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刘文柏和刘盛要睡午觉。林素娥怕姜宝也会犯困,就将她安排在江成的房间。
江成的房间装修有点奇特,人家窗户下面放书桌,他摆了一台缝纫机。房间里有一个衣柜,非常小,但是衣柜旁有一面大橱柜,橱柜里摆的全是陶瓷。
这个年代大家普遍用搪瓷,很少会用陶瓷器皿。因为搪瓷结实,陶瓷一旦摔坏就不能用了。从成本考虑,搪瓷更受欢迎。
江成的这面橱窗里摆放了普通的餐盘饭碗汤勺、茶壶水杯等瓷器,还有专用来喝咖啡的各式配套杯碟。除了餐具,它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或萌或丑的小动物摆件,甚至还有灯具。
江成似乎很爱瓷器,连床头的柜子上也摆上了一只筒式白瓷花瓶,瓶身雕了一朵花,看花瓣形状像是牡丹,又像是芍药,姜宝认不出来。
花瓶里是空的,并没有插花。姜宝觉得不免可惜,就跑去附近种了桂树的村民家里,问人家要了一枝桂花来。她给花瓶装上水,将花枝插了进去,房间里立刻芳香四溢。
*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林素娥将家里的自行车借给姜宝,让她骑着去公社的旅社。
姜宝会骑自行车,但她不会上车,准确地说是不会溜车。她只能骑那种车座比较矮的,可以直接坐在车上蹬着走。二八杠的男士自行车对她来说太高了,她又没办法从后面跨着上车。
林素娥想了一个法子,她扶着车,让姜宝坐在上面蹬。试了两下成功了,姜宝将车给蹬走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下不来了。
姜宝一路心惊肉跳地骑着自行车,想喊个人过来帮她扶一下,但是上了公路后,基本上见不到一个行人。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口气骑到旅社,到了旅社门口喊服务员出来帮她。
姜宝骑了二十多分钟,眼见着旅社就在前边,胜利在望了。忽见对面开过来一辆卡车,马路狭窄,姜宝怕被剐蹭到,就往旁边避了避。
她太久没骑自行车,加上没骑过这种大车,掌控不好力道,车龙头一下花出去,她连车带人滚进了公路旁的沟里。
自行车压在她的腿上,她其实当下并不能感觉到什么痛处,只是有点懵。
人还没缓过来,蓦地身上一轻,有人帮她将自行车搬了走。下一刻,身体也腾空了。
直至坐到卡车驾驶室里,姜宝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旁边正在发动车辆的江成,问他:“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江成眉头紧锁:“县城。”
“今天一天都在县城?是要拉什么活吗?”姜宝转头往后看,发现货斗上装的是砖头。
她马上联想到林素娥白天跟她说的话:“是给我家建房子用的吗?”
她问完许久不见江成回答,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紧接着江成就“嗯”了一声,说:“单独给你那屋用的。”
姜宝闻言,心头微动。她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取了下来,放在仪表台上,“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你先拿着吧。”
江成瞥了一眼那把钥匙,不解道:“做什么?”
“你买这些东西不要花钱吗?”姜宝反问。
难道要白送她吗?
江成没有说话,姜宝又道:“是不是不够?如果不够的话,你先帮我垫一垫,等我赚到钱了就还给你。”
江成依旧不说话,姜宝猜,他可能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于是她口气坚定,非常自信道:“我肯定会赚到钱的!你放心。”
良久,江成终于叹了一口气,问她:“腿不疼吗?”
姜宝经他这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腿受伤了。裙子都被刮破了,小腿上的一大块皮肤血淋淋的。
延迟的痛觉来势汹涌,姜宝很快就倒躺在座位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所幸那里距离公社卫生院没有多远,医生还没有下班。
姜宝伤口看着吓人,但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简单的皮外伤。
医生给她做了消毒,涂了紫药水,用纱布包了一下,叮嘱道:“这药水你每天擦一次,伤口结痂了就不要用了。还有,这几天不要沾水。”
伤口处理结束后,姜宝提着那条腿,扶着墙慢慢往外挪。医生见状,指了指江成,“男同志傻站着干嘛?不会扶着点女同志吗?”
江成本来想等出去了,到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再扶她。眼下被医生一说,他也不好干杵着,就过来搀了下姜宝的胳膊,但也尽量跟她保持距离。
临出门时,医生看着他别扭的姿势,跟同诊室的医生小声叨叨了句:“这男同志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连自己对象都照顾不好。”
江成听到了这句话,身形一顿,余光瞥到姜宝表情自然,似没听到那人说话,便强自镇定地扶着她出去了。
从卫生院出来后,江成直接送她去了旅社。
旅社的条件比县招待所差了许多,姜宝一进去就感觉住进了霉菌培养箱,空气都带着一股刺鼻的沤嗖味儿。
她挥了挥鼻尖的空气,慢慢打量着这个好似终日不见光的房间。
房间只有五六平方,摆了一张小床、一个脸盆架、一个暖水壶,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宝的视线落到床上,她走过去,用手指拈起被子的一角。看着被面上油腻的污渍,她都想象得到这床被多少不洗澡的老汉睡过。
虽然她平时住的土坯房环境简陋,但是被子床褥经常捧出来晒,被面也都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一对比,旅社简直不是人住的。
江成看姜宝眉心蹙成了尖,知道她大概是很嫌弃这个居住环境的。
“要不要换个地方?或者,我回去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被褥来。”江成问道。
姜宝想了一会儿,说:“你帮我换一套被褥吧。”
现在临时要换地方,怕也只能换到差不多环境的,除非她去县城。可是去县城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那边一晚12块,实在太贵了。
她现在把所有积蓄都给江成了,身上根本没有钱。就算江成愿意借给她,她也不能一直这么没有节制地提前消费。
江成回去拿了一床被褥和一些洗漱用品过来,然后帮姜宝将床上那套脏的被褥换了下来。
“试试?”江成指了指铺上新被褥的小床。
姜宝用手压了下床褥,又坐上去感受了一下。棉絮是蓬松的,一坐就陷下去。
“这是谁的?”姜宝问。
江成讪讪:“我的,但是我没用过几回,被套床单都是洗过了的,很干净。你要是能接受,就先凑合一晚,明早我来接你。要是不行的话,我送你去县城。”
“行。”姜宝立刻接话道:“我能接受。”
“晚上不要出门,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江成嘱咐她。
“你来了,我也不开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张脸娇媚而青涩,在这视线昏暗的房间里,她说这样的一句话,总像是带了几分引诱之意。
姜宝问完才察觉这句话不妥,想改口又不知道怎么改。
所幸江成面上淡定,若无其事道:“我来的话,会报一下名字,你就知道是我来了。”
“好。”
江成离开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姜宝去开水房接了热水回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后,就脱衣服上床睡觉了。
被子是提前晒过的,躺进去后感觉里面暖烘烘的,而且闻着有一股螨虫被烘烤完的味道。
晒过的被子非常有助于催眠,姜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她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不是特别急促,但很有节奏。笃笃笃地,一直敲个不停。
姜宝被惊醒了,习惯性地往好处想的她,第一反应是江成来了。可是她睁眼发现房间漆黑,现在还是夜里,并未到早上。然后她又陡然想起江成临走时交代过她的话,她瞬间就清醒了。
姜宝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敲门声在这静谧的深夜听来尤为恐怖,姜宝被吓得头皮发麻,后背升起一阵一阵的凉意。
她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设想了一圈,越想越绝望。
她身边没有任何可求助的朋友,也没有可防身的工具,如果这里是小木村,她扯一嗓子,邻居家的大黑狗都能帮她吠两声吓一吓门外的人。
可她现在在这离村6公里的公社,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敲门声在持续了七八分钟后终于停了下来,姜宝高度紧张的精神并没有因此松懈。
她整个后半夜都没睡得着,就穿着衣服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终于熬到了清晨,外面天色大亮。
姜宝还是不敢开门出去,直到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姜宝脑子里的那根弦又一下子绷紧,然后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是江成,你醒了吗?”
姜宝猛一下从床上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确认外面的人是江成后,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后,她也没有放手,身体无意识地贴近他。
她的手有些凉,身体纤弱无力,这么贴着他,让江成不自禁生出别的心思。没等他胡思乱想,就听姜宝声音颤颤地道:“昨天晚上有人敲门,吓死我了。”
江成猝然一惊,将她迅速拉到面前仔细看了看。见她衣着完整,只有两只眼周生出了黑眼圈,脸色苍白到病态,其他并没有异样。
检查完毕,稍微放下心来,问她:“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我没敢开门,也没敢说话。我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就一直敲门,敲了大概有7、8分钟。”
江成缓缓点了点头,“先收拾东西,我带你回去。”
“那这个旅社……”
“不住了,晚上我送你去县城。”
姜宝默然,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钱总归没有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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