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青禾一路疾驰到了学堂,见还没有人出来,长长呼出口气,拍拍胸口顺气。

慢慢走了上去,走近看见弯腰低头侧耳听着学堂声音的赵六娘。

青禾走近拍拍她的肩膀,赵六娘回头见她慌忙的捂嘴示意她噤声,然后拉着她去了一旁。

“怀娘怎么来了?”

“我家乖宝吵着要我来接他,反正我也无事就来了。”青禾摊手,反问:“六娘怎么在这,来接你家幼弟?”

赵六娘晦气摇头,眼里带着不喜:“谁来接他。”

当日大母为了她家三堂弟读书一事拿了她私下攒的钱财她还没忘呢,她得有多贱,还眼巴巴的贴上去。

虽说是幼弟,但她俩的情分屈指可数,若非阿母阿父愚孝,她都想劝他们分家算了。

青禾听她不是来接人,好奇问她:“那六娘来这里是?”

赵六娘立时变得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听听先生讲的什么,等会他们就下学了,怀娘不要告诉溪濂先生好不好?”

青禾一时无言,这里不是千年后的世界,女子上学在众人看来是不被允许的,可女子又比那些男人差多少,凭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念书,就因为他们是男子,所以天生比女子高一等吗?这不公平。

青禾心中愤懑,可她又清晰的明白自己的无力,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又无大才,前世那些穿越宝典她更是一个没看过,她记下的东西还是缺头去尾的,她从哪里找人才来帮她完善,她又不是什么多高贵的身份,甚至她连出县城都是个困难。

青禾攥紧五指,颓然又无力,世间女子何其多,都被困在宅院,田间,针线种种被男子认为属于女子的地方,朝廷诸公无一女郎,凭什么?

青禾学了那么多年历史,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女子在封建社会的地位卑下。

尽管比起后世,雍朝地位已经算高了,可随着时间的更迭,太祖皇帝年间的女子能在外经商,能自在大胆的同街上儿郎说话,到了现在,此景寥寥。

若非宁宗懦弱,险些被胡人打得溃逃南方,朝中尽是尸位素餐之人,只得以大批金银求安。

那些无种的男人不敢将怒气发于北方,只敢对着女子大发脾气,禁锢女子自由,使得女子地位一朝比一朝低,到了嘉熙年间,女子地位大大缩减,远不如当年。

要知道,高宗时期可还出了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啊。

如今?如今女子上街都要戴帷幕的治下还有什么好说呢,更何况理宗是个一心求神,不理朝政的帝王。

还不如等后来的齐太祖推翻雍朝,重建新朝呢。

青禾吸了吸鼻子,也没开口劝赵六娘什么,只说:“我听我家崧儿说他们半旬一休呢,而且我都趁他们休假时让他给我讲先生都给他们说些什么,六年想听的话也一起呀,正好让他再教教我们写字。”

“这,”赵六娘疯狂心动,虽说隔着墙也能听到先生讲课,可囫囵听完实际上她也没懂多少。她是知道青禾家中沈亭有时也会帮溪濂先生上课,这样她有不懂可以正大光明的问沈亭。

但说到底这是青禾自家的小辈,她让家中小辈讲课是天经地义,说破天去也是他们一片孝心,她去,以什么理由呢?

“还是不了,让人知道了不好。”

青禾没那么多顾忌,她想着既然六娘想听课,左右她也是要学的,为什么不拉着她一起呢。

不过要是能混进学堂听就更好了。

诶,混进学堂,这个也不是不能有。

青禾决定等他们下学后找溪濂先生聊聊,暂且按下心思不提,劝说赵六娘道:“怎么不好呢,你要是担心赵伯母她们知晓的话,那我到时来找你就说我找你请教绣活。”

嘻嘻一笑又道:“你也知道我绣活不好,若你担心我阿母她们告诉赵伯母她们的话,你大可放心,阿母她们不是多话的人。”

怀娘啊,你怎么不担心自己呢,若她大母知晓,定然会找你麻烦的,怎么尽想着她啊。赵六娘无奈,又连番推托,实在抵不过青禾念叨才答应下来。

“诶,他们放学了。”青禾搞定以后转头就看见小孩三三两两的出来,和赵六娘说了一声。

赵六娘看见幼弟就心烦,匆匆和青禾说了声扭头就走,生怕下一秒碰上幼弟。

青禾倒是知道沈崧肯定是要等着沈亭的,而沈亭又算溪濂先生半个助教,肯定是等学堂众人都走完了才走,再加上她还有些事想问,是以根本没想着凑上前。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的上前,屋里还剩下零星几人,青禾靠着门喊了沈崧一声。

沈崧正低头收拾东西,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的抬起头,眼睛蹭的一下亮起来,三两下收拾好,欢快的奔向阿母。

“阿母,你真的来了。”沈崧自己都没有想到随口一说的话,青禾竟然入心了,还亲自来接他了!

小沈崧心里放起烟花,嘴巴巴巴的又骚扰起沈崧来。

沈崧仍旧闭目不看,想着今日溪濂先生讲的知识,嘴角却挂着笑意,可惜小沈崧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面容,当然也看不见沈崧的笑意。

要不然又得嘚瑟的绕着沈崧说上好几天。

青禾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等学堂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溪濂先生三人,这才上前,向着他行礼。

“先生,我有一问,不知您可解答?”

溪濂先生低头看她,他是知道她是沈崧母亲,毕竟他刚才那一声清脆又响亮的阿母只要是没走的人都听得真真的。

“自无不可。”

“先生教育幼儿,可为何尽是男童,不见一位女童,是先生觉得女童不需要教化吗?”

青禾这话委实严重,就差指着鼻子问他是不是看不起女子了。

当然,若是换些迂腐文人,听了这话怕不是勃然大怒,指着青禾鼻子骂她不知尊卑,牝鸡司晨。

也是青禾心大,凭着一腔热意脱口而出,还未顾虑到这一层。

溪濂先生是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是想问些关于沈崧的事,没想到竟是关于女子读书一事,难得啊。

他并不觉得男子天然就高女子一等,女子亦非不可读书之辈。相反,圣人说教化万民,女子又如何不算万民之中,岂非狭隘。

溪濂先生并未正面回答,反问她:“沈娘子知道为何这里没有女童吗?”

青禾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我还问你。

溪濂先生也不在意她这称得上冒犯的举动,反而笑笑:“你可知学堂中有姊妹者几何?”

不等她说,自己又接着说:“半数不止,年龄相仿者几何?”

“亦有半数,可为何他们家中都不肯让幼女读书,沈娘子可知?”

青禾不知道,可她大抵能猜到,家中劳力就那么多,可肥地,播粮,割种,照料家人,桩桩件件哪样不需要人手?

家里希望儿孙将来有个好前途,可女儿孙女呢,嫁个好人家?怎么,家中男儿就不能做事了,都是人,就那么金贵呢。

不对,她明明是来问溪濂先生的,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摇头,谈到这里她也能猜到非是先生不愿,而是家中不允,可是,“我在家听宵哥儿他们说起上课内容,不过是寻常的开蒙书籍和一些数算之道,便是隔三差五的听一听也不妨碍,只得认几个字也是好的,若是女童们空闲时来听,不知先生可同意?”

若是她们能上学,认得几个字,会算家里的账,纵使免不了嫁人,也能防着丈夫往外拿钱,自己却看不出来,还以为对方是个好人,到头来自己都贴进去了都不知道。

青禾手搭在沈崧肩上,不自觉的捏紧,沈崧虽不理解,但秉着对阿母的喜爱,往后捎了两步,让她捏的更方便,反正也不是很疼。

溪濂先生捏着胡子低头思索,开怀一笑,“自无不可,若她们能来,我又有何理由拒绝呢。”

青禾紧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即使知道溪濂先生不介意女子读书,可中途插班,还不固定时间她实在不知会不会同意。

好在溪濂先生心善,也不介意,她记得孙伯母家的小女儿也才几岁大,整天待在屋子里,人都要锈了,等明儿就把她拉出来。

青禾解决心中困惑后整个人轻松许多,想起什么,厚着脸皮顺杆爬,“先生这是启蒙的对吧?”

溪濂先生点头。

“既然这样,您看我这双十也没读过书,识过字,您瞧我是不是也能来听课。”

未曾见过这般场景的溪濂先生怔住,但细细一想她这话也没错。

可是,这年纪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他看了一眼沈崧,母子两人一个学堂?!

未曾见过,也从未听说。

“沈娘子,这,沈崧也在呢。”

不怪他犹豫,毕竟母子两人上同一个学堂谁见过啊,就是一边的沈亭都愣住了。

小姑这想法,挺有创意。

唯有小沈崧,听到青禾要同他一起上学,恨不得拍手叫好,代替溪濂先生答应。

哇哦,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啊,阿母亲自来接我,还要和我一起上学。

至于青禾,她脸皮厚,不在乎,再说她又不是为了自己,只要溪濂先生同意,她还不一定来,她可是知道沈亭他们上学起多早的,还是免了吧,是懒觉不香还是床不舒服,干嘛折腾这份罪呢。

等沈崧他们回家听转述不好吗?

青禾点头,“嗯哼,我当然知道,”又一脸惊讶和痛心,“不会吧,先生您不介意男女同席,却介意母子同席吗?”

青禾虽未说出,但眼里透露出的你不要这么迂腐啊的震惊噎得溪濂先生说不出话来。

这是迂腐不迂腐的事吗,溪濂先生未曾接触这等跳脱之人,摆摆手不再理她。

青禾全当他默认了,喜滋滋的向他道谢,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告诉赵六娘这个好消息。

——

“哟,莹娘旁边是你家亲戚?长得怪俊哩。”在土里沤肥翻耕的孙二娘打眼一瞧就看见沈莹,大声吆喝着聊天。

孙二娘热心肠,又生得一副伶俐嘴,在村子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和人关系也处得好,更别提村里独一富户的沈家了,她家还跟沈老太爷租了几亩地种哩。

沈莹笑笑,算是默认了孙二娘的话,“是啊,堂姐难得来一趟呢,天也不早了,婶子您也早些回家吧。”

孙二娘应了她,又托她替她给沈家阿父阿母问安,笑呵呵的看她离去。

沈二郎半途被里正叫走,沈莹只好自己带着崔蘅回家。

崔蘅旁观了一路,下了结论,面前这人有点心眼,但不多。

沈莹到家时被沈二郎哄睡的沈亭满院子乱爬,抓着青禾前段时间带回的兔子和他玩,胡须都被他扯了几根下来。若非沈亭年纪小,手劲不大,沈莹严重怀疑他能把嘴瓣一周的都给拔咯,她甚至从那只半大兔子脸上看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屋里找了一转都没人,沈莹感慨她二叔心可真大,就把亭哥儿扔在家不管了。

看着一边傻乐的沈亭,沈莹哭笑不得的捏捏他的鼻子,头上撸了一把后随他去玩了。

沈莹先把人带到自己房里坐着,说了一声后去把空的那间屋子打扫出来,等小姑来,怕是要明日了。

索性她也熟练,花不了多少时间。

沈莹出去以后崔蘅留在屋里扫量,可惜沈莹屋子收拾的干净,看不出什么,不过能看出这家人生活还算富裕。

崔蘅还能活动的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手指微动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把玉佩摔了,不过估着时间东西应该送到了。

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是青禾三人半路碰上沈家阿母,青禾搂着沈家阿母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嘴巴不停,一脸得意的向沈家阿母描述自己询问溪濂先生女子为何不能去学堂的勇武英姿,时不时的拉上沈宵沈崧二人做见证。

崔蘅循着声音出门,青禾和沈家阿母说话没注意,倒是紧紧跟在青禾腿边的沈崧一扭头看见了,英国公夫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赖得沈崧有副好记性,前世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的人也记得住。

不过他没记错的话英国公夫人应该是魏郡柏氏的人,怎么会跑到蜀郡来?

沈崧疑惑的扯了扯青禾的衣袖,见她低下头才指着崔蘅问:“阿母,那是谁呀?”

青禾一拍脑袋,“哎呀,我给忘了,那是你蘅姨,等会记得叫人哦。”然后凑近沈家阿母耳边嘀嘀咕咕崔蘅为什么在家里。

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是二哥答应的。

沈家阿母哪能听不出来她是想留人,还拿她二哥当挡箭牌,没好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也算默认了。

家里地位最高的人都同意了,崔蘅留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青禾告诉崔蘅这个好消息,崔蘅微微一笑,并不吃惊。

她随着青禾去找沈家阿母再三感谢了对方愿意收留之恩。沈家阿母得知对方还有伤在身,并未拉着她多说,正巧沈莹收拾好出来,沈家阿母看青禾与崔蘅相谈甚欢,干脆让她照顾,自己也不怎么管。

青禾看沈莹出来,表情讪讪,“辛苦我们阿莹了,说好我来的,没想到阿莹先做了。”

“对了,你二叔呢,他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回来吗?”

“二叔他半路被李叔喊走了,说是里正找他。”

“小姑明日给阿莹编小灯笼。”

青禾想起自己在沈二郎面前信誓旦旦的话就尴尬,幸好他现在不在,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埋汰她呢。

哄着沈莹回房后,青禾带着崔蘅去了屋里,问她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看她眉眼倦怠识趣的让她休息,自己退了出来。

青禾拉着沈崧回屋,从房间角落找到什么神神秘秘的藏在手里,在沈崧眼前晃晃,“乖乖猜阿母手里的是什么?”

沈崧摇头,青禾满脸得意的张开双手,沈崧从小木凳上站起来走近几步才看清青禾手里的是什么。

一根三四寸的细木,顶端包裹着一圈什么东西,沈崧认不出这是什么。

青禾兴致勃发的给沈崧开始讲解,她先是跑到厨房找到火石,然后将手里的小木棍轻轻往火石上一擦,嘭的一声,小木棍就燃了起来,毫不费力。

沈崧没想到他这位阿母还有这等智慧,比起以往利用火镰摩擦生火的方法这看起来省力许多,而且快速,放在战场上说不定能有奇用。

小沈崧就没想那么多了,他在脑海里啪啪鼓掌,彩虹屁不断,可惜青禾听不见。

青禾点燃木棍后忻忻得意的等沈崧问她这是什么,然后她再一本正经,不露痕迹的在他面前炫耀,结果他居然愣住了,还不理她!青禾郁闷的把火吹熄,不满的戳了戳沈崧养得越发明显的腮帮子,坏宝宝。

原本想要大说一通的兴致也没了,青禾索性将做好的小木棍都整理好放在小盒子里,拿着去找钱三娘。

走前还不忘把沈崧的乌皎抱走,哼哼,叫这小坏蛋不理她。

拿到了青禾特制的小木棍,知道怎么用的钱三娘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特意夸了青禾聪慧能干,心巧手巧,惹得桌上众人好奇,钱三娘将青禾的小木棍拿出来与他们看了,皆是惊奇的看着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放在以前,谁能想到她还有这天赋?

青禾闷着头刨饭,避开众人眼神,夸就夸嘛,怎么还跟看新奇玩意一样看人呢,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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