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天,风像冰刀子,呼出的白气刚飘就冻成细碎的雾,连指尖都僵得蜷不拢。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外边的云压得很低,连风都沉滞,呼吸里全是湿冷的闷。
乔妧今天却很想出去走走。
回来的这一周,她心不在焉,除了和爷爷奶奶通话时能振作精神一点。
风卷着寒气打在脸上,乔妧把围巾又紧了紧,双手插兜,她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
江里的水淡茫茫,再过一个月,可能就要结冰,里头的鱼……
乔妧泄气,怎么又不知不觉想到鱼了。
想到鱼,接下来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时禹了。
那条骗她骗得团团转的人鱼,比自己还坏。
乔妧自己虽然也经常忽悠他,但是每当脑海里反复跳出来自己赌上性命去人鱼救助所救他——只是早设计好的圈套,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继续往前走,发丝在冷风里飘扬。
一个小男孩哭唧唧地捧住一个玻璃罐,说他的鱼死掉了。
家长在一旁哄,说宠物鱼本来就是活不过冬天的,可以重新买。
那个小男孩似懂非懂,随后摇头拒绝了,他认真地说,再买一条,那鱼是不是还会死,他不想再伤心一次了。
家长摸摸他的脑袋,安慰说只要这次用心养就不会出事。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乔妧全部听了去。
用心养就不会出事……
乔妧停住脚步,鼻尖红通通,她幻视时禹尾鳍被铁链穿透时,那双竖瞳里一闪而过的痛楚。
宠物鱼这个冬天活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
时禹真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寒风恰好掀起她的衣角,吹得围巾滑落。
乔妧望着远处的江面,泛起了丝丝涟漪,她忽然转过身,脚步往回走。
她不是圣母,做不到全然原谅,但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至死。
风更紧了,吹得她脸颊发麻。乔妧拢了拢外套,眼神里的犹豫被一种决绝取代。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即使不是为了时禹,她也不该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乔妧抑郁的心情消解,刘心言这头却不太愉快。
她失望地把实验数据砸在桌面上,一旁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1号你们研究不出来就算了,那一堆老弱妇孺你们也研究不出来,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我高薪聘请你们回来,你们就给我一个暂时未知的结果!”
一这群人用着真是一点也不得心应手,刘心言单手扶了一下腰。
时禹她在研究,就把那一堆普通的人鱼交给他们。
她吐了口气,施压必须在明天之内得出一个准确的腺体数据。
其他人欲言又止,这群普通的人鱼连一剂药剂都承受不了,根本找不到研究基调。
说得通俗易懂点,就是压根没有研究的价值。
“那就把基因信息提取出来。”刘心言扫视一圈,没个好气。
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刘心言在椅子上靠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掏出来接通。
闻景成:“心言,乔妧她去了电视台。”
刘心言没立即吭声,闻景成接着开口:“我吩咐了,不会有媒体敢插手的,你放心。”
“那就交给你处理了。”刘心言揉了一下太阳穴。
“要不要……”
“不用。”刘心言否决。
“不要闹出人命,随她去吧,她掀不起什么浪花。”
人鱼在刘心言的认知里不划分在人的范畴。
死了就是死了。
“那我帮你盯紧她。”
“嗯。”
短暂的安静,闻景成说了句注意身体。
刘心言也应了声。
就在他要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时,刘心言突然说:“我下周回去见叔叔阿姨。”
“好。”闻景成在屏幕这头,唇角下意识地勾起。
“我记住了。”
“挂了。”
挂断电话后,刘心言的心情好了不少。
乔妧,她莹润的指尖在桌面上写下这两个字。
不要一直试图挑衅她,否则没有旧情可讲。
……
电视台大楼,楼下。
乔妧攥着U盘站在电视台大门外。
寒冬凛冽的风卷着枯叶打在她脸上,像细小的耳光。
刚才接待她的编辑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指尖敲着桌面,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劝退:“乔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有些事,你想象不到。”
“你手里这些东西,发出去不仅没用,反而会引火烧身,听我一句劝,找个安稳工作,忘了这些事,好好过日子吧。”
“可他们在进行……”乔妧想争辩,却被对方打断:“这世上‘坏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个都能被揪出来的,别白费力气了,不值当。”
编辑语重心长:“乔小姐,这行的规矩你不懂,有些事,不是你想较真就能成的。”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室内的暖气,也像隔绝了最后一点希望。
乔妧低头看着手里的U盘,金属外壳冰冷刺骨,里面存着的证据,此刻反而像沉重的枷锁。
她也知道的,刘心言做的这些,虽然算不上光明正大,可也没有遮遮掩掩。
她不怕,她能放自己离开,也说明了这一点。
风从大楼缝隙里钻出来,鬓边发丝飞舞。
乔妧抬头望,好像隔着一丛碍眼的杂草,二十几层的高度,玻璃上贴着巨大的台标,红得刺眼。
这里面藏着多少镜头,多少话筒,多少能让真相大白的力量,她都知道,可眼下这些力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嘴。
这只手叫权势滔天。
乔妧无奈离开,沿着街边走,路过报刊亭,头条新闻上用大字体标明当红女明星捐了一百万用于贫困山区孩子的教育事业。
她停住,低头看了一眼一直捏在手心,体表温度上升的U盘。
U盘里的证据都是那会混进去人鱼救助所的时候收集的,幸好她当时没有清理掉。
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有几条凿凿之证。
乔妧突然重燃希望,去报社试一试。
报社,纸墨碰撞的气味笼罩在鼻尖。
乔妧端正地坐着,面前的白开水源源不断地冒出白汽。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编辑部里格外刺耳。
主编把U盘推了回来,眉头拧成个疙瘩,“乔小姐,这东西我们发不了。“
“我知道,”乔妧垂下睫毛,瞧着氤氲白雾的水,“但是那些实验体真的很无辜。”
“活生生的生命,研究所里的人员用电流刺激人鱼的尾鳍,抽取它们的血液样本,把它们关在不足三平米的玻璃缸里,这已经是违法研究了。”
对面的主编皱眉,“乔小姐,这可能是为了探索未知……”
乔妧激动打断,声音没收住,“探索未知就要以牺牲为代价吗?”
“人鱼一族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海域,它们对人类避之不及,根本没有恶意,现在却要被抓捕起来,榨干价值。”
“这不是研究未知,这是非法捕捉、虐待动物。”
主编脸色不怎么好看,“乔小姐,你这些我们报社没有办法登刊,也没办法写文章曝光,请你另寻高就。”
乔妧拿起U盘就走,走得潇洒。
如果说第一次被拒绝,她还心存沮丧,现在则是越来越坚定。
有些仗,就算明知难打,也必须打下去。
谁也说不定,现在以为没路了,或许不久后翻了道矮墙就能看见月亮了。
乔妧回了家,一整晚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才按下发送键。
屏幕上的帖子带着她细心整理的证据——模糊的实验室照片、一段偷录的、人鱼痛苦的嘶鸣音频。
这些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乔妧屏住呼吸等待着涟漪扩散。
短短半个小时内,评论区就攒了上百条回复,有人质疑,有人愤怒,还有人震惊。
乔妧盯着那些跳动的光标,手心沁出薄汗,她忍不住生出一点激动,仿佛已经看到真相破土的微光。
然而……这光灭得比谁都快。
乔妧去倒了杯热水,回来再刷新页面时,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冰冷的提示:“该内容已被删除或隐藏”。
心脏猛地一沉,她急忙换了三个浏览器,试了四个账号,却连帖子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甚至之前私信她的几个网友,对话框里全是红色的感叹号,显然是被禁言了。
乔妧四肢一下子犹如被抽光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盯着黑屏的手机,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道人鱼的嘶鸣,和此刻她心里的声音重叠,闷得发疼。
她就不信了,仅仅是三秒钟,乔妧重新打满了鸡血,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坐正。
删了就删了,她不信他们能一直盯住她,她要一直发。
乔妧抿紧唇瓣,眼里闪过一丝执拗。
大平台发不了,就往犄角旮旯的论坛发,文字被删,就做成图片,图片被屏蔽,就转换成加密的字符。
总有地方能留下痕迹,总有双眼睛能看见。
只是希望时禹能等等她,多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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