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潇?!
月魑首领慕容潇?!
须臾之间,体育课下了陆续回教室的,在教室里应付怪物老师的,甚至是教室里正在紧张考试的——
每一扇窗子,每一道门,都哗啦啦地骚动起来。一颗又一颗脑袋,像雨后蘑菇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唯有凌衣。
最想,也最需要跑到慕容潇跟前的凌衣。
在意识到是慕容潇的刹那,就被燕绝死死捂住嘴巴,拖到了垃圾箱后面。
垃圾箱前面还有茂盛的灌木,交错的横幅,就是探出头,慕容潇也不一定能看见他。
何况,他也不可能探出头。
燕绝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牢牢箍住了他的腰。其实他们体型相差不大,他全力挣扎,拳打脚踢,并非挣脱不开——
但,他呼吸不过来。
脚上的红绳宛如紧缚在喉管上,他稍有不顺燕绝心意之处,便一瞬抽走他全部力气,让他在窒息感中天旋地转。
“我说了,我只是想在这找个人。”
“是你非要拦着我。”
“滚,让你们校长出来跟我谈!”
慕容潇的声音遥遥传来,他能清楚地听见每一个字。
却寸步不能靠近。
腿绝望地踢踏两下后,也在缺氧中失去了力气。他浑身瘫软,只有眼睛还能往上瞥。眼珠一转,眼泪就滑落下去,流到燕绝的手上。
燕绝低头,亲了亲他流泪的眼睛,又将脸也轻柔贴在他的脸颊上。环住腰部的手往上爬,从他的肩头斜穿胸口,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多温柔且亲密的姿势。
全然不顾凌衣泪水汹涌,目眦欲裂。
“我要找凌衣。”
慕容潇的声音仍不断撞进脑海……
另一个娇媚女声懒洋洋道:“凌衣……啊,是那个好孩子。不过,你也知道的,他早就毕业——”
“废话。”慕容潇不耐烦地打断:“他还在这里!”
凌衣已近昏厥。
他视野昏黑,眼前却自发浮现出慕容潇的臭脸。这个语气……对方已经烦闷得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发火。
从处刑台掉下来前,慕容潇和他最后一次说话的语气就是这样。
很幸运的,那个和慕容潇交谈的女子貌似也了解这点,习惯性拖长的尾音一瞬间全消失了:“条件。”
“你想要什么?”
“嗯……要不你去杀了叶沉舟?”
“别他妈做梦了。”又是废话。慕容潇语气更恶劣了,却也抛出了校长无法拒绝的条件:“五栋楼。”
“我只找五个小时,给你捐五栋楼。”
“豪气啊慕容少爷!!成交!”
“……”
再之后,声音也消失了。
视野和头脑都陷入了黑暗,他像一只被蟒蛇缠住的兔子,挣扎,平静,最后在温柔又安静的缠绕中断气。
有一刹那,他模糊地希望,这次是真的断气了。
旋即,便被这个想法恐吓得又奋力挣扎起来。橘红的余晖再次一寸寸照亮视野,一双含笑的眼睛映入眼帘——
“醒了?”
燕绝摸摸他的头,温柔的笑容残忍无比:“他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
凌衣本来已经习惯对方的无耻了。
但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意识到对方刚刚做了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气到发颤:“你……你——!”
“你过去了我就得死,你也会死。”燕绝转身,解释十分淡漠而简短:“我拦着你,谁都不会有事。”
凌衣目燃怒火:“你早就该——”
他想说“你早就该死了!”
没说完,一根食指抵住了他的唇瓣,燕绝凑近他,眼珠移到眼尾,视线投向身旁繁茂的高树。
谁也不能肯定,树上有没有监控。
凌衣瞪他良久,最终还是垂眸,憋回去了。
真可爱。
燕绝下意识抬手想揉揉小猫耳朵,手刚一用上力,又顿住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涌上心头,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他惹凌衣伤心了。
这是凌衣。不是小猫。不是宠物。不是玩具。不是所谓的什么主角。不是他找机缘的工具。这是凌衣本人。
他惹凌衣伤心了……?
手落在凌衣头上。凌衣颤了一下,伸手想拿开他的手,他笑着威胁:“你应该更听话一点,猫猫。”
一字一顿,确保凌衣在听清他说什么的同时,不忘感受到红绳逐渐紧缚的窒息。
毕业之前,他确实很宝贝凌衣。看到凌衣朝自己流泪就急得团团转,急醒了才发现那是boss弄的梦魇。
但现在不一样了。凌衣就是他的小猫,他的宠物,他的玩具。他就是要把凌衣弄哭再温柔地哄他骗他。做梦也梦的是凌衣哭着求他,即便梦中惊醒,也是兴奋过头才醒的。
凌衣单纯的脑子,根本意识不到燕绝在想什么。他只巴不得燕绝快去死:“你还不去冯主任那?”
“嗯,去吧。”
燕绝不置可否地一笑,牵着凌衣往大楼走。凌衣没听见,他听得很清楚,慕容潇被请去大楼签合同了。
慕容潇得罪人的程度,也不比他燕绝低。时隔多年登门拜访,自投罗网,冯小强哪有不去找茬的道理。
恐怕整座大楼百分之八十的人,此时都朝校长办公室挤过去了。
只是,他们去得太巧。
长廊上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燕绝已经微皱眉头。进一步走向管理处,低低的咒骂声如蚊蚋般钻进耳里。
燕绝停下脚步。
他本以为冯小强这个多疑的性子不会第一时间往上凑。也不知道慕容潇当年怎么得罪了这位主任,他一回来,冯小强这种人也迫不及待地赶过去找麻烦了。
不过现在看来,麻烦没找成,倒自找了苦头。
“叮铃铃——”
放学铃早就响过一遍了,大概是今天太多学生因为慕容潇逗留校内,第二遍放学铃听起来格外尖锐刺耳,隐隐夹杂凄厉哭声。
这是学校的警告。
再不走,入夜的校园可不比白天。
“你先回去吧。”
余竹猝然开口,凌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他错愕地看向燕绝。
燕绝……让他回去?
让他一个人回去??
“老师说过晚上不能待在学校的,大哥他们也说过好几遍了,待会肯定很危险。又不能不去回主任的话……”余竹苦恼地挠着后脑勺,打起精神露出个笑:“你先回去吧,小猫君,反正你也就是只猫,主任也懒得问你。去校门看看大哥他们还在不在,在的话也可以让他们等一下我……你稍微提一句就好!要是他们不太愿意就赶快跟他们走!不用管我。不过千万不能上别人的车,知道吗!”
少年漆黑真诚的眼睛盯着凌衣,凌衣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搞不懂……燕绝这是要干什么……?
是怕他待会见了冯小强故意说漏嘴吗?
“快走吧,免得大哥他们走了!”
这个时候,楚青他们应该早就走了吧……明知道我在校门口见不到任何人,又可以支开我避免见到冯小强……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凌衣根本没想过在冯小强面前告状。
他只是想杀燕绝,自己绝不能死。月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他不能再死一次了。
去校门口,倒还有机会找到楚青他们……
凌衣扭头便跑。
燕绝目送他的身影在长廊尽头消失,脸上的表情也尽数敛去。
只有一刹。
下一瞬他就又做出余竹标准的二傻子表情,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轻轻敲门——
“冯主任?”
“您找我吗?”
“……主任?”
**
找楚青……找楚青,找到姬雪兔,告诉他们!快!快点……校门……
等等。
等一下……
电梯门开,凌衣却脸色一凝。
脑海中狂乱急促的信息,随着门开后涌出的香味散去。
是一阵浓郁到反胃的玫瑰香气。
慕容潇身上一般只有檀香味,但不知为何,嗅见这个味道的瞬间,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影就是慕容潇。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慕容潇。彼时对方瘫在椅中,一室昏暗,花瓶中的玫瑰红到滴血,香至糜烂。
对啊……为什么要去校门?
慕容潇就在上面!他只要找到慕容潇,马上就可以杀了燕绝!
凌衣一步踏入电梯,疯狂按下顶层的按钮。没有反应。去看慕容潇的人太多了。顶层按钮被禁用了。
连着下面几层都被一同禁用,最多也只能乘电梯到三楼。他按了三下“三”的按键,终于能在浓郁逼人的香气中平静些许,收回手指。
花香太浓稠了,他感到头晕又缺氧。电梯过了很久才停下,他差点没站稳,栽到地上。
扶着电梯门走出去,他膝下一软,真的瘫在了地上。
瓷砖冰冷。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花香散去,他仍旧头晕目眩。
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
花了两分钟,凌衣才惊恐地确定——这不是花香引起的错觉!
他真的有种窒息感!
……是那根绳子!
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不久前体验的痛苦再次席卷上身,更甚于前。他逐渐趴在地上,不会疼似的抓挠着喉咙,撕扯着并不存在的手。指尖已血迹斑斑,可窒息感没有丝毫缓解。
燕绝说,他做出任何不合对方心意的事绳子都会收紧……是真的……就算脱离燕绝的视线……
他要快点找到慕容潇……
他意识混沌,因为呼吸不过来,嘴无意识地张着,涎水从嘴角滴落。抓挠脖子的手终于向前伸,往前爬。爬到楼梯那……快一点……要快点……
“叮咚——”
身后的电梯门又打开了。
“妈的,就他还能混个月魑首领玩玩。”
“想开点熊老师,不当上首领,怎么给我们捐五栋楼啊?”
“就是!再说,林折雪也死了,凌衣又死了,看他强撑的那样子,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一阵喧嚣传来,三四个老师一边谈天,一边视若无睹地从凌衣身上踩过去了。
“凌衣真死了吗?他身上的味道和凌衣身上的很像啊……”
“你他妈失忆了吧?凌衣只有杀人杀多了身上才会沾灵神的味,你这几天听说他杀谁了?”
“就是死了,慕容这家伙嘴最硬了。”
“死了就死了,在我们这找得到个屁!呵,到时候看他怎么坦白!”
“哎……也不一定吧?我看冯主任怎么好像也觉得凌衣还活着一样……去问问?”
“你活腻歪了吧!没看到冯小强被赶走那脸色?现在气大着呢,上赶着去送沙包啊你。”
“听说有个学生被叫去了,等老冯在那个倒霉蛋身上发泄够了,我们再去问问。”
“这主意不错!再过……”
几人步伐懒散,也逐渐走远了。
凌衣被踩了一脚头,两脚手,三脚腿,四脚背……身体却没那么痛苦了。
大概是因为,他回头了。
他也不是傻子。去看慕容潇的人都散了,慕容潇多半已经走了……
他错过了……
不久前被燕绝拖到垃圾箱后的场景又浮现脑海,但他已经顾不上难过了……去校门……
去校门是听燕绝的话,红绳不会再拦着他了。他要快一点……也许还赶得上……
天色渐晚。
西边只剩下最后一抹鲜血,凌衣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校门口。往日车水马龙,现在已经门庭寥落。他扫视一圈,没看见楚青,小七,或者何落辰的车。但还好一班到三班的新生大多是三大家的培养苗子,无论是谁,都会不遗余力地弄死燕绝。
风声凄厉,暮色冷寂,他匆匆跑上附近一辆红车,慌张拍打车窗。
车窗摇下来一条缝隙,他便立即道:“对不起!我……”
喉咙卡住了。
车窗落下来了一半,他看清对方身上属于魅影的红白制服。
魅影……
他脑子里闪过慕容潇和洛清梦的恶语相向,耳畔似又掠过六柳尖酸嘲讽的声音——
“肯定是月魑搞的鬼啊!新闻都说了是雨里有特殊药剂。这下好了,直接把魅影的卿神官害死了!真是一手毒——”
“小朋友。”
现实中的声音响起来,盖过了回忆中的呓语。
车里的男人朝他温和微笑:“有什么事情吗?”
凌衣盯着对方儒雅的面孔,亲切的笑容,眼前浮现的却是燕绝的微笑。讲道理,燕绝的笑是他见过最温柔,最吸引人的笑之一,可燕绝其人,是他见过最恶心,最歹毒的人……没有之一。
魅影近日与月魑交恶……这人愿意帮他吗?要是得知了他的身份,是会帮他回月魑,还是替魅影灭他的口?
凌衣脑子一团糟,心弦又始终紧绷着,总感觉燕绝已经过来了,干涩道:“让……让我上车……可以吗?”
男人诧异地瞥他一眼,回头和后座的学生交换了下眼神,车门开了。
凌衣仍旧一片混乱,本能地一眨眼蹿上车,关上门:“快走,拜托了,快走!!”
“你是一班那个幸……比较幸运的新生吧?”同在后座的女生热情打招呼。
凌衣愣神地转向对方,胸口扑扑直跳——他总觉得看谁的笑都像燕绝。
对方见他神色慌忙,又奇怪道:“你怎么了?这么着急?今天怎么没有和辰哥一起——”
轰隆!!!
剩下的声音,还有少女俏丽友善的面孔,都在一瞬间淹没了。
视野里是猩红的火海,暴烈的火舌径直舔向他的脸。但他的身体被气浪振飞,胃里翻江倒海,头脑天旋地转,一眨眼,身体重重砸在地面,血腥味在唇齿间裂开。
他没有感到疼,立刻撑起上半身,抬头看去。
尖锐的鸣笛混着夜风声,几辆车疾驰远离。校门口最后一辆车燃起血似的烈焰,与黑天边最后一抹红霞相映,仿佛要烧进他的视网膜里。
一道黑影落在了他鼻尖前,挡住了红霞,却没有挡住熊熊燃烧的车。视线迟缓地聚焦,黑影逐渐细化为一只蓝白色的高帮帆布鞋。
他极慢地仰起头。
燕绝低头看着他,唇角微勾。
那是他见过最含情脉脉,最温柔似水的笑容。
“我告诉过你,不要上别人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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