟他的距离也很近，近到抬手就能把刀刃送进他的心口。

珀尔一向缺乏戒心，这种不谨慎并非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也不因为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因受伤而虚弱的人类女性，而是因为他没有被教会去怀疑任何人——在受到伤害之前，他总会偷偷妄想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伙伴。

“可以了，珀尔。”

莱昂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匕首，她甚至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掩饰——她刚才有些失态了，这其实是很不应当的。

常年在外流浪的生涯令她早早地学会了伪装，她埋藏了幼时锋芒毕露的尖锐，将自己打磨得更加圆滑，但也许是这片四面环海的孤岛隔断了身上的压力，也可能是眼前的人鱼天真愚蠢到不需要她耗费多少精力去应对，总之她久违地感到了放松和自由，也因此不自觉地释放了些许天性。

她侧眸看过去，这个傻乎乎的小人鱼就待在她旁边，吭哧吭哧地用指爪刮着鱼鳞，一边刮一边不忘放在海水里泡泡，把残余的鳞片抖落干净，好像他才是待会儿要展现厨艺的主人。

她一喊他，他就像只被喜爱的主人接回家的小狗一样，又兴奋、又紧张，满心欢喜地在海里甩起尾巴应着自己的名字。

莱昂妮：【娴熟地掌握训狗技巧】嘬嘬嘬，谁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小狗呀？

珀尔：【虽然物种错误但凭借美貌与力气拼命从一大堆汪汪队中脱颖而出，并用尾巴抽飞其他小狗】是我呀！是我呀！[猫爪][可怜][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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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