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在空白的视野出现景物之前,低温空气已如冰霜般攀附在两人肌肤之上。迎面吹来一阵风,冷得凌衣缩了缩脖子,眯起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
灰暗的街道披着雪色与沉暮,破败寒酸的屋舍彼此紧挨着,许多面矮墙上印了大大的“拆”字。
燕绝垂眸看向面前,在他脚下有个蹲着蜷成一团的小男孩,围着褴褛的毛巾,恶狼般啃着手中的白面饼。
这饼子还没有巴掌大,已经冻得硬邦邦,小男孩却狂吃不停,吃到最后一点才慢下动作,盯着饼——显然,他不舍得吃完。但肚子又饿得厉害,虽然不舍,仍旧难以抑制,吃一口停一小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最后一点也塞进嘴巴,舌尖仔细舔过每条指甲缝,连那微乎其微的一点面粉也不放过。灰扑扑的指甲和嫣红舌尖形成强烈的对比。
燕绝下意识看了眼凌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饿的时候,也这么吃过……
还好,凌衣脸上只是疑惑和同情。察觉到燕绝看他,才转过头问:“这是萧北雨小时候吗?”
燕绝的目光回到小男孩脸上,皱了皱眉。萧北雨吗?不像……
男孩虽五官稚嫩,尚未完全长开,但已有一幅剑眉星目的轮廓,尚且柔和的面貌也有一股难掩的英气。与其说像萧北雨,倒更像那家伙……
“潇潇,你吃完了吗?”
一道欢快的童音传进耳,一个活泼的影子也蹦进了视线内,站在吃饼的小男孩旁边,弯腰问道。
但……这个名字?!
燕绝近乎条件反射地猛然扭头,看向凌衣。对方眉头微皱,目光已然黏在“潇潇”身上。
“嗯……”男孩抬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声音虚弱:“刚刚吃完……你呢?小白?”
萧北雨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慕容潇?还是一副乞丐样的慕容潇?
燕绝心头思虑更甚凌衣万千,只习惯使然,面上仅是若有所思的淡然神情。谁能知道自幼被视为月魑继承者的慕容少爷,为什么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雪地里呢……?
“我早吃完啦,根本填不饱肚子……潇潇,你想不想吃点别的东西?”
“不用了。”
而在血蚀吃喝玩乐,不是少爷胜似少爷的萧北雨,在梦境中却也是乞丐模样,只是乌亮圆润的笑眼和白团子般的娃娃脸,让他看上去讨喜许多。
“潇潇!潇潇!?你是潇潇吗?”
被潇潇拒绝,小萧北雨一脸沮丧地嘟起嘴。远处忽然又传来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是个焦灼的女人。
这声音还十分微弱模糊,大概是从墙另一边传过来的。夹在风声里,更听不清了。名叫潇潇的男孩毫无反应,倒是小萧北雨朝声源望了一眼。眼珠转了半圈,丢下一句“那我去问问别人~”,跑走了。
“姐姐,我叫萧萧。你找我吗?”
在梦境中貌似只过了半秒,墙那边传来萧北雨的笑声。
可是……他不是叫小白吗?
不过,如果是“萧北雨”这个名字,叫萧萧或是小北/白,好像都可以……
疑惑之间,梦境已然变换。
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二人来到楼道中。萧北雨和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女人穿金戴银,竟也没有被如此珠光宝气掩去自身柔婉的气质。她扶着小萧北雨的肩膀,声音低柔:“回家咯,小雨,记住要和哥哥好好相处哦。”
萧北雨抱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身上早已焕然一新,白衬衫黑短裤,神情和小兔子一样懵懂又乖巧,点点头:“小雨知道!”
“好,小雨最乖了~”
女人在萧北雨额前印下一吻,指纹解开密码锁。门尚未推开,先迎来一阵狗叫。萧北雨怀中的小兔子受惊发抖,萧北雨将兔子抱得更紧了些,缩到女人身后。
然而门只推开一条缝,一道棕色影子就跳出来,扑到女人裙上。只叫了一声就发现了女人身后的陌生人,顿时变成狂吠,扑到萧北雨身上。
“啊!!”
萧北雨惊呼一声,抓住了女人的裙子。兔子跳出他的胳膊,躲进房里,小泰迪却也立刻掉头,紧追不舍。萧北雨大喊着“灰灰!”跟上去,只见他的兔子在屋里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每每险些被狗咬中,兔毛乱飞。
“灰灰!”
他心急如焚地叫道,马上跑过去抱起兔子。那狗又狂吠着要咬他似的,萧北雨一急,没逃跑两步脚下便一个踉跄,摔到地上。泰迪兴奋吠叫,一口朝他的脚踝扑去——
“汤圆!!回来!!”
还是门口传来女人的喝令,他的脚才逃过一劫。小泰迪摇摇尾巴,一蹦一跳地回到女人脚下。
萧北雨惊魂未定,看见女人抱起泰迪才敢松口气。抬眸,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悬在他上方,淡然无波地注视着他。
儿童时期的叶沉舟。
头发还没有变成白色,五官已初具日后的英气,那双眼睛和青少年时期的差距最小……除了眼型稍微圆润一些,眼底凛冽的风雪这么多年都一模一样。
“小舟,这就是你的弟弟,叫萧北雨,快和小雨打个招呼吧。”萧妈妈关上家门,将狗交到叶沉舟怀里。这狗离萧北雨近了,又开始乱叫,叶沉舟接过狗,也只是松松抱着,既不开口,也不制止。萧北雨更无力阻止,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兔子,侧过身,尽量不让兔子看见狗。
“你好。”叶沉舟估计是打量完他了,敷衍地开了下口。
萧北雨立即道:“你好,舟,舟哥哥!”
狗:“汪汪汪汪汪汪!!”
“汤圆,不要叫了,这是我们的新家人,不许这么没礼貌。”女人无奈地摸摸小狗,吩咐道:“算了,小舟,把汤圆先抱回房里去吧。”
叶沉舟也没有应声,抱着狗往屋里走。萧北雨胆怯地看着他走远,眼底惶惑不安,目光几经飘忽,最后心疼地看怀里兔子。
被这么一吓,他的兔子已经僵直了。但燕绝有一点很奇怪……
这兔子哪来的?
是萧夫人捡到他之后买了哄他玩的?还是他先前就养着呢?看他这么宝贝,应该是前者,否则如果在被捡回来之前就养着了,去跟那个潇潇说话的时候不该空着手。
但若是前者,萧夫人带孩子回家心切,此刻离买兔子必然没过多久。短时间内,不管是萧北雨还是兔子,貌似都对彼此太亲昵,太熟悉了一点……
“小舟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怪他。”女人安抚地摸了摸萧北雨,替他捋着乱掉的额发:“虽然他是我的养子,你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毕竟这么久了,我和小舟也有母子的感情了……我会一视同仁地对你们两个,你也要和舟哥哥好好相处,好不好?”
萧北雨怯怯点头,愈发抱紧了兔子。
“被小狗吓到啦?相处两天就好了,汤圆很聪明,很会认人的。”女人调笑,起身脱了外套:“晚上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
萧北雨终于两眼放光,小声嗫嚅道:“我……我想吃青椒炒鸡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女人柔声笑道,系上围裙来到灶台前。不一会起锅装盘,转身端盘的刹那,画面陡然起雾。
“哎呀,你们家小舟真是有出息啊!”
袅袅热雾蒸腾,香气扑鼻,一桌满汉全席,围满了亲戚客人,热闹非凡。
“这都当上一班的班长了,下个月还要代表全校去惨叫汇演,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你们两位,真是享福啊!捡来的孩子也这么有出息!”
一大桌亲戚喝得五迷三道,此起彼伏地庆贺。只是这句说得过分,萧夫人和婉的笑容瞬间消失,几乎有些急眼:“你喝多了吧?!胡说什么!”
尖利的声音,在其乐融融的餐桌上格外刺耳。气氛一下凝滞,安静了许多。
“就是,真喝多了吧你!当着孩子的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醉汉身边的老婆抬起胳膊肘撞了下他,打着圆场,笑呵呵地双手端起酒杯,敬给萧家夫妇:“对不起对不起!他这混蛋就是马尿下肚爱胡言乱语!疯子一个,不用理他!”
萧夫人依旧有些面色不虞,但也顾于礼仪,端酒回敬,露出个浅笑。话题算是勉强揭过,又有人帮着活跃气氛:
“小雨啊,你这兔子长得真不错,够肥呀!跟个球似的!要不明天……”
说话的胖子满面流油,两眼放光,萧北雨下意识抱紧了兔子:“这不是用来吃的兔子。”
被他打断,对方似乎很不高兴,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几分,声音也变大了:“什么用不用来吃的!所有兔子都是能下锅的!我看你这兔子好,又肥又有劲,估计比专门的肉兔都好吃。”
“……”萧北雨竟不说话了,闷了半晌才低声却笃定道:“它是我的朋友,不是吃的东西。”
“想不到萧北雨小时候这么严肃……”凌衣忍不住感叹:“他长大了倒老爱说笑,遇到这种情况多半要开玩笑的吧……”
燕绝微微侧目,笑着反问:“凌衣呢?和小时候一样吗?”
“我吗……”凌衣下意识接话,思索两秒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瞪向燕绝:“又管我什么事了?你不好好看他的记忆,问我这种东西做什么?”
燕绝撇撇嘴:“你小时候肯定比现在可爱。”
“你怎么知道!少胡说了……不用看记忆了吗?”
“好,我看就是了。”
燕绝无趣地收回目光,餐桌上已经又慢慢换了话题。大概是看萧北雨的反应有些无聊,又惹不起萧家夫妇的亲生小孩,兔子的话题也被揭过去了。各家开始吹牛斗狠,纷纷吹嘘自家的孩子多厉害。这个会表演,那个会唱歌,我家的学习好,我家的脑子聪明……
说着说着,便有人殷勤大声道:“哎!不过要我说,再怎么样都还是萧夫人的小舟最厉害呀!小舟能说会唱,能不能给叔叔阿姨们露一手?”
啊哈,真的来了……燕绝最讨厌的新年聚会必备项目之一。
他移目看向叶沉舟,叶沉舟略显紧张地看向萧夫人。后者一脸鼓励的微笑,目光期许。
叶沉舟死心收回视线,假笑道:“您过奖了,我没有什么才艺。”
“哎~怎么这么谦虚?下个月都要参加汇演了!还谦虚自己没才艺?”
“可是……在饭桌上表演吗?是不是不太方便?”
“小舟,让你表演一个就稍微配合一下吧。”叶沉舟委婉推脱两次,萧夫人却亲自发话了: “妈妈也很喜欢听小舟唱歌呢~”
叶沉舟抿上了嘴,面露无奈。
这下,不得不……
“他不想表演。”
山重水复之际,忽然,又听溪水淙淙。
竟是他身旁的萧北雨在说话,童稚的面容一脸认真的疑惑:“你们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逼他?”
“傻孩子!什么叫逼?谁逼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呀!逢年过节的,长辈们让晚辈表演个小节目,也叫逼吗?”
“你看你,话说得这么难听干啥!”
恍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全是反对指责声。萧北雨皱了皱眉,却没有理会,扭头问叶沉舟:“哥,你想要表演节目吗?”
叶沉舟怔楞地望着他几秒,微微摇头:“不想。”
“让别人做别人不想做的事,不是逼吗?”
萧北雨回头看向众人,一派认真。他太认真了。已经不是神情上的一时认真,而是骨子里透出的一种冷气。几个起哄的人都陷入两难境地,再看萧夫人……脸色煞白。
一直柔柔笑着的眼睛,此刻好像也格外漆黑。
“好好好,小舟不想表演就不表演了呗!还不只是随便说说嘛!开个玩笑对不对?”一个看着便油滑的中年男人适时破冰:“那,小雨,你替哥哥给我们表演一个!怎么样?”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盯上了萧北雨。较之看向叶沉舟的殷勤热切期待,看向他时便是更加懒得掩饰的暗笑,不屑,等着他出丑的洋洋得意。
对此。
他傻笑挠头:“我?我不会啊。”
“什么都不会?”
“当然啦。”
“哎呀,这怎么行……”
然后,理所当然的,便是无休止的“建议”,“鼓励”,“安慰”。
萧北雨置之不理,埋头干饭。只是不久便被萧夫人喊去厨房端菜,经过萧夫人身边,又被对方隐秘地拉住了衣角。
红唇凑近他耳边,语意森然:“你要气死我吗?给我听话点!!”
萧北雨瞥了眼她,扬起唇角,似乎说了话,也可能没有。总之,在他离开萧夫人之前,场景已经变了。
热闹的白雾散去,冰冷的夜色侵袭,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
面前的人影逐渐清晰——竟然是萧北雨跪在阳台上。
凌衣瞪圆了眼,甚至下意识走过去扶,当然,他的身体只是一道虚影。燕绝搭着胳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他看向落地窗内楼梯上亮起的光线,萧北雨也在盯着那里。
“为什么他要跪在这?”凌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就因为刚才反驳了那些人吗?”
燕绝浅笑:“也许梦境不是连续的吧。”
只是恰巧,萧北雨身上仍是白天穿的衣服而已。
夜色寂静冰冷,四周静悄悄,估计萧家人都已经睡了。只有萧北雨一个人跪在阳台上。二人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但见他起身时身形摇晃,扶着阳台的落地窗才勉强站起。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费力地推开了落地窗,蹑手蹑脚,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走到楼梯下,望向上方。
暖黄的光芒透过一道门缝泄下。
萧北雨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挪动。他神色疑惑,悄悄趴到了门缝口,向内张望。
一张漂亮的画板映入眼帘。
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少年骑着粉色的自行车,载着另一个少年。骑车的少年只有背影,但寥寥数笔极有神韵,清冷孤傲的气质透过画纸,叫人一眼看出是叶沉舟。后座上的,自然是萧北雨。他抱着一捧盛放的栀子,大半张侧脸也没进绿叶白花之中,只露出弯弯的笑眼。二人上方铺开辽阔的蓝天,漂浮着盛夏的白云,沿途是浓密的香樟树影,氤氲出一路明媚的绿意。
实在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仿佛孕育着无限的希望与光明,类同萧北雨一贯鲜亮的画风。尤其是画布上大片渲染的,这种肆意生长、明朗灿烂的绿,向来是只有萧北雨能画出的防伪标识。
这是萧北雨的画。
怪不得他会忍不住上来看一眼,这里估计是他的房间,他好奇是谁打开了灯。
对方此刻就站在他的画板前,背影与画上的背影只有大小区别。
他没有声张。
不知道叶沉舟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到来,总之,两人都没有说话。萧北雨的目光继续描摹哥哥的背影,叶沉舟的目光全然沉溺于绿意海洋。夜色深深,暖灯一线,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同样专注的目光,又可成一幅佳作。
但画面并未维持太久,白雾又渐渐聚拢过来。
杂乱的吵闹声依旧。
这次并未在面前响起,而是从后脑勺那远远传来。
眼前也无七大姑八大姨滔滔不绝的面孔,只能听见他们不断讨论的声音,似乎是说“小舟这么大了也该去上什么什么班了”……听不太清。
被门内传来的打砸声淹没了。
萧北雨依旧看着门缝,屋内不见画板,一片雪白。同样的背影对着门口,拿着手中的泰迪熊,疯狂朝飘窗上猛砸。没一会儿,泰迪熊的脑袋歪了,脖子中爆出白色的棉花。人影静滞一瞬,猛然回头。
二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汇。
叶沉舟的脸白了些,低声道:“萧北雨?”
“哥……”萧北雨推开门,进去后又立即将门关紧。泰迪熊的脑袋掉下来,砸在叶沉舟脚边,发出轻微的闷响。
叶沉舟条件反射般将熊藏在身后,摆出假笑似欲辩解,但在他开口前,萧北雨先发出了声音:“喂,你怎么啦?”
不是责怪,也没有惊恐,只是淡淡的担心。
叶沉舟仿佛愣住了。
萧北雨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抬手用力擦掉了他嘴边的鼻涕,好奇道:“为什么躲到这里呀,哥?不冷吗?”
那时候是冬天,在没开暖气的小卧室,叶沉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全身从内到外地透着冷意。萧北雨全身都很热,抱住他的时候,热量也一下裹住了他。
他却仍旧浑身僵硬。似乎比萧北雨接近前,更僵硬了。
隔了两秒,他又猛一下肘开萧北雨:“关你什么事?”
萧北雨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开对方肩膀上的手。沉默了会,他才缓缓说道:“你不想去,跟妈妈说就可以了,妈妈不会强迫你。”
叶沉舟盯着他,露出嘲讽的笑:“你想坑我吗?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喜欢我了。”
“她喜欢你,不管你听不听话,都会喜欢。”
叶沉舟眼底多出几丝疑虑:“那怎么可能?”
“……是真的。”
小时候的萧北雨,似乎实在笨口拙舌,只闷声强调这么一句后,便再说不出别的话了。他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叶沉舟裹着,自己坐到了飘窗上看向窗外,大概是因为冷,无意识间蜷成了一团。
叶沉舟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走。似乎认真的思索了半晌,问他:“如果我说之后,他就不喜欢我了呢?”
“……不会的。”萧北雨仍旧盯着窗外,语气淡然却又格外令人相信:“如果他因此就不喜欢你了,说明他原本也没有多喜欢。”
叶沉舟皱起眉,爬到了飘窗上,凑近萧北雨的脸:“那你呢?”
萧北雨终于回头,对方凑得太近,他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后脑勺抵在玻璃窗上:“我什么?”
叶沉舟问:“你会因为我不听话就不喜欢我吗?”
“我?我当然不会了。”萧北雨抱住对方,亲了一口脸颊:“我永远喜欢舟哥,不管舟哥做什么。”
叶沉舟似有动容,不过那张生来冷清淡漠的脸罕见地有了情绪,也只泛起十分微小的波澜。他坐到萧北雨身边,将羽绒服披在两人身上,也不再说话。二人肩抵着肩,默默坐着。
门外的笑声,吵嚷声,不时传进来,始终没有打扰到他们的安静。萧北雨偶尔瞥一眼叶沉舟,对方一直看着对面白墙,似乎还在思考他们刚刚的对话。
“晚上去看烟花吗?”萧北宇打破了沉默,笑眯眯地抓起对方的手:“我带哥去,好不好?”
叶沉舟瞥他一眼,犹豫几秒,点头笑了起来:“好。”
旁观的燕绝皱眉:“这是痛苦记忆?”
凌衣迟疑道:“我的确是往痛苦的记忆上引导的,可能……”
说话间,眼前景色再变。
不是他们说看烟花的黑夜,而是黄昏。浓郁的夕晖泼洒地面,像血一样涂抹在阴暗的窄巷中。
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踏进了这个温暖的血泊中。
窄巷尽头,阴暗角落,一缕缕暗红的血迹从浸透的麻袋里溢出,缓缓蜿蜒,汇入了他脚下的血泊里。
那鼓胀起来的麻袋,还在黑色短靴边微微颤抖着。
短靴抬起,踢了麻袋一脚。麻袋彻底不动了。
“你来了啊。”
少年清澈的音色在这红锈斑斑的巷子里回荡:“刚好,帮我把书包带回去吧。”
燕绝和凌衣顺着萧北雨的视线抬头,一齐撞入那双冰冷的瞳孔。
半边洁白半边猩红的脸,在昏暗中闪烁着凶光的黑眸,活生生就是一头恶狼。凌衣和燕绝倒早已见惯了这场面,只不过,小萧北雨……萧北雨他似乎也见过了。
他眼中虽有惊恐,更多却是难以理解的愤怒:“哥,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又打人?!”
叶沉舟根本懒得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书包砸到他身上。
“舟哥!”萧北雨回头想拉住他,被叶沉舟霜刃般的一眼瞪了回去。一点微弱的火苗融在夕晖中,映入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啪嗒一声,叶沉舟放下打火机,手插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微风吹起他唇边吐出的烟雾,裹到萧北雨脸上。
萧北雨呆呆地目送他走远,才受惊般猛然低头一瞥,血染红了他的白鞋底。
他立即转身跑回麻袋边,将麻袋口解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露了出来。他惊慌失措的抹开脑袋上的血,声音发颤:“朱然,朱然……醒醒!快……醒醒!别害怕,我,我马上喊救护车,没事的,没事、没事的……”
燕绝和凌衣都没有随着他走进巷子深处,待在巷口,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动作生疏地进行抢救和安抚,巷子里的余晖一点点加深,黯然,像是淬炼的浓血。红色蔓延开来,视野四角逐渐泛黑……直至彻底吞噬景象。
“萧北雨,你和朱然有什么矛盾?!要把人打进icu?!”
这次,视野尚未亮起,已有声音传入耳中。
但,直到老师疾言厉色的脸和明亮的办公室都清晰起来,也没有等到萧北雨的回声。
他深深垂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紧张的绞弄,紧闭双唇,唇色泛白。
“怎么?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害怕了?”
“……嗯。”
“老师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你还要老师请几次家长才肯做个人?!”
班主任急得拍桌,他的身体也微颤起来,眼睫下泛出泪光。
却始终闭嘴不言,半个字也没有提及,人不是他打的。
不过……站在人生的维度上,这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场景。
目前看到的所有记忆,都既平常,又……泛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燕绝既留意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分神忙着广场上的讲话。他无力再认真思索更多,只是20多年来所培养出的严丝合缝的逻辑链,让他条件反射的感觉到,不爽。
这里面一定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让他判断失误,所以,他感到不爽。
但……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不相信萧北雨活了这么多年累积的痛苦,只到这个程度吗?
“这一段就是他痛苦最明显的记忆了……”似乎察觉到燕绝的疑虑,凌衣侧头小声解释:“要再看看吗?”
听见凌衣的声音,燕绝紧皱眉头的元神,又下意识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然。”
好消息:是地雷加更!
坏消息:没有接着上章写
好消息:这章有七千五百字!
坏消息:没啥主角戏份
好消息:明天将写回主角[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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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鬼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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