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慕容潇

屏幕右上角的脸,燕绝再熟悉不过,甚至比十七岁的时候还要熟悉。

这话一点没夸张。他过去不怎么照镜子,现在学校却到处贴他的照片,他和十七岁的自己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辈子没这么了解过自己的脸。

不止照片,他的名字也到处被提。开会提,上课提,早读提,放学提,老师提,领导提,学生提,家长提……他做过的事,用过的东西,进过的副本,说过的话,违过的规,乃至吃过的雪糕口味,穿过的球鞋牌子,都被迫在脑海复苏。

整座学校,除了他曾喂食过的动物被抹杀殆尽外,他的一切痕迹都历久弥新,还添油加醋了不少新的东西。

呵,玩不起。

不过是拿了几件东西,烧了几次房子,犯了几条规矩……快六年了还在这念叨。把他往死里骂,照死里贬,根据他过去的事“量身定制”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新规,以为就能阻止下一个他出现……

不用等下一个了,燕绝马上就亲自让校长看清楚,这些破规矩拦不拦得住他。

“草药吗?只是药田恢复就好?”余竹紧紧盯着屏幕,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如果我能让药田恢复呢?是不是就能让我进去了?”

“你?”鲁鲁女士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你让谁去?楚青还是何落辰?他们能帮你?”

“是我自己!我可以!”余竹激动道:“我的灵神可以治愈草药!”

女人一点不信,但懒得管:“那你试试吧。”

余竹惊喜万分:“可以让我进去试试吗?”

鲁鲁女士剜他一眼,不耐烦道:“当然是让你去试能不能说服校长开副本。我怎么让你进去试?”

“……好吧。谢谢老师。”

燕绝沮丧低头,鞠躬离开。在门口欣赏剑穗的黑瞳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道:“放弃吧小家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每年死这的人你一辈子都数不过来,估计你也活不了多久。”

余竹抬头惶恐不安地瞥了对方一眼,攥拳道:“但是……我确实能治疗药草。”

和这种答非所问的一根筋傻子没什么好说的,黑瞳努嘴耸肩:“你跟校长说呗。”

“校长……我还没见过校长……”

余竹喃喃自语,愁眉苦脸地走出了管理室。他入校以来都没见过校长,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进学校还没几天,怎么敢和阶级学校的校长谈条件?

“我知道了,我会去努力的!”

不过,显而易见,余竹是个傻子。

他振奋地小跑离开,后面传来男女肆意的嘲笑声。和所有人一样,两人只知道余竹是个傻子,不知道余竹是燕绝装出来的傻子。只知道燕绝在副本里四处破坏,明抢暗偷,横兰荣葛做个遍,不知道燕绝在副本和学校各处藏了多少好东西。

譬如花田副本,校长以为他是把药田烧了,药草毁了,实际上他只是封印了那块地。如果学弟学妹们在副本中能察觉他设的谜题,按步骤解开封印,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所有药草。副本里还有些其他的矿石和道具可以带走,获取的方式他同样藏在药田里。

算是他给学习学妹们的一点小礼物。

学校不希望看到下一个燕绝,但他希望。

可惜他做人,学校不做。就算以他为戒,如今种种规矩也不是想拦住下一个燕绝出现,而是根本不想让家庭背景薄弱点的听话孩子从这活着出去。

这里,应该换个校长了……

这件事太遥远了,虽然也被纳入燕绝的计划之中,但燕绝没空多想。

他活不了那么久了。

现在要做的事很简单,一是挖一点以前藏的草药出来到处晃悠,把消息传到校长秘书耳里。二是督促小猫君好好学习。三是维持目前和那几个小孩的关系,以便把握长生塔的现状。四是稍微准备一下下个月的月考。

虽然他估计不会在学校待多久了,能不能留在一班也无所谓。但这次月考的奖品有人鱼公主的肉。

人鱼肉只能算补品,但人鱼公主是人鱼族的祭品。她的肉,可以让小孩瞬间长为青年,让老人瞬间变回壮年。

虽然维持时间有限,但只需一瞬,他也能知道他的主角会变成什么样的青年。

然后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语言课。

垂泪楼,楼中古鹤树下。

古树苍苍,寒雨丝丝。

燕绝挥舞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土。雨水把鹤树雪白的花朵全打了下来,落得满地,满身,满头发。燕绝以前总觉得这像下雪,现在心境变了,放眼看去更像漫天飞舞的纸钱。他披麻戴孝,在树下掘坟。

铿——

铁锹碰到硬物,燕绝换了方向继续挖土,然后跪地扒拉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只放了两个黑漆漆的坛子,用红布封了口。

奇异的醇香顿时飘逸开来,雨水中潮湿的花香和泥土气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息便被掩盖。

燕绝摸了摸酒坛,触感比雨水还要冰冷许多。他将酒坛抱起,温热的掌心贴着坛壁,逐渐变冷,乃至麻木。他的脸逐渐低下,鼻尖凑近那块红布。

酒香袭人,已经闻不到红布上丝毫其他的味道。燕绝自朝一笑,解开红布,将坛子倒置,在地上浇了一圈酒。

“提前开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笑眯眯地,举起酒坛抿了一小口。仰头时似乎有刺眼的阳光从叶缝间射下。他眯了下眼,原来只是一滴雨砸进了眼底。

浓郁又清冽的酒香在唇齿间发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束干瘪发黑的枯萎药草,只倒了几滴酒液上去,看似死去多时的药草立刻舒展枝叶,重新焕发生机,散发出盈盈碧光。

青燕霜,服用后身轻如燕,精神焕发,半个月无需睡眠,且能清理身体内冗余已久的难缠毒素……传闻没有它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比人鱼公主的肉还要珍贵许多。

不过,为什么不能复活死人呢?

长生塔成千上万种灵丹妙药,没有一种可以真正地起死回生……

“喵!”

一道白影猝然朝草药袭来,燕绝抬手避开,白影却没有善罢甘休,转了个圈,爬上燕绝裤腿,眨眼爬到了燕绝肩头缩成一团,更尖锐地“喵!”了一声。

燕绝抬起另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小白猫脑袋,看向白猫窜来的方向,那是楼里的水池,和大楼一样荒废已久,浑浊的黄色水面上荡起波澜,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接近——

一双凶狠金黄的眼睛从水下露出,还有一小块暗红色的疙瘩皮肤。

鳄鱼。

学校以前养在珍珠喷泉里的食血鳄。

见到熟人,燕绝不免一怔。他喂过的猫狗鸟鱼兔子乌龟……全都不知所踪,猫窝狗窝鸟巢也被一并清除,鳄鱼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是故人吗?

燕绝站在岸上,鳄鱼浸在水中,漆黑圆润的杏眼和阴险无情的金瞳长久对视。虽然彼此都不认识,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让燕绝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看着。

眼睛沉下去了。

悄无声息地,鳄鱼匿回池中。

果然不是他喂过的鳄鱼……不,就算是他喂过的,现在认不出他也再正常不过了。准确来说,认得出他那才算是完蛋了……

他扭头安慰害怕的猫猫,将大白团子抱进怀里揉一揉捏一捏,醒面。

面团醒好了,本能地去舔他的手指。手指上满是仙人酿的余香,吸引得小猫不停舔啊舔,其实只能舔到雨水。笨蛋猫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嫌弃地一蹬脚,跑了。

燕绝弯下腰把酒坛重新封好,戴上主角的手套将两坛酒放进储物空间,再把手套藏进内袋,把土填好,也准备走人。

转身之际,眼睛似乎再次被阳光闪到。

燕绝皱了下眉,这次没有看向天空,目光移向水池。光源在污浊的水中熠熠生辉——是一块金子。

金子上浮着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

时隔多年,鳄鱼再次给他送来了金银。

燕绝却浑身一僵,血红法阵在掌间成型刹那,又被他握拳消散了。

这不是那些鳄鱼见到他的反应。

他喂过的鳄鱼,老远听见他的脚步就早早聚在水池旁边。别说探出整个脑袋了,就是爬上岸的也不少。但眼前这只距离岸边还有两米距离,脑袋也大部分沉在水下,只警惕地露出一双眼睛。

估计是条小鳄鱼,听说过家长们的事,在这有样学样。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让这群原本待在珍珠喷泉享福的家伙被丢到这地方自生自灭,但垂泪楼位置荒僻,气氛阴森,很少有人过来。要再让小鳄鱼白跑一趟,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他微微一笑,随手将青燕霜丢进池子:“吃吧。”

——

“余竹,你跑哪里去了?上节课老师说内容很重要,都是月考会用到的东西。”

放学路上,小辰询问。

“啊真的吗!”燕绝“大惊失色”:“我只有这一节课请了假呀,这么巧吗……小煤,你记笔记了吗?”

小猫抬头,小猫点头。

奇怪,他只是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你要抄吗?”楚青主动道:“我也记了一些,车上可以给你。”

“谢谢你,大哥~我帮你撑伞!”

“不用了……”

“我来嘛!”

燕绝抢过伞,嘻嘻哈哈地随着人潮走向校外。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跟楚青一起走了——反正现在和谁走都一样。

而且,他也很久没有打听月魑的消息了。

“拜拜~”

和小辰小七挥手告别,他已经眼熟姬雪兔开的那辆银色轿车,和楚青一前一后上了车。

车上异常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音乐声。

安静到有些死寂,燕绝本能地皱了下眉,心底窜起微妙的冷意。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人,头发颇为凌乱。他看了第二眼才认出,这就是余闻切。

小闻对他和小猫君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没有任何反应。

“小闻哥。”楚青礼貌地打招呼:“这是我的朋友余竹,还有他养的兽人,叫小煤。”

车内的空气被搅动,小闻扭头挤出微笑,脸色惨白得吓人:“你们好,我叫余闻切。”

燕绝若无其事,照旧热情洋溢:“余哥哥好!小煤,跟余哥哥打个招呼~”

小猫君嗫嚅了几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缩到燕绝身后,抓紧了燕绝的衣角,盯着小闻。

他在……害怕小闻?

燕绝心中皱眉,拍了拍小猫君的肩膀:“乖嘛,小煤。只是打个招呼呀。”

“你好……”

小猫君将脸更深地埋进燕绝背后,闷闷地挤出两个字。余闻切并不介意,声音温柔如故:“你好。”

简短地打过招呼后,车里又陷入了寂静。楚青打开书包帮他翻找笔记本,车窗外的谈笑声飘进车内——

“我就说不会是凌衣吧,来来来,五百!少一分是孙子!”

“你,妈的,怎么可能只让余闻切一个人过来?他肯定就在附近!”

两个负责维持放学秩序的保安从车窗前经过。

“赌不赌?”

“……赌!五百!”

“哈哈哈哈哈哈,蠢货,主任都说他死了。等着出钱吧!”

声音渐远,刺耳的铃声却愈近。

从胃里。

到胸口。

到喉咙。

到鼓膜。

两百分贝的警铃在脑海狂叫,燕绝浑身发冷,侧目看向车窗外,人流如织,雨伞成虹。

“我……”他抓起小猫君的胳膊,痛苦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大哥,我去上个厕所。”

“现在吗?小闻哥可以——”

楚青惊讶的声音传出车门,下一秒车门就被关上了。余竹跌跌撞撞地下车,近乎慌不择路地带着小猫君往不远处那辆红车的方向赶。

如果说最初只是一丝微妙的预感,车上几秒,已足够燕绝想清预感的来源——

因为车上只有一个人。

驾驶位上另一个人是谁呢?

这个点,楚青正好放学,姬雪兔不可能离开座驾附近。就算有迫不得已的事情离开,也一定会嘱托小闻在楚青上车后说明原因和预计回来的时间点。

但小闻什么也没说。

和伊程然不同,姬雪兔的等级和规矩观念更重,甚至有一点“洁癖”。非紧急情况,她的车只会给领导,而非部下。

她的领导,只有两个。

不是凌衣,就是慕容……

砰!

飞奔之际,一连串撞击声突兀响起,尖叫四窜。燕绝扭头,一道黑影挡在身前抱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耳朵凑到了他鼻尖下。他一只手本能抱住小猫君的后脑勺,左手抬起,一辆紫色跑车与地面摩擦数米后,在他掌前堪堪停下。

车门被洞穿。

一个人影砸在燕绝身后的车门上,恐怖的冲击力终于在连穿十一辆豪车后削减归零,只剩人体如抹布般糊在车门上,又软绵绵地滑落在血泊中。

保安服。

这就是刚刚那个打赌凌衣没有来这的学校保安。

把学校的人打成这样的……

燕绝缓缓抬头,一道惊雷落下,炽烈的白光在罪魁祸首身后绽开,湮没了周围数百人,青年的身影却愈发棱角锐利。对方淋了雨,左手握着一团血腥,半边冷白的面孔溅了血,那张脸却仍旧英俊异常,身姿挺拔巍然。少年时期的眉眼桀骜,带着骨子里的自傲和轻蔑审视,如今威压更甚,点漆的眸轻描淡写一瞥,便似黑云压城城欲摧。

“再乱叫,断的就是脖子。”

说完,将手中的血腥一丢。燕绝方才看清那是截舌头,很长,像是蜥蜴的。

燕绝没有浪费半秒,抱起小猫君就跑。

上学的时候,慕容潇就讨厌有人在背后议论凌衣或自己。燕绝最初猜想这种人多半是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所以尤其不能容忍自己也被别人议论。但相处下来,慕容潇确实从未背后语人是非。或许是从小被当做月魑的首领继承人培养,林折雪教过他这方面的素养。

可惜不管林折雪如何君子端方,他教的这小孩永远像个土匪头子。

燕绝笃定,对方一旦觉得他稍有可疑,就是极端暴力、不顾后果的无穷试探。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余竹!”

身后一声呼喊跟催命符似的,燕绝浑身一震,一边祈祷别注意到他,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同时,他也难以忽略地意识到,一束目光已然集中在自己后脑勺上。

犹如被狙击枪的准星锁定。

他几乎已经听到慕容潇的声音——

“哇~~首领好大的威风啊!”

响起来的是另一个声音。

一道少女清酒般的笑声,伴随着一阵阴阳怪气的鼓掌。慕容潇的目光瞬间从燕绝身上抽离,皱眉看向声源:“多嘴多舌。”

慕容少爷长进了,现在声线都沉稳许多,骂人的话也精炼了。但燕绝无暇评判,趁着慕容潇和洛清梦恶语相向,冤家吵架,他抓紧换个方向溜。

洛清梦比慕容潇更不好糊弄,不管今天卿桃来没来,他绝不会上魅影的车了。

血蚀没有人出来凑热闹……恐怕早就开走了。不过回宿舍总不算难事,不坐顺风车也能回去,大不了在学校待一晚上——无论如何,他先避开这两个老同学。

燕绝暗忖,带小猫君回到学校,进了厕所。为保逼真,的确进了一个隔间,蹲下捂着肚子,按下冲水键。和小猫君交代的也是他肚子疼,让小猫君在厕所里等一会。

慕容潇做事雷厉风行,应该等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燕绝默默计算着时间。慕容潇差不多已经上车等个两三分钟了,他拿出通关副本奖励的通讯手机,给楚青发短信,让他们先走,他待会去小七车上找卿桃姐姐看看。

句号。

发送。

“你干什么?”

燕绝的手指僵住,呼吸也一并停止。

这是慕容潇的声音……

他在厕所门口?

电光火石,只一刹那,燕绝明白了。对方这次过来,就是这个目的。

慕容潇亲自走一趟,不是来接楚青回去的,而是来亲自看一眼楚青的朋友的。

无论他在厕所蹲多久,也不会等到慕容潇离开。

“啧。”

门外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厕所内没有其他人——猫?!

燕绝猛地按下冲水键,推门而出。眼前的一幕简直让他心脏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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