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竹愣神几秒,皱眉推脱:“太……太多了,主任。我刚刚才恢复了一片草药,现在很难治好这么多……”
他越说越小声,男子越笑越得意:“在人眼皮子底下,就治不好了,是吧?”
“不是这个原因!是真的……我太弱了,我一次性恢复不了这么多……”
“做人要懂得诚实!”男人陡然弯腰,脸逼近他的脸,手指狠狠戳在燕绝的肩膀上:“何落辰给了你什么好东西让你作弊?现在交出来,你骗老师的事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我没有骗人!小辰真的没有给我东西!是我自己用灵神做到的!”余竹急得脸颊通红:“我明天就可以正常使用了!真的,老师,你相信我!”
“不说?”
“……”余竹吞下一口口水,破釜沉舟:“我治!我试试好了!这样老师总能相信我了吧!”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草药又不是他的,治得好治不好管他什么事。他其实更希望余竹快点认错,痛哭求饶,交出些什么有用的道具或药水出来。这种没收的东西,才算是属于他的。
当然,东西还算是次要的,他冯小强什么宝贝没有!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何落辰帮这小孩撒谎的,说不定还能借这事拿捏拿捏何落辰。当年叶沉舟给他贴过的冷屁股,他可还都记着呢!不止报仇,何落辰的潜力,还有血蚀对他的扶持力度,看上去比当年的叶沉舟还猛。这要是拿捏住了,学校的榜一,血蚀的资源,那不都握在手里了吗!
不过嘛,做最坏的打算来看,眼前这废物点心要真有治好草药的本事,那用处也不算小。燕绝那杀千刀的狗杂种,不知道嚯嚯了多少草药……还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破坏的。每年招收这么多学生,没一个能治疗好的。
药水道具倒不是全然没用,但得用上非常高级的道具,算下来成本比草药本身还高。现在有个能无限使用的灵神当牛马,虽然比不上何落辰和血蚀,但也算是一桩喜事。
他退到白布旁边,和老头站在一块,看余竹怎么发挥。反正不管怎么发挥,他稳赚——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可惜,又被他遇上燕绝了。
只见余竹擦了一把汗,深吸一口气,蹲在白布边,将手放到枯枝败叶上,闭上双眼,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身后缓缓亮起微弱的银光,灵神虚像逐渐浮现。
燕绝的灵神已经魂飞魄散了,这是他用法阵伪造出来的。他拿牙签将原本画在地面或石壁上的巨**阵微缩成了巴掌大小,画在自己背上,只要用力绷紧背部,伤口出血,血染阵法,催动运转,虚像就会浮现。
至于怎么治好草药,那就更简单了——
老办法,仙人酿。
别说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没法做小动作了,燕绝之谨慎,就算在副本里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做法:用袖中的热能卡将袖口处包裹的一小袋仙人酿蒸发,袅袅白雾喷到草药上,药香四溢,光芒闪烁。
仙人酿的酒香的确难缠,但天罗鬼榴的苦涩味,能轻易吞噬一切香气。
至于为什么刚好有天罗鬼榴……
因为,冯主任就近收集的这一堆草药,就是燕绝前几天弄“死”的。
没人会觉得,余竹有这个本事。不管学校里什么花草死了,宝贝没了,这些人的第一怀疑对象仍然是燕绝。哪怕他早就毕业了,哪怕他现在已经死了。
怎么不算一种超长售后呢?
“哈啊……”
余竹“力竭”倒地,白雾缓缓散去,露出白布上一半枯枝,一半碧草。燕绝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逼真地气喘如牛,松开咬紧许久的嘴唇,使之一片泛白:“只……只能做到这了……呼……”
没人关心他的死活,老头盯着复苏的药草两眼放光,冯主任盯着原封不动的药草皱眉。虽然他还是赚了,但赚得不仅没另一种情况多,甚至比最坏的打算还不如啊……
什么垃圾灵神,只能复活一半?这地上的草药本来就不算多。
他狐疑地打量过余竹,既觉得这废物好像的确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又不甘心真的只能治疗这么多,嫌弃道:“看来你是有个好灵神,但你平常的修炼也太不过关了吧?一次只能治好这么点?”
余竹的呼吸稍有平复,不好意思地垂眸:“我……是因为我今天太累了……”
“花田副本的药草可没这么少。”冯小强哼道:“而且那副本已经封了,开一次可不容易。你只能进去一次,不能把药草全部复活,就别想出来了。”
余竹的脸色更苍白几分,老头倒好心地帮他说起话来:“冯主任,校长也没规定这个啊……能复活不就好了?那的药草实在有点……”
冯小强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等老头闭嘴,慢悠悠道:“白老头,你有所不知,这群贱种不逼一把,永远不肯好好帮你做事。”
“可以!”余竹的脸色由白转红,下定决心握紧了拳:“我可以做到!让我进去吧!不过今天不行……我想再休息两天……”
“你今天想进也进不去。”冯小强打了个哈欠,随意道:“等通知吧。”
燕绝最烦这四个字。
所以他每次都确保把事情捅到利益最相关的人面前。恢复药草的事,冯小强不急,校长可不一定。
他“感恩戴德”地告辞,快步离去。
这么一折腾,放学铃已经打过,学校路上都见不到多少人了。落日余晖,大道树影,微风吹下一地月季花瓣,格外安静。
燕绝有种预感。
今天已经没有人等他了。
一路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跑到教室门口,门已经锁上了。
窗也是。
他也走了吗?
燕绝停在窗前,仰头望着窗口。玻璃映出绚烂的云霞,云霞又映入他的眼底。
悠长的走廊回荡着少年的喘息声,一步步地,喘息声收敛平息,恢复安静。
一路狂奔的时候,燕绝没有怀疑过小猫君可能不在。不过看现状,似乎的确不在这了……
也许是楚青或小辰带他先出校门了吧……现在在校门口等他吗?
燕绝转身。
走出两步,停下了。
去副本管理处时看见的几个学生模样回荡脑海,他几乎确定,今天不会有人等他。
他们有空关心猫吗?
猫会一个人跟着他们离开吗?
燕绝回到窗下,助跑两步一跃而起,手攀脚蹬,挂在窗沿上。穿过缤纷云霞,教室内一排排桌椅映入眼帘。
没有人。
乍一眼看上去,谁都不会注意到门口角落那个小小的影子。但习惯使然,燕绝最先看的就是这种容易忽略的犄角旮旯。
猫真的还在里面……
那是谁锁的门?
燕绝皱眉,抬手敲了敲窗子。只敲了一下,小猫耳刷一下立起,抱着书包飞奔到窗下,仰头看见燕绝。
燕绝微微一笑,挥挥手。
小猫君水汪汪的眼睛却溢出大颗泪珠,轻巧一跃开了窗子,没等燕绝爬进去,早已灵敏地抱着书包跳上窗棂。燕绝立刻放手,退后,接住一跃而下的小猫君。
一秒钟后,他后悔了。
这家伙不管是做猫还是做人,只要一缠上他就甩不掉啊……
平常缠个胳膊,抓个衣角都甩不开,这次更是腿挂腰上,手抱脖子,胸口贴胸口——完完全全黏在他身上了。
一瞬间,无数把对方弄下去的方式闪过燕绝脑海。
但好像都不妥。
他只得万分无奈道:“……怎么了?”
无非是害怕,无非是疑惑。疑惑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教室,害怕待会要怎么离开学校,也可能有些许埋怨吧……毕竟他这么迟才回来,一个字都没跟小猫君交代过,让他一个人在教室待了那么久。
“主人……”猫小声呜咽,音量微弱得如同自言自语:“人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燕绝轻拍对方背部的动作一滞,脑海万千思绪凝固,删除。
猫没有问那些问题。
他问了一个,对成年人来说简单到再也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很久以前,在外婆的葬礼上,燕绝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不过他没有问死后还能不能见到,他只是单纯地好奇人死后会去哪里。
那时他已经读过童话故事,他问妈妈:“外婆上天堂了吗?”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母亲抱着他泣不成声不住摇头的模样。
“不会了,小执……不会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妈妈死了……外婆死了……”
很无聊的答案。
妈妈信财神,但不信天堂。
后来弟弟也问他和小猫君一样的问题,因为他们的爹为了庆祝,把大黄杀了吃肉。
为了安慰弟弟很快就能见到大黄,他说:“没关系,我们也活不了多久。”
貌似是很失败的答案。
弟弟哭得更伤心了。
还好,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完美的答案——
“不是的。”
他一手托住小猫君,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小猫君的脑袋,装出他假扮神父时对哭泣小孩说话的语气:“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再见到她……只要你努力学会那两本书。”
小猫君的啜泣勉强停顿,抓紧了燕绝后背的衣服:“真的吗……”
燕绝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我怎么会骗人呢?”
牵着猫来到校门口,果然,红车银车黑车早都无影无踪,校门前空了一大半。
“唉,可惜……太可惜了……”
“魅影的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调查结果出来了没?谁知道那些井鬼为什么突然变异了?”
“好像是说可能跟那场雨有关吧……”
来往的人大多黑衣黑裤,一派肃穆气氛,西边的残霞似乎更加浓艳如血。
小猫君刚收进去的泪,忍不住又要落下来。
燕绝偷听情报,观察环境,挑选目标当顺风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百忙之中,只好又抽出时间咧开余竹那种傻子笑哄他:“别伤心了,小煤。不要哭嘛……”
装的是傻子,自然只能说出傻子的话,看见别人要哭就说不要哭,看见别人伤心就说不要伤心……虽然燕绝本身也只会这么安慰人。
还好小猫君比余竹更傻。他说“不要哭”,猫就会竭尽全力忍着不哭。
借着怪物一班的学生身份,他又很快搭上辆顺风车。车主对他的好奇超过了对死讯的感慨,一路上都只问燕绝一班平常怎么上课,学了些什么。
但车上的收音机里,仍旧清晰平稳地播报着相关新闻。
“今日凌晨三点五十三分,长生塔五层平城地区突然出现大量井鬼,在此之前,平城安全区已连续二十一天未监测到井鬼踪迹,于上周一被划定为病患收治点,城中聚集了两千九百三十七名附近地区转移过来的伤患,四千三百名普通居民和伤患家属。另有血蚀基地派遣的一百七十一名戮部成员,魅影基地派遣的一百四十三名红牙成员在城区周边布防,协助魅影的卿神官治病救人。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出现的井鬼不惧强光,在强光刺激下反而有强化暴走趋向,能凭借极少量污水化形出现。神出鬼没,弱点不明,极其难防。据魅影和血蚀公开数据显示,血蚀戮部有四十一人,魅影红牙有四十五人先后丧失生命体征……但今晨六点,全城井鬼肃清,除卿神官不知所踪外,无一人员伤亡,桃花绵延数十里。今早八点三十一分,魅影成员在城区南部、光明广场上发现一具干尸。尸体身穿粉袍,手持名剑‘日暖’,疑似为卿神官本人……截至目前,魅影尚未作出相关回应……”
“剑都拔出来了,怎么可能会死呢!卿神官不是千载难逢的剑道天才吗!”
“是又怎么样。卿桃一剑能劈山破海,又不能选择性攻击。她一剑下去,井鬼是死了,人也不用活了。她拔剑能有什么用?”
“那她拔剑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她也想过要不把那群家伙和井鬼一道砍了吧!”
“那怎么不砍了算了呢!为了一群本来就活不久的人,自己在最好的年纪死了,真不划算!”
“就是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人不就好了吗!就算砍伤了几个,她不也是牛逼的医师吗?剑伤而已,治疗一下不就行了?这么做好蠢!”
“你没看过录像吗?她一剑下去鲸鱼都成鱼渣了,普通人怎么受得了?!”
“唉……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堆变异井鬼的……”
“肯定是有人搞鬼呗!”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平城附近隔得最近的好像是月魑的基地吧?那个什么……乌鸡山?山上不就有月魑的基地吗,为什么魅影和血蚀都派了这么多人,他月魑反倒不理不问的?”
“说得好像月魑派人就能不一样似的!除非凌部长或者慕容少爷刚好在那,否则还有谁能选择性攻击的?”
“这你就说错了。谁规定必须要选择性攻击的?但凡换个人,就换个戮部的队长过来,也不会死一个S级灵神。”
“呜呜呜呜呜呜……我还没有要到女神的签名……!”
知名校友去世,学校声势浩大地举行了追悼活动。到处乱飞的燕绝“通缉令”统统换成了卿桃的照片,校园环境一下子赏心悦目起来。
只可惜,美人照片前哭声遍野。
就算上课时,也能听到窗外撕心裂肺的哭号。
卿桃不愧是卿桃,不仅受动物欢迎,受普通人欢迎,受强者欢迎,连学校里这群吃人的怪物也会惋惜她的死。不仅挂照片,批缟素,甚至特地放假三天让学生去缅怀祭奠(不调休版)。
这可是三天!!!
铁公鸡一毛不拔,多放一个小时的假都难如登天。当年温橙橙掩面一哭换来两天假期,全校拜其为义母大人。燕绝计划好了装作伤心过度浑浑噩噩的样子单独请假,没想到铁公鸡如此大方。
倒省了一连串麻烦的手续,节约了大半天时间。离开校门,踏上列车来到八层的酒店安顿好小猫君,燕绝直奔五层。
物理意义上的“直奔”。指,燕绝出门坐车进入偏远树林,拿出以前藏在学校花坛里的传送盘,披上黑斗篷,眨眼穿梭。
平城附近。
如新闻所说,春色漫山遍野,十里桃花灼灼。
城区已经被魅影成员封锁,估计是为了调查井鬼异变的具体原因。
一袭红袍躺在一颗繁茂的桃树上,自在喝酒。红袍艳丽,隔着老远,也能一眼看到。
树下还有两个人影,一个娇柔,一个高大,是魅影的温橙橙和……
魅影首领?
啊……也是。苏有才和卿桃少时结拜为兄妹,一起从泥潭打滚到声名显赫,不管是出于形象还是出自真心,都该来一趟。
温橙橙在哭,苏有才扶着她的肩头,盯着桃树,自己的肩头也一颤一颤。洛清梦躺在树上,翘着腿,单手枕头,单手提酒,漫不经心地望天发呆,闲适地快要睡着一般。
七岁那年,她被卿桃带回魅影,结束今生的颠沛流离。
不知道现在她在想什么,有多少注意力仍在警惕四周。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三个人。
再怎么伤心失神,毕竟是两位神官,一位首领,无论如何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燕绝伸手摘了两颗桃子,转身向乌鸡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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