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死人

老同学里,只有洛清梦与燕绝最为相似。

同样的丧父丧母,同样的底层流浪。

平分秋色的游戏高手,难分伯仲的亡命赌徒。

一样的识人有术,欺世有方。

不同之处在于,燕绝只是个普通人。在灭门之前……不,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和所有人一样上学放学,两点一线,帮爸妈做饭,教弟弟做题,周六周日闲暇时去书店偷偷看书,或者带上收养的小狸花,去河边钓鱼卖鱼。

然而,洛清梦从记事起就已经没有父母亲人了。在燕绝当着普通人的时候,她在长生塔二层乞讨,偷窃,行骗,表演。燕绝后来学习到的一切“技艺”,对洛清梦来说,是溶于骨血,天生天赐的本能。

燕绝没有把握骗过对方。

“像……死人?”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照常装傻,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很无神吗?”

“不像。”

软弱乖巧的声音传来,小猫君抱住了他,警惕地盯着洛清梦,严肃纠正:“哥哥是活的。”

燕绝:……

慕容潇:……

洛清梦:……

三个最会打破僵局的人,在这个冷笑话面前一败涂地,呆若木鸡。

“傻子兽人?”最终还是洛清梦揉了揉眉心,先开口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听说这种缺失人脑思考能力的兽人都可以随时变回兽类状态吧?能不能变成小黑猫?”

“你让他变他就变?”不等燕绝斟酌措辞,慕容潇倒帮他直截了当地怼回去了:“五层的井鬼解决了?我看你挺闲的啊!”

“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抢了?”洛清梦讥笑,拿出相机在手里把玩:“倒是你这个月魑的大首领,刚才想强掳人家去月魑,我可全都给您老录下来了。井鬼也已经解决了,卿桃姐正好在那,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己的事丢给别人做还有脸说!把相机给我!”

“呵,你来试试看抢不抢得到啊~”

“你有病吧!”

“嘬嘬嘬~小慕容,快来~”

“洛清梦!!!”

山崩地裂,刀光剑影,几个弱小群众立即心照不宣地一齐溜了。

小闻和楚青留在门口等两人打完,小七和余竹各回各寝。关门刹那,燕绝立即上锁。

他每天上学前都会锁好窗户,拉紧窗帘。此时上锁也不是因为紧张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条件反射。

他在房间里也设过法阵,一旦有外界物品闯入,寝室里会遍地淌血,阴笑阵阵。现在,寝室很干净,他从副本里找回的隔音山水石也好端端地放在桌角。

没有人会进来,没有人会听见。

世界里只剩下两个人。

燕绝却觉得好吵。

男的女的,熟悉的,陌生的,好多人在讲话……伴随着持续的,突兀的尖锐摩擦声。

太阳穴跳得好疼。

但他的行为看不出异常,仍旧照常脱鞋,将鞋摆好。走到桌前,拉出抽屉,将剑放进其中,然后轻轻关上。小猫君像往常一样跟在他后面,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转身。

燕绝反手拉住了他。

“别开灯。”

直至喉咙间滚出轻颤的声音,小猫才意识到,主人和平常不同。

猫猫顿了下,双手捧起燕绝的手,仰头下意识想舔舔主人安慰对方,忽然想起主人的叮嘱,舌尖收了回去,只用脸颊蹭了蹭。

“主人不像死人。”他很认真地说道,回想了下那些人说的其他话,又道:“主人不想去月魑,就不去。”

他以为,燕绝是因为那些话而异常。

但燕绝不是。

他缓缓转眸,目光凝聚在小猫君的脸上。昏暗之中,那张脸本该模糊,他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凌衣的脸。

凌衣的性格。

凌衣的记忆。

凌衣死了吗?

仿佛触碰到脑子里一块烂肉,燕绝倒吸一口凉气,思绪突兀中断。他的目光转移至自己手上,抬起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温柔道:“我没事,去学习吧。”

小猫君担心地看着他。

他亲了下小猫的额头,照常打开了灯,陪小猫君在桌前坐下。

这次,他坐的时间有点久。回过神来时小猫君早已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他仍然看不见书上的字,也不知道,主角究竟是什么人。

他凝视许久那张和凌衣神似的面庞,万千思绪飞驰而过。好吵。他听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强制性地攥紧了袖口,撑地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一颗一颗地取出葡萄,放到碗里。

混乱的头脑在这一连串缓慢且强迫性的动作下恢复秩序。他有条不紊地洗净水果,剥皮去籽,端到桌上,一如往常。

只是每当靠近小猫君,头脑又会有失序的剧痛传来。

他立即转身走开,强迫自己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接下来做什么。拖地,洗澡,给花浇水,查看摄像头,写计划,查看卿桃的剑,去找电脑……

不,不去找。

现在找电脑没有意义。

燕绝停住了。

他毫无表情,不像一个纠结万分的人,像一台卡壳的机器,在原地怔楞良久,又恢复如常,宛如无事发生一样走去卫生间,关上门,浸透再拧干拖把,再悄悄开门,无声且用力地拖地。地板锃亮如新,晃得他头晕,手下却不知不觉更加用力。直到“咔吧”一声传来——

拖把断了。

他握着拖把愣神了一会,抬头看向前方。小猫君仍旧端坐桌前认真研读,没有被他影响。

他伏下身,拿着断掉的拖把柄,继续拖地,始终没有想起来可以去宿管那换一把新的。就这样佝偻着腰拖完了地,立即去做下一项:浇水。

然后,查看摄像头。

摄像头极其隐蔽,只有针孔大小,轻若无物,随时隐形,是他过去藏在学校里的副本奖品。中午拿到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别在了小猫校服衣领上。现在取下同样不动声色。加上小猫君专注学习,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收拾好换洗衣物,去浴室锁好了门,打开摄像头。

直到摄像头的画面一幅幅映入瞳孔,眼底深处的光线才逐渐开始聚焦,镜中人的神情一寸寸恢复往昔模样。

画面正中是一张青年颇为冷峻严肃的脸,眉宇之间隐隐的深色可以预见此人平素没什么好脸色。

准确点说,大概是和慕容潇一样会在别人话说一半就不耐烦打断的人。

小猫君在问对方:“可以把笔记借我看一下吗?”

罕见地没什么结巴,也没有多少胆怯不安。而青年非但没有打断他,还替他耐心翻找了两分钟的笔记本,将笔记摊开到上节课讲述的地方,递给小猫君:“字有点潦草。”

“看我的吧!”画面里又探出另一个卷毛脑袋,是冷脸青年的前座。他唇红齿白笑颜灿烂,和面对余竹时满脸嫌弃歪嘴嘲笑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字比他好看~”

小猫君礼貌道:“谢谢。”

然后不客气地将两本笔记收进怀中。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先帮燕绝拿出了下节课的课本,盖上了燕绝扔到一边的红笔笔盖,然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一笔一划认真摘抄。

……神奇。

这两人,一个霹雳令榜一,一个霹雳令榜三,就和古往今来绝大多数荣登霹雳令的天才一样,气场强,性格差,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经常对弱者爱答不理。为何对小猫君如此好耐心?

小猫君也是神奇……连小辰和楚青都害怕,却不怕慕容潇,不怕洛清梦,也不怕如今的涂元柏和宋奇。

难道……这猫真的对强者反倒更亲近?

至于慕容潇涂元柏这类人为何对小猫格外耐心……也不是全无道理。涂元柏燕绝不清楚,但慕容潇的确在小孩面前比较宽容耐心。虽然小猫君的体型看上去不算小孩了,那对小猫耳朵和什么都懵懵懂懂的神情却比五岁的孩子更天真可爱,温橙橙卿桃也都把他当小孩子。

燕绝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何必想这么多。

没有任何一条确凿的证据证明凌衣死了,也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猫就是凌衣。仅仅因为一张相似的脸,让他生出这么多没用的猜想。凌衣要是真的死了,慕容潇不可能还有跟小孩子讲道理的耐心。凌衣没死,猫自然也不可能是凌衣。

燕绝丢掉衣服和摄像头,花洒中冰冷的水倾盆落下,冲刷得灵台一片清明。

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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