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是由人造冰核在催化作用下改变其微观结构得来的降水,没有气流的作用,夜雨僵直而呆板地从空中落下,又砸在伞面上,发出啪的声音。
沈成器的伞是单人伞,他一个人撑着绰绰有余,再多一个肩宽腿长个子高的男人,就显得局促了。
沈成器和服务生之间隔了半掌的距离,对于沈成器这样常年自闭、远离人群的智能技工而言,不是令他舒适的距离。
更何况还有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沈成器一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的走路。
路面有积水,他们路过光屏时,又赶上了那则鼓励自然生育的公益广告:“……你出来了,就是我们全家人最珍贵的宝贝……”
沈成器没有抬头,只是听到女人的声音就忍不住的皱了一下眉。
积水里拓印出一团色彩模糊的光影,难看极了。沈成器于是一脚踩在了上面,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也溅到身边男人的皮鞋上。
沈成器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
男人没有说话,沉默着又把伞往沈成器那边挪了一下。
沈成器低头舔了舔自己有些起皮的嘴唇,忽然在雨天里觉得有些干燥。
街上依然没有什么人,智能社会就是这样,人愈加依附于机器,很少出门,城市景观就像精心搭建但无人观赏的盆景。
在沈成器的视线范围内,除了积水映射下来的迷离光影,就只剩下他和身旁男人的影子。
好看的人连影子都是好看的。
编号β176是个社交废物,只剩下欣赏帅气男人影子的本事。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无轨电车站。男人收起伞,沈成器终于抬起头,仰着脸对男人道谢:“谢谢你,先生。”
男人既没有把伞还给沈成器,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成器有些懵,无措地抱着毛绒熊,也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要回他的雨伞。
“我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服务生说。
这不是好接话的句式,沈成器也不是擅长聊天的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次低下头,沉默地站着。
身旁的服务生似乎轻笑了一声,雨水的啪嗒声有些吵闹,沈成器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你这时候可以说,工作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沈成器没有看向说话的男人,他只是在地上又找到了男人的影子,站台的台阶把他的影子从胸口处折断了一截,影子依然是好看的。
“工作、工作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沈成器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罐密封很久的碳酸饮料,这会儿正在被人拿起来摇晃着,大量的气泡争先恐后地要冒出来。
沈成器话刚说完,就听到男人笑了,这次他听清楚了笑声,真他妈的好听。
也真让沈成器在雨夜里觉得无措。
社交让人恐惧,人是多么琢磨不透,难怪大家都喜欢人工智能。沈成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呢?
没等沈成器想清楚,无轨电车就到了。
沈成器唯恐被什么追上似的,连蹦带跳,抱着熊上了电车,坐到了最后一排。
男人比他慢了两步,也迈着大长腿上了电车。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沈成器几乎在瞬间就扭头看向窗外,连一点余光都不敢落到男人身上。
无轨电车的速度一直很快,沈成器却觉得这次太慢了,他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仿佛带了温度,这温度能熔断时间,不怀好意地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延长。
五站到了,沈成器蹭地冲下了电车,连伞都没去要。
他不敢跟男人说话。
嘀的一声,电车开走,沈成器在站台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走入雨中时,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把伞。
沈成器惊慌回头,果然又看见了那个服务生。
“你、你要干什么?根据新太阳律,尾随跟踪侵犯个人**权,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我可以随时呼叫机器人警察将你逮捕。”
男人撑着伞,眼睛一弯,很温柔地笑了:“不要紧张,正式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关河。”
沈成器依然是警惕的,他没有回应关河的示好:“你为什么跟着我?”
关河笑起来很勾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沈成器:“我没有地方住,想让沈先生今晚收留我。”
沈成器一脸不可置信:“林海市的社会保障和福利体系很完善,前方500米就有一个接待处,里面有24小时服务的机器人管家,你可以在那里解决你的住宿问题。”
沈成器觉得男人是在说谎,红樽坊作为纳税大户,怎么可能让手底下的员工没有地方住。
“沈先生,你愿意收留我吗?”关河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或者说,约吗?”
说“约吗”的时候,关河低下头,在沈成器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得缠绵。
“你你你你干嘛?”
沈成器慌张后退,险些滑到。
关河一手撑伞,一手搂住了沈成器的腰:“你要小声一点,这里是全景敞视监控。”
沈成器能不知道这里是全景敞视监控吗?他还是监控背后的眼睛呢!
“你知道有监控,还约、约……?”
约炮这两个字,沈成器实在是说不出口。他推开关河的手,有些生气的后退了两步。
“谁叫红樽坊的工资不够花呢。”关河叹了口气,眨巴着眼睛看着沈成器,“沈先生,真的不约吗?我很便宜的,你不吃亏。”
原来这约的还是要给钱的炮。
“这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也不是吃亏不吃亏的问题。”沈成器忽然对关河的好印象全部没了,“我不需要。而且能够谋生的手段那么多,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当交易?如果连这种事都可以随便,那人和牲畜有什么区别。”
沈成器的话说得很重,关河似乎有些受伤,他垂下眼睛,长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可我……真的需要钱啊。”
沈成器说完就后悔了。
特别后悔。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不同,不论出于什么立场,都不应当对他人的行为进行随意批评。
他和关河不过一面之缘,这样说人家,实在是非常过分且没有教养的行为。沈成器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倘若是姜斐,一定会有更加体面的拒绝方式。
沈成器只能立刻向关河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样说。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十个太阳币。”关河抬起头,又对着沈成器笑容灿烂起来,“这样明天早上你起床时,我就能送你一枝新摘下的玫瑰。”
沈成器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不出意外,此人应当有病。
很快,沈成器就在有病后面又加上了不要脸三个字。因为关河撑着伞,一路跟着沈成器到了家门口。
沈成器转过头,看向关河:“关先生,你再不离开,我真的要报警了。”
关河什么都没有说,目光从沈成器的门锁流连到他的脸上。
沈成器看到关河的肩膀和后背都湿透了,本来伞就小,而沈成器回来时又走的任性,关河一路只给他撑伞,自己自然照顾不到。
“我真的没有地方住。”关河看着沈成器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沈成器的智脑及时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来的还是姜斐的视频通讯请求。
这下不需要沈成器再做决定了,他必须进屋接姜斐的通讯,而门一打开,关河就自然而然地进来了,还体贴地替沈成器关上了门。
沈成器的智能鞋柜发出语音:“欢迎你,先生。你是这里的第三位客人,左下角第三层有新拖鞋,祝你今晚在这里过得愉快。”
关河噗地笑了。
沈成器要气得爆炸了,这边姜斐的通讯还在一直响,沈成器只能先不管关河,接通视频。
姜斐的真人投影就出现在了沈成器的客厅里。
沈成器看到人的时候,心跳就慢了一拍,嘴角不可抑止地上扬,他张嘴道:“姜斐。”
那是他的太阳啊。
“阿沈!”姜斐笑容明快,“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面色很红润嘛。”
沈成器坐在沙发上,捏了捏自己的脸,脸红一定是刚刚被某人气的。想到这里,他迅速地看向关河,给他比了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
关河依然站在鞋柜处,很识趣地没有走进来。
沈成器松了一口气。
视频对面的姜斐把沈成器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立刻逗趣地问:“怎么,家里有人?”
“没有!”沈成器迅速摇头否认,“对了,你今晚找我有什么事?”
姜斐听到沈成器说没有的时候,挑了挑眉,却没有追问,而是顺着沈成器的话题道:“说你当伴郎的事情,你待会把你的头围、胸围、肩宽、领围、袖长、腰围、裤长的数值全部发给我,要新量的,必须准确啊,我要给你做伴郎服。”
一串围听得沈成器头晕:“你直接发个邮件给我就好了啊。”
姜斐笑了:“发邮件你总是只回复文字,总得让我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才好给你挑选衣服款式。”
沈成器低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没什么变化。”
“是啊,没什么变化。”姜斐的语气有些怀念,“还和读书的时候一样。”
沈成器笑了笑,姜斐和读书时相比倒是变了不少,已经从一个阳光大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还马上就要娶妻生子。
“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姜斐道,“到时候你可要提前两天来贝尔格莱,咱们好聚一聚。”
“……好啊。”沈成器低头,又问,“我看到贝尔格莱中心出现慢性出血热传染病,不会有事吧?”
姜斐沉默了一下,才扬起笑容:“放心,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不会有影响的。”
没有再聊两句,姜斐就以有事为由,和沈成器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就挂断了通讯。沈成器关闭了智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拉了一下他摆在身边的毛绒熊。
“你喜欢他吧?”关河走进来,半蹲在沈成器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沈成器没有说话,看着关河:“关你什么事。”
关河嘴角翘起:“他要结婚了,还请你做伴郎,你为什么要去?”
沈成器耸了耸肩膀:“可能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会喜欢我吧。”
有些人付出感情要求得回报,有些人付出感情是为了自我满足,沈成器毫无疑问是后者,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也没想过姜斐会喜欢他。
“你追过他吗?”关河问。
沈成器脸一热:“当然没有,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关河伸手,撩起沈成器快要遮住眼睛的刘海:“你真傻,有了喜欢的人,都不去追。”
沈成器怎么有追人的胆子,他拂开关河的手,忍无可忍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关河拉住沈成器的手:“沈先生,我觉得你去贝尔格莱参加婚礼,必须得带个东西。”
“带什么?”
“带个男朋友。”关河拉着沈成器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而且得是我这样的大帅哥。”
关河:听说某人喜欢的人像太阳,巧了,老子就是传说中的太阳克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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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个太阳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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