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身体不好,齐哲照顾我这么多年,自身又对中医养身这些感兴趣,自然便懂一些医术。
他虚拢右手五指,朝我抬手说:“我看看。”
以前他就时不时给我诊诊脉,小时候我觉得好玩还追着让他摸脉,有些不严重的不适,我不肯打针吃药,齐哲就帮我用一些中医上穴位按摩之类的办法缓解。
我的手出于习惯地伸了出去,他用指尖轻抵我的手腕,凝神听我的脉搏,一招一式都十分专业。
正摸着齐哲忽地抬眼望我。
没来由的,我忽然从心底生出种心虚,整个人人都不自然起来。明知他不可能摸出什么异常,可齐哲这一眼太奇怪了,不得不让我猜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然而他很快恢复了平常,收回了手,没说什么。
但在离开前,齐哲还是忍不住转身特意叮嘱了我一句:“多注意身体,别……”
别怎么他想了想还是没说了,这更加令我忐忑不安。
越想越觉得齐哲的表现不对劲,我在酒店呆不住,立即去了公司,结果柯予人不在,到下班也没回来。
晚上我睡下了,套房外间的门才打开。
房子里一盏灯也没亮,柯予以为我睡着了,放轻动作在浴室洗了澡,便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我从床上起来,摸黑走过去推开他的门。房间里亮着灯,柯予还没睡,正坐在桌子后低头看什么资料。
这么晚了还如此敬业,我该欣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隐瞒我,或者越过我做任何决定。
看见我柯予便放下了手头的资料,站起来走向我说:“我以为你睡了。”
他很自然地握住过我的手,轻轻笑了下:“怎么?我不在就睡不着吗?”
被他说中了。
他没回来我自己都睡不了觉了,而且白天没看到他,我整颗心都空落落的。有一丝意识对我发出警告,这是不对的!我不该这样!
我将手从柯予掌中抽开,冷下脸问他:“海滨乐园那几个审批是怎么回事?”
柯予有些意外,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我知道这些事,我的态度更冷了几分:“你为什么压着不批?还不跟我说?”
不知是早备好的理由,还是他真实的想法,柯予不慌不忙地向我解释:“我对海滨乐园的选址有不同意见,那里位置太偏僻,面积也不够大,填海工程花费巨大,我觉得这些项目不该这么急上马,而且,”他将话题一转,将公事又转到我身上,“最近你太累了,我不想让你操心。”
说着他将手挪到我腰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有电流通过他的手掌沿着我的脊椎一路爬升,我不争气地软下身体,脸上的严肃难以维持。
但我并没有被说服:“不管花多大代价,这是爷爷的心愿,我就一定要完成!”
我对此也很执着。
没留意到柯予的手稍稍僵了下。他垂下眸,将我轻轻一推,我便被带倒在床上。他抱住我,被他温暖的怀抱拢着,我看不见他的双眸逐渐变得锐利冰寒。
这个问题得不到结论,柯予只低声回我:“知道了。”
我也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想起白天的事,我抬起头对他说:“齐哲可能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柯予眸中闪过讶然,问我:“他怎么发现的?”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
我将齐哲来找我,给我摸脉之后神情的变化,还有欲言又止的事全给柯予说了,拧起眉道:“他会不会给爷爷说?”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身体不自觉一紧,明显暴露出我的害怕。我不敢想象爷爷发现我和柯予的关系后,我们将面对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爷爷绝不会同意我和柯予在一起。
可齐哲在柯家这么多年,又对我这么了解,每天还在公司伴我左右,他向来心细,就算这次是我想多了,他也迟早会起疑的。
我不安地回抱住柯予,他摸了两下我的头发以示安慰,在我耳旁轻声说:“齐哲继续呆在你身边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那怎么办?”我有些慌。
柯予思考了几秒,“得想办法让他离你远一点。”
一听我便立马回绝:“不行!”
就像我习惯了柯予一样,我也习惯了齐哲,从我记事起他就来柯家了,他一直真心待我,对我也是非常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因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就让他离开?
柯予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到他的瞳孔里唯有我,对我说:“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肯定会告诉老爷,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分开。”
我不想和柯予分开。
此时我必须在齐哲和柯予两个人之间做抉择,我心里的天平没再犹豫地倾向柯予。
于是,不久后柯氏集团总部有了个重大的人事变动。
在柯氏集团工作多年的齐哲终于在旗下子公司当上了一把手,总算熬出头了。
但又有人私下议论纷纷,说这明摆了是明升暗降。这样一来他就远离了柯氏集团的权利中心,是被边缘化了。
这个消息我提前没向齐哲透露,人事调整的消息公布后,我也有意避开与齐哲的碰面。我担心他会问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怕自己无法面对他,但齐哲从来不做让我为难的事。
在离开前,齐哲还是来了趟我办公室,他没问调动的事,只再一次叮嘱我以后好好照顾身体。
他叮嘱得很细,要我工作再忙也记得吃饭,身体不舒服了不要硬撑,阴雨天腿疼的话药膏放在哪个柜子里……这些都是他放心不下的。
他四十多岁了,却一点不显年纪,说起这些来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眼神却很平和。
我不由鼻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刻意隐藏的失落和怅然,我差点出声叫住他,但还是忍住了。
对于这个决定,我给爷爷准备了一套说辞,说齐哲的调动只是暂时的,有意让他在基层各公司多转一转,过几年再调回集团总部,对我也更有助力,对此爷爷没有异议。
我就这样就齐哲亲手赶走了。
夏日临近尾声,清新凉爽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人的头发,也吹走残存的余热。
海滨乐园的工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开荒工程。前面这一块海域,以后会被填为平地,再盖起一座座大型游乐设施,供大人孩子们在这个海洋主题的梦幻乐园里肆意游玩。
关于海滨乐园的选址在集团高层间也有争议,一方认为填海的代价太大,前期投入过高。但也有人与爷爷意见一致,这块空地属于柯氏集团,由于各种原因闲置至今,既无法出售也没法他用,压在手上产生不了任何效益,不如听董事长的,把这盖成海滨乐园,高风险可能带来高回报。
我在工地上正看图纸,秘书匆匆跑来告诉我:“董事长来了。”
闻言我立即收起图纸,边启动轮椅边问她:“爷爷来干什么?”
秘书回答:“董事长说来看看工程的进展情况。”
之前每天工作结束我都会当面或电话向爷爷汇报公司的各项事情,最近我再说这些时,爷爷每次都听不完便道可以了。
这些公司都是他一家一家一个一个建立起来的,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接手过程中爷爷也有过不放心,但我的表现不错。
忙忙碌碌一辈子,什么都要抓在手中,爷爷累了,他近来都在庄园里休养,只偶尔过问海滨公园的事,爷爷忽然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我加快速度了过去。
爷爷站在高处,我的轮椅不方便上去,他远远见到我,便走了下来,我问他:“爷爷您来有什么事吗?”
爷爷摇头,慢慢走道:“没事,就来看看。”
我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在海边漫步。
这片海域的风景十分美丽,没有受到人为的污染,沙子的颜色都格外好看,海水纯净得如天空一般。
那天我来工地,被风景吸引着四处转了转,忽然听见有人在闲聊。
“这些有钱人真是没有良心!居然想把这建成游乐园,也不怕闹鬼!”
另外的人听见赶紧嘘他:“别乱说!”
被制止的人嘴巴拦不住,仍然义愤填膺:“既然做的出没天理的事,就不要怕别人说,还以为没人知道吗?那天……”
这几个是歇脚的工人,工期正赶,还有功夫聚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没等这人继续说,包工头就过来把他的闲话喊停了,让赶紧去干活,还顺便大骂了几句。
这件事我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过后便忘了。
爷爷在海岸边站定,我似乎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海平线,像在回忆久远的过去。
“小锐,”爷爷唤我,然后感叹道,“每个人都会犯错。”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做出专心的姿态听他说接下来的话。
爷爷这话似乎不是专门讲给我听的,更向是在说给自己,“都过去了,我对不起你们,但我没有对不起海州岛上的其他人,我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些话我不知道爷爷是对谁说的,我不会追问,因为不管爷爷做过什么,他都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相信爷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