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熹光微起，坐卧在山林里的村庄迷蒙且安静，它的孩子们被狭小拥挤的径道一口一个缓慢吐出。
队伍里沉默的火把串联起首尾，像是怪物齿缝间粘连碎肉的涎水。
卫柠跟在王婆身后，透过戴在头上的白色椎帽的边缘向外看。
队伍分成两列纵队，女人在最后，小孩在中间，最前头的是拥护着一口黑棺的男人们，躺在黑棺里的人是昨晚死去的王强。李莉是王强的妻子，卫柠理应出现在送葬队伍当中。
只是，有多少人真正为王强的死而感到伤心，这就不得而知了。
王婆的哭喊声接连不断，卫柠忽然想起盘踞的蜘蛛逼近猎物时震动的蛛网，脆弱且坚韧，美好且危险，挣扎间越来越紧，最后猎物连求救的触须都被捆住。
王强何尝不是蜘蛛网上丧命的猎物呢？
蜘蛛通常喜欢在猎物死亡之前剖开它们的身体，拽出内脏和血肉，这时的食物最为新鲜可口，没有一个猎手会不喜欢的。
从王强肚子里出来的血红肉球究竟是怎样在张哥等人的围狩下，被王婆收入囊中的呢？王婆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卫柠眉头忽然一挑，盯着王婆的眼睛闪出光彩。
王婆的腹部细微地大了一圈，只是在弯折的腰身的遮掩下，普通人难以肉眼分辨出这细微的差别。
可卫柠不是普通人。
在她细致的观察下，不难发现王婆腹部的反常，更能判断出王婆脸色比昨日更加红润透亮，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血腥味，淡薄却存在感极强，和王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
卫柠侧头看向队伍里的其他人，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到这股异味。
只有卫柠发现了。
难道，那个肉球接触过的人身上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卫柠心想，王婆的情况比她严重很多，看来，王婆吃下了那个肉球了。
这么恶心，怎么吃下去的？卫柠很好奇，她有一丝敬佩王婆，换她，她做不到。
突然，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卫柠被王婆拽着胳膊冲到队伍最前头，她侧头向王婆看去，在张扬纷飞的尘土下，王婆撕心裂肺地跪倒在地上哭喊着。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没了啊？！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卫柠清楚地看见一只虫子被尘土裹挟着飞进了王婆的嘴里，王婆毫无所觉。
卫柠：……真厉害。
“咱们王家都没能留下孙子啊！都怪你！你这个没用的婊子！连个孙子都没能给我儿子留下来！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心啊？！”
王婆哭喊着一下一下地掐着卫柠的胳膊。
卫柠：…………
卫柠冷淡着一张脸跪在地上，面对着王婆的掐打哭喊，不挣扎，不回应，似乎印证了王婆嘴里的狠心。
周围围着的人群开始指着卫柠议论纷纷。
“啧啧啧，自己丈夫死了眼泪都没掉一下。”
“强哥之前对这女的这么好，这女的连眼睛都没红，早知道强哥一起把她带走了，这样路上好歹还有个伴。”
“嘶——不对呀，李莉这丫头之前不是这样子的啊，明明之前懂事多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卫柠：……她是不是应该哭一下？
卫柠抬头望向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一切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四周包裹着卫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失去了听觉，视觉冲击不由数倍放大，卫柠眉头不由微蹙。
村民们直愣愣地看向卫柠，围在卫柠身边的大都是男人，他们的眼睛大多很黑，瞳仁很大，眼珠微微向外凸出。他们沉默，却存在感极强，一寸寸逼近卫柠，黏附在卫柠身上的视线撕不开，扯不断。
卫柠指尖微动，眼睛一闭，身形一动，倒在了地上了。
像是鼓胀充气到极点的气球突然炸碎，人们终于不用屏着呼吸了。
刚刚那一瞬的寂静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村民们杂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哎呀！李莉怎么晕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伤心过度吧。”
“害，强哥死了，李莉也不想活了。”
“快给人送到宋医生那儿吧，一直躺在这里也不像话。”
卫柠是真的晕过去了。
在装晕倒地的一瞬间，一股剧痛席卷了卫柠全身，她的每一根筋脉，每一根毛孔都在抽疼。
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从卫柠的毛孔钻进去，钻进皮肉里，钻进血管里，产下无数的虫卵，等待着从宿主的每一处洞孔里密密麻麻蠕动而出的那一天。
就像……
就像肉球呼吸孔里蠕动的粉嫩肉芽。
它在等待破开卫柠身体出世的那一天。
等一股剧痛终于不再啃食卫柠的脊骨，卫柠的意识开始缓慢清醒。在模糊的视线中，一团黑色的物体在卫柠眼前窜动，让人烦躁。
卫柠一拳朝这团黑色物体挥去。
一声轻笑中，卫柠的拳头挥空了。
卫柠直起身看向轻笑出声的人，瞳仁一颤，大脑下意识开始运转。
她从来没想过会在游戏中遇到认识的人。
是了，这是一个游戏。
卫柠慌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一个游戏不可能只有一个玩家，更何况，这是一个任务目标为让你所属的阵营达成胜利结局的游戏。
不只是玩家和游戏npc之间的阵营对抗，更是玩家和玩家之间的阵营对抗。
也许被卫柠认为是游戏npc的人物里就隐藏着玩家。
他或者是她，在等待着和她接头，或者是，给卫柠致命一击。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会是卫柠的同伴吗？亦或是，她的敌人。
崔逢朝冷着一张脸望着他的卫柠挥了挥手，“哈喽，又见面了。真没想到，竟然会在游戏里见到你。”
卫柠转过视线，不再看崔逢。这是她和这个男人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卫柠和崔逢隔着一层透明面板相向而视，两人之间的氛围绝对谈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崔逢微微歪头，“你不记得我了吗？看起来不像啊。”
男人额前的刘海耷拉着，说话的语调下垂，整个人显得一副有些委屈的乖巧样子，像被雨滴打湿皮毛的大型犬。
卫柠对暗自神伤的少男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些无聊。这位精神科医生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是俊朗温和，卫柠起初也这么想。
可精巧魔幻的魔术一旦被发掘真相，没人想看第二次。
面对冷淡的卫柠，崔逢并不介意，耸了耸肩说：“你在葬礼上晕倒了，被赵奇送了过来，没躺多久就醒了。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卫柠摇摇头：没有。
崔逢眉头一挑，“你不会说话？”
迎着崔逢的目光，卫柠点点头，准备起身下地了。
崔逢见状挠了挠后脑勺：“抱歉，请你原谅，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是天生的吗？说不定有开口的可能性？”
这不是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就能回答的问题，卫柠不懂手语，也懒得比划动作，打算扭头就走。
在转身的一瞬间，卫柠身形一顿。
崔逢不明所以看向卫柠，“嗯？怎么了？”
卫柠没有理会崔逢，一股阴影爬上卫柠的肩头，她缓慢而坚定地转过身直直看向一处。
卫柠捕捉到了，捕捉到了那一股浓稠的阴影，是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洞，有人在透过洞口窥视卫柠。
躲在暗处的人被发现了，却仍旧有恃无恐地直视着房间内的卫柠和崔逢。
卫柠走出房间一看，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孩，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像是才反应过来洞孔里的人消失了一般，缓慢地转过身抬头看向卫柠。见偷看的正主就在眼前，小男孩不慌不乱，举起手中的篮子对卫柠说，“李莉阿姨，你该去送饭了。”
卫柠手指微动，送饭？给谁送饭？
卫柠不认识路。
像是知道卫柠不知道路一样，小男孩在卫柠接过竹篮之后，自觉地走在前头，为卫柠带路。
卫柠视线落在不及她腰高的小男孩，纤细瘦弱，毛发枯黄，一副营养极度缺失的样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导致小男孩行动呆滞迟缓，以至于卫柠需要不断放慢脚步配合小男孩的步伐。
在一路上沉默的行走中，卫柠第一次有机会观察村子。
在来到村子的短暂的时间内，卫柠的行动都是被人带着走的，她没有能自由探索的时间，甚至不能担保在探索的过程中不会暴露身份。毕竟，卫柠没有李莉的记忆。
在敲响死亡预警后，卫柠第一次开始主动进攻。
整个村子裹挟着迷雾和阴谋，向卫柠一寸寸逼近。
卫柠感觉到，在这不算长的行走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地被注视了。准确地说，是偷窥，是监视。
村子的房子大都是由土石堆砌而成，且几乎都是平层，鲜少有高出两层的建筑。卫柠刚刚从崔逢那出来的卫生所勉强算是一处，还有另外几处分别位于村子的角落，最高耸的一处位于整个村子的正中央。
土石房子分割出的过道没什么人，行走中的卫柠二人属实显眼。
不少村民都在盯着卫柠两人看，从门缝，从打开的窗户，从墙上裂开的气孔，随着卫柠的走动，他们也跟着走动，他们躲在阴影中的视线如影随形，死死贴在卫柠身上。
就好像，村子里的每一个孔洞都是他们的眼睛。
思及此处，卫柠身形一顿，一丝想法划过心头。
就在这时，小男孩开口了，说出了见到了卫柠后的第二句话，“李莉阿姨，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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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日飞升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