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白雪纷飞。
终年的大雪将世界染成白色,大地荒芜,他每走一步,遍地生花,白雪消融,展露出深藏于白雪下的青色植被。
“你是谁?”
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悠远而空灵,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又像是出自脑海深处。
“爸爸?”林砚青翩然转身,袍摆悠荡,及腰的银白长发随风舞动。
他看见了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男人,那分明是他的父亲,可那张脸犹然年轻稚嫩,如他脚下新生的枝芽,充满了活力。
然而那张脸是冷漠的,微微眯起的凤眼令他显得刻薄,他怀抱着一捧鲜花,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砚青,林砚青,爸爸......”林砚青提起袍摆,向着男人奔跑而去,透明的掌心穿透了男人的胸膛,脚步戛然而止,他向后跌退,晶莹的泪水无端滑落,他望见自己的身体变得虚无,变成雪花,变成氧气。
“爸爸,这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不想变成怪物......”他的声音沙哑,身体消散在风里,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大脑骤然剧痛,前尘往事灌入脑海,林砚青恍惚间窥探到了别人的记忆。
他漂浮在雪界上空,见到父亲俯首摘花,父亲捧着那束花,穿过了无尽的长廊,来到了绿色盎然的世界,他凝望着如墨绘般的山川河流,低声呢喃:“林砚青......”
画面旋转,林砚青跟随他来到了繁华都市,他见到了陈娅,他的母亲,他见证了那场充满算计的爱情,见证了自己的出生,见证了那年夏天,林陌深在葡萄架下为他取名。
“林砚青,你就叫林砚青,我的孩子,我最好的朋友。”
林砚青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借着细微的月光,他望见了陌生的天花板,他的大脑依旧沉浸在梦里,身体沉重疲软,四肢像是被钉在了床上,丝毫不得动弹。
可能要变异了。林砚青犹然这么想。
随后他想起了姜颂年,想起他们昨天格斗对练,豁然又松了口气。
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姜颂年的气息,那把枪就放在床头柜上,盒子上贴了张便签:
【早安亲爱的,冰箱里有蛋炒饭】
“莫名其妙。”林砚青把便签撕下来,装进盒子里,随后走出房间,客厅里堆满了桶装水,他绕过水桶,走进厨房,冰箱里不仅有蛋炒饭,还有一个小房子牛奶。
时间刚过五点,但林砚青已经没有睡意,就把炒饭热一热,坐在客厅的小方桌上用餐。
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一晚上过去,所有群消息都变成了999 ,这波混乱来势汹汹,新闻已经压不下去,丧尸攻击路人的视频、照片层出不穷,政府发布了几条讯息,让大家暂时居家不要出门,病发原因还未查明,但初步估计不具有感染性。
看到这里,林砚青骤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很快他又提心吊胆起来,视频内容触目惊心,那些丧尸的攻击力令人胆颤,昨天他就见识过苏伟明的力量,他和周主任两个成年男性都拉不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更别提那些正值青壮年的发病者。
林砚青越看越心惊,关掉视频又打开了小区群,小区昨晚已经彻底封锁了,在政府宣布解封前,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而在这条消息下面,有人发了一段视频,昨晚18栋有人发病,楼道里都是血,有人拍到丧尸咬人的画面,一转眼又消失了,除了攻击力强劲,他们的速度也很快。
小区里抗议,有业主让保安去抓丧尸,奈何群里没有保安答复,业委会也无人发声,闹了一晚上没有下文,加之大家都不敢出门,也就不了了之了。
昨晚还有几条夏黎发来的消息,贺昀川和贺远山已经到了,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把消防通道的大门锁起来,电梯也封上,这样一来19楼就成为了彻底隔绝的区域。
林砚青看完这些消息已经快七点,他把碗洗了,走到门背后,从猫眼往外看,确定无异常后推开门。
消防门用钢缆锁锁上了,两道电梯用几块木板钉起来,中间那块木板左右装了把小锁,如果要用电梯,只要打开锁,就能把中央那块木板揭下来,弯腰就能进电梯。
这几块木板其实不顶用,几锤子就凿开了,但介于丧尸有没有智力,会不会坐电梯还两说,封上总比不封的好。
就是那木板的纹路......林砚青细细看了,发现是他房间的实木书桌,他刚买的新桌子,一千多块,说拆就给他拆了!
林砚青深深吸气,努力扬起富有涵养的笑容。
调理好情绪后,他把钥匙插进自己家大门,却发现里面反锁了,正想回1901再歇会儿,有人打开了门。
贺远山探出乱糟糟的鸡窝头,习惯性冲人笑:“阿青。”
“贺叔,您来啦。”林砚青进门,还是不太习惯家里塞满东西这乱糟糟的样子,他瞥见沙发上的被子,小声说,“您睡客厅干什么?房里睡啊。”
贺远山摆摆手,去把被子叠起来。
房间里贺昀川和夏黎还在睡觉,林砚青拆了根新牙刷,在客厅的卫生间洗漱。
贺远山也蹑手蹑脚,不敢发出过多的动静,他时不时瞥一眼林砚青,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不久前刚见过林砚青,过年的时候一起吃过饭,短短几个月,林砚青像是变了个人。
说变却又没什么变化,贺远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林砚青不同了。
林砚青洗漱完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低声问他:“叔,早餐吃三明治行吗?”
贺远山忙不迭点头:“都行,都行。”随后他也去洗漱,之后走到窗边上,观察着小区里的动静。
林砚青刚开火起锅,贺昀川从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空了的马克杯,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嗤了一声,突然顿了顿,又去看他的脸,阴阳怪气地说:“气色怎么好?昨晚玩得很开心?”
“神经病。”林砚青不理他,煎荷包蛋,把吐司片放进面包机里。
时间已经快八点,林砚青做完三明治,进去叫夏黎起床,发生这么多事情,总要开个小会,商量一下。
夏黎睡得香甜,被林砚青掰开了眼皮。
“起床了。”
夏黎眼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瞅着林砚青看了好一会儿,晕乎乎地说:“哥,你开滤镜了哦?怎么那么好看,皮肤白白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起床!”林砚青催促道。
林砚青一直都肤白,却不像现在一样,皮肤瓷白细腻,毛细孔也几乎看不见,事实上,林砚青从小就漂亮,远近闻名的那种,可读书、工作、兼职,天长日久总会显得憔悴,可今天的林砚青却容光焕发,美得让人产生恍惚。
夏黎被他抱着腰坐起来,困得还想睡,就把脸搭在他哥肩膀上,眼皮耷拉着,突然伸手拽住了林砚青的发梢,“哥,你怎么长白头发了?”
夏黎昨晚睡在林砚青房间,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贺昀川,林砚青蓦地想起昨夜那个荒谬的梦境,撒开夏黎冲进了主卧卫生间,凑近镜子看自己的头发。
头发长得很快,发梢刺在肩颈里又痒又热,林砚青拨开头发,在耳后根那块发现了一撮白头发,他用手机摄像头照着后脑勺,又看到了一把白发,那头发看起来十分古怪,并非黑白交错生长,像是后天被人染白了一缕,隐藏在依旧浓密墨黑的发丝下。
林砚青放下手机,望见了镜子里脸色煞白的自己,他把卫衣袖子纵高,小心翼翼揭开缠在手臂上的纱布,伤口周围发红,咬痕处伤口还未结痂,单这么观察,似乎并没有异常。
夏黎在外敲门,“哥,你干什么哦?这么久?”
林砚青喉头滚了滚,沙哑地说:“我昨晚没洗澡,你先出去吧,我做好早餐了,是你喜欢的培根三明治。”
“噢耶,那我进来刷个牙。”
林砚青拉开一丝门缝,把盥洗池上那只鹅黄色卡通漱口杯递出去,然后飞快关上门,将门反锁。
他把衣服脱掉走进浴室,挤了很多洗头膏,自欺欺人地想,或许是昨天在哪里沾到了颜料,又或许是姜颂年恶作剧,那家伙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这么幼稚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林砚青洗了好几遍头发,用力地搓着头皮,到最后连手指头都麻了,他精疲力尽地走出淋浴间,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镜子表面雾气朦胧,林砚青抓起手里的毛巾,在镜面上来回擦拭。
镜子里映出林砚青无措又狼狈的脸,皮肤被熏得通红,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淌落,在下巴处汇成一股,仿佛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坚硬的盥洗池台面上。
他缓缓侧过身,修长白皙的天鹅颈高高仰起,指尖刺入湿润的发丝间,闷热潮湿的环境令他透不过气,他迟钝而木讷地拨开那里的头发,依旧看到了一片银白。
林砚青双手无力地垂下,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乌黑的眼眸泛起水光,他茫然了两分钟,擦干净脸上的水珠,走回卧室。
窗外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但林砚青还是从衣柜里挑了件薄款的长袖卫衣,他套上衣服,遮住手臂上的伤口,收拾好情绪回到客厅。
夏黎正在香喷喷吃早餐,贺昀川站在阳台那儿打电话,贺远山则在拖地,他总想帮忙干点什么。
林砚青语出惊人:“我被咬了。”
此言一出,仿佛原子弹入深海,炸出了惊天海啸。
在静默了几秒钟后,三人不约而同跳到了阳台处,各抄起家伙,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林砚青撇了撇嘴,别扭地说:“新闻里说,没有传染性。”
“新闻里还说世界和平呢!”贺昀川反驳。
“最多我去隔壁住几天。”林砚青恼羞成怒。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贺昀川见他情绪稳定,放下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林砚青把事情笼统地说了一遍,然后把伤口和白头发露出来给他看。
贺昀川抓着他的胳膊,细细观察那伤口,琢磨道:“伤口没发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想起那些白头发,林砚青摇了摇头,把胳膊抽回来,“没用的。”
贺远山迟疑地说:“阿青,你爸也是少年白,可能是遗传。”
“贺叔,我爸是黑头发,我有印象。”林砚青虽然这么说,但梦里见到的林陌深是白发。
“那是染的,你爸二十多岁就是满头白发。”贺远山从玄关处把背包拿来,他随身带着相册,大多数都是贺昀川的照片,也有几张其他人的,他翻到中间一页,把相册递给林砚青。
照片里的林陌深坐在一张藤椅上,怀里是不到一岁的林砚青,他的头发很长,大概到肩胛骨那里,在脑后束了个小马尾,发色并非印象中的乌黑透亮,而是夹杂着少许白色,尤其发际线那一圈,有许多白发。
贺远山说:“他的头发长得很快,所以经常需要染发,大概一个月就要补染一次。你爸从山里来,忘了以前的事情,说不定是基因里的。”
林砚青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还是全程无防护的过山车,每次都感觉自己要死掉了,下一秒又活了过来。
他问贺远山:“叔,这照片能给我吗?”
“诶,你拿去。”贺远山帮他把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经年累月下来,没有塑封的照纸与薄膜黏在了一起,照片抽出来的时候刮掉了一层颜色,林陌深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林砚青却还记得昨晚梦里父亲的模样。
夏黎凑过来看照片,前后翻了好几页,都是贺昀川的照片,他一边看一边笑:“贺昀川,你小时候好傻哦。”
贺昀川黑着脸把相册合起来,扔回贺远山怀里。
以防万一,林砚青还是打算去隔壁住几天。
林砚青的主卧房间更大,他想了想说:“黎黎,你晚上还是睡自己房间,让昀川和贺叔睡我那间。”
贺昀川瞪着他说:“让他睡客厅!”
“这是我家,你嚷什么?”林砚青不甘示弱回瞪他。
贺远山欲言又止,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睡客厅就行了。”
林砚青叹息道:“贺叔,要不然您跟我去隔壁。”
贺昀川眼珠子转转,改口道:“我跟黎黎一起睡主卧,我爸睡次卧。”
夏黎顺口就说:“你上辈子是司马昭哦?”
贺昀川似笑非笑看着他,捏了下他的脸。
商量好之后,林砚青进房间收拾行李,准备了十天的食物和日用品,姜颂年给他的那把枪,他塞进了背包夹层里,又拿了几件衣服。
夏黎帮他把东西拿去隔壁,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实在像个监狱,又拿了几个小手办,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把昨天那束向日葵送了过来,苦中作乐般装饰了屋子。
姜颂年离开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屋子里有少量生活用品,衣柜里也有几件衣服,贺远山路上丢了行李,他块头大,其他三人的衣服穿不下,林砚青自作主张把姜颂年的衣服给了他。
此时,林砚青才意识到,他竟然没有跟姜颂年交换联系方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执行什么任务,路上是否安全。
林砚青把夏黎赶回1902,不厌其烦叮嘱了许多事情,随后独自在客厅整理物资。
正当这时候,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响,有人正在拍打消防门,哐哐哐好几下,继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救命——啊——”
那惨叫声过于凄厉,仿佛近在耳边。
林砚青从猫眼往外看,消防门在可视范围的边缘,只见那道门剧烈震动,几次撞击后,劣质的自行车钢缆锁绷到极限,两道门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即将连门带锁被撞开之时,一只染血的手从门的缝隙里探出,挣扎着寻求最后的生机。
林砚青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即便这东西没有传染性,可但凡是个普通人,被攻击之后也有可能重伤而亡,小区现在封锁了,俨然没有了送医的条件,医院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林砚青犹豫了几秒钟,从背包里掏出枪,同时将背包卡在门缝里,防止大门被风吹上,随后他战战兢兢走到消防门后面。
挣扎惨叫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断地呼喊着:“救命——救命——”
林砚青走快了两步,那只手还在门缝里卡着,血红的五指不断舒展又收拢,消防门上部有一个可视窗,此刻被购物海报盖住了。
林砚青屏着呼吸走前两步,右手颤巍巍扶着枪,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揭开海报的一角,试图看清楚门外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海报自己脱落了......
林砚青赫然对上了一双浑浊血污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有瞳孔,但大部分已经被血红覆盖,那人的脸是灰白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右手里握着一条断臂,正在酣畅淋漓地咀嚼,时不时停下来喊几声救命......
那根本不是什么求救者!
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他咬了两口不新鲜的肉,嫌弃地扔到一旁,继续喊着:“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嘻嘻——”
就在林砚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只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手已经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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