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圣母婊!你和她一起滚下去!”
“到时候出事了你负责?!”
群情激愤,还有人尽力挽救:“别停车啊师傅!别让她——”
女人已经上来了。
对方打扮讲究,衣着华丽,一袭黑色长裙,搭配着精致的银色耳饰和项链,彬彬有礼地道了谢。但她脸色实在苍白,身上还有股腐烂潮湿的臭气,发梢和漆黑的裙摆一直在滴水。见她上来,原本坐在过道位的人纷纷移到里面去,过道上的人也忙不迭坐上车位,生怕被女人注意到。
女人提包的手优雅地贴在腹前,另一手扶着座位靠背,缓缓向车内走,边走边看两旁的座位。
女人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如黑色的鬼魅缓缓从车头走到了车尾。每个位置都坐了人。
她拉住燕绝前面一排的男孩,面露哀求:“小帅哥,做做好事,能不能给姐姐让个座?”
男孩似乎等不及她问这句,立即道:“额……这辆车本来就坐满了,阿姨,你上来已经是超载了。要不……你等下一辆吧?下一辆没啥人。”
女人略显尴尬地笑笑:“啊……原来已经超载了吗?对不起,是我拖累大家了,那我现在下——”
“超载的话司机师傅不会让您上来的,姐姐。”
女人转身要走,燕绝忽然站起,在一堆刀子样的目光下笑盈盈道:“您坐我这里吧,刚好我也坐累了。下一辆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哦?谢谢你啊小帅哥,你人真好。”
女人点点头,高兴地坐上燕绝的位置。燕绝起身背对大家,不用看他也知道满车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把他和女人打包扔下车。
真是没办法啊……他本来不想做任何引起注意的事。这群人为什么不能稍微懂事点呢?
不过,既然回到了学校,他也确实不可能一直隐匿下去。只能希望那群人没有风声鹤唳到,觉得所有在选拔中崭露头角的底层人都只能是他燕绝。
“这人谁啊……是卧底吗?”
“不知道,最后一个上车的,脑子有病吧。”
“自己圣母拉我们全车人垫背!”
一片吐槽燕绝的窃窃私语。
司机忽然提醒道:“喂,那女的,交车费,两块钱。”
“啊……”刚坐下的女人小声惊呼,捂住了唇,不安道:“实在抱歉先生,我的钱包丢了……”
“没钱就下车。”
司机十足冷漠,女人皱眉犹豫,屏气凝神的乘客们终于松了口气。女人却又马上求助离她最近的少女:“小妹妹,做做好事,可以帮姐姐出两块钱吗?”
“我,我也没有钱。”被选中的幸运儿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她的同伴更是犹犹豫豫地开口:“阿姨……您没钱就下去吧,等下一辆车,下一辆车可能不要钱呢。”
女人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另一边,原本打量女人的两个男孩立即扭头避开对视。燕绝见状也只能再次挤出微笑:“我帮您吧姐姐,我刚好还有——”
“死一边去!”
他话未说完就被恼怒声打断,燕绝早有预料地准备避开之际,却又敏锐感到另一个人的动静,硬生生控制自己没有避开,拳头果然也没有砸到他的脑袋上。
“后知后觉”地转身,比起那个背后偷袭他的黄毛少年,他先看向了出手相救的另一人。
一阵电流窜过头皮,他浑身都微微发麻,呆愣在原地。
这也是个少年,大概十四五岁,和凌衣入学那年相仿。
相仿的年龄,相仿的身形,相仿的气质。
“为什么要打人?”少年开口质问:“他出的自己的钱,关你什么事?”
语调类似,音色倒是相差许多。燕绝凝滞的目光随着两人的交谈逐渐扩散到少年全身,每一道衣服的褶皱,每一寸微小的细节。细看之下,对方的五官其实和凌衣不怎么相像。如果是一张照片,燕绝肯定不会产生任何联想。但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一举一动都牵扯出故友的身影。
“这女人一看就是怪物!不然从哪冒出来一个女的?!”黄毛少年振振有词:“他自己脑子蠢看不出来就算了,还非要当这个圣母,到时候害得我们全车人都死了你们就开心了?!”
“这位小姐全身精致,只有脚上穿着和整体风格完全不搭的平底鞋,左手还一直扶着肚子,显然是位孕妇。游戏厅里说过乘车规则,第二条就是给老弱病残孕让座和互帮互助。你在质疑规则吗?”
少年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对方一时哑然,震惊得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松开对方,转向燕绝微笑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目光和凌衣一样清澈,丝毫不像在试探燕绝的想法,而是想获得燕绝的认可一样。如果是凌衣,的确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陌生的少年,燕绝只能确定对方可能是月魑的重点培养对象,和当年的凌衣差不多,比凌衣差一点。
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另外两家也不会让自己的重点培养对象和月魑的凌部长着装相似。至于性情,燕绝并不清楚。
“哈哈哈……”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吧。其实我好像没想那么多……”
“你就是单纯因为热心吗?”少年奇怪,笑了下:“世上居然真的有你这种人啊……你就不害怕这位小姐是什么怪物变的吗?”
“我没想到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需要……”
司机不耐烦地打断二人:“快点交钱!”
最后,少年和燕绝各替女人出了一块钱。有那番解释在前,车上其余人也陷入了迟疑,犹豫不决地盯着燕绝和少年,仔细观察帮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符合规则还是自寻死路。
少年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看见女人身上滴水,还好心地递出一块手帕:“擦擦吧。”
女人接过帕子,莞尔:“谢谢你,乖孩子。”
说着,她又牵起燕绝的手,笑意更胜:“你也是。两个小绅士,以后也要这么对老婆哦~”
那张极红的嘴唇张合,吐出一股潮湿腐朽的森林味道,混合着一缕草莓糖的甜香。燕绝心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
路易亚哥?
这个女人不仅是试题,还是考官!
不仅是考官,还是阶级学校最冷漠嗜血的教师之一。他的试题往往不难,但正确率始终低于百分之十。原因大概就如现在这样……他总把保命题出得跟附加题一样,大部分人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题目尚不明确前持谨慎的观望态度,可是观望之中,已经失去做题的机会。
路易亚哥考官,不会让存活率高于百分之十。
换算到眼前的“考验”上,也就是说,车上除了帮助过女人的燕绝和少年,其他人,都得死。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姐姐。”
燕绝反握住了女人的手,笑容开朗热情:“其实大家都帮了您的,让您上车的决定是大家一起默认的。不管少了谁的帮忙,您都上不了车……但是大家都觉得您需要帮助,愿意帮您呢。”
“哦?是吗?”女人怪异地拖长了音调,停顿几许,咧嘴露出有些阴森的笑:“看来那句话说得很对,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燕绝装傻:“啊?啊……说的对。”
“原以为现在的孩子都很冷漠呢。”女人继续阴恻恻地笑道:“难道是我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吗……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太内向了?”
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了——时间短,要延时。
是活命的机会。
燕绝正欲点头附和,脚下一空。
天旋地转。
视野再次清晰时,女人的脸已经无影无踪,他坐在广阔而喧闹的观众席上,前面是类似选秀综艺节目的舞台。灯光绚烂,人声鼎沸——
他将脸侧向身边的少年,佯装慌张道:“这是哪啊?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少年也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尽其所能解释道:“可能是考场吧……我估计是那个阿姨送我们到这来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燕绝明知故问。
“应该是因为只有我们帮了那个阿姨吧……”
“那个姐姐是考官吗?为什么帮了她就能到这里来啊?其他人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应该不至于是考官,只是考验的一部分吧。听她的意思,应该要继续考验剩下的人。我们两个已经通过第一次考验了。”
“已经通过第一次考验了?”燕绝惊喜复读,抓住了少年的手十分崇拜道:“你好厉害啊!感觉什么都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拜你为大哥吗?”
“不了不了,我叫楚青,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楚青连连摆手,反问:“你呢?”
燕绝热情道:“我叫余竹,青竹的竹。”
楚青笑笑:“好巧。”
燕绝自顾自喊:“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明明也看了不少经验贴……”
楚青:“这些是姬姐姐告诉我的……而且也是我猜的,我不算完全确定。”
“姬姐姐?”燕绝的惊讶货真价实,他没想到楚青这么直爽地就说出来了:“是……月魑的姬姐姐……?”
“嗯。”
燕绝兴奋道:“你果然是凌部长的弟弟吧!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们两个长得像!”
“不,我和凌衣哥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真的很像啊……而且你也是月魑重点培养的种子吧?凌部长当年也是诶!”
楚青连忙摆手,笑意有些害羞:“不不,我哪能和凌部长相比……”
燕绝继续扮演热情单纯的傻子:“那也特别厉害呀!大哥!受小弟一拜!”
“喂喂,都说了不用了,不要这么喊我——”
燕绝假意要拜,楚青连忙去拉他。虽然燕绝本来也没想拜下去,但小猫不知道。
猫猫探头.jpg
楚青:OoO!
“猫咪?!”
燕绝想把猫按回去,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把猫抱出来,大方展示:“是的,是我养的小猫咪~小煤球,要不要跟哥哥握个手?”
小怂猫才不想跟陌生人握手,没被发现的时候在口袋里好奇偷看,现在被拎出来就怕得缩起四爪,不停回头往燕绝身上爬,像要被处以极刑似的。楚青伸出的手一顿,燕绝不好意思地笑笑,立即将猫抱回怀里:“对不起,我家小煤球太怕生了……”
“没事,猫胆子小嘛。我知道的。”楚青并不在意,随口提到:“慕容哥也养了一只小黑猫。”
他也养猫?
燕绝安抚猫猫的手指停下,怀里的猫好像突然不香了。
“最开始是凌哥哥养的。后来慕容哥老是和养的骷髅头打架,就把骷髅头给凌哥哥养了。凌哥哥说骷髅头会吓到猫,所以把猫送到慕容哥那了……”
原来是凌衣的猫……燕绝神往道:“你了解得真多啊……太羡慕你了……能和月魑首领和凌部长,姬副部长天天待在一起……我到现在都没有面对面地见过他们呢。”
“只要加入月魑肯定经常有机会的。”楚青好心鼓励这个六年前和慕容潇凌衣挤在一个山洞吵架的无耻骗子:“你去请过灵神了吗?要是A级以上,我去跟小闻哥哥说一下,说不定你就可以直接加入月魑了。”
看来他是这么进去的。燕绝暗想,又遗憾万分道:“我只有很勉强的A级灵神……他们都不会正眼看我一下吧。”
楚青摇头,正欲安慰鼓励,舞台上忽然传出声音:“各位考生大家好!欢迎各位正式进入第一场考试,恭喜恭喜。现在,请大家先选心仪座位吧!落座后我们会根据座位数字给大家发放1~100的号码牌。建议选大家的幸运数字哦,待会的考试可不像上面两场闹着玩。”
一个西装革履的主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舞台中央,介绍起规则。等到四周响起骚动,燕绝才故意慢半拍地问楚青:“是要自己选座位吗?我们不能就坐在这里吗?”
“也可以。不过……”楚青低头看了眼扶手上的号码:“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数字。”
41。
燕绝的位置是42号,他附和道:“我也不喜欢这个数。我想选……57号吧,5和7都是我的幸运数字,但是我不想选太靠前的数字。”
“我想选三十一。”楚青朝他挥挥手:“那我们考场上再见吧。”
“好的,大哥!”
“说了不要这么叫我了……”
人流汹涌,时间紧迫,两个少年匆匆道别便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离开。
单纯的楚青完全把燕绝也当成了单纯的少年,估计在楚青眼里,这个仅凭本能就给女人让座的热情少年比自己还要单纯得多,丝毫未觉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燕绝和他堪称两个极端。虽然楚青就是有话直说的单纯少年,燕绝却将人家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反复琢磨,思考演戏的可能。即便判断出对方大概率没撒谎,对所有信息依然半信半疑。只能暂时判断对方是被小闻收进月魑的幸运儿,自身没有值得月魑首领和行核部长重视的能力,是因为小闻和凌衣的挚友关系,他才能经常接触到凌衣和慕容潇。
所以他才没有任何保密意识。一是因为他了解到的东西对月魑来说不重要,没人叮嘱过他不能向外透露。二是因为他的能力暂时没有让他闯出名声,在大众眼里他和普通小孩还没什么不同。但他明明有值得羡慕的东西——哪个小孩能近距离接触月魑的行核部长和现任首领?这就像抢不走的珠宝,哪个小孩能忍住不去炫耀?
逻辑上是成立的,从语气和表情这种反应来看,对方也不像在哪句话上撒过谎……看来,小闻今天多半过来了。
小闻医术高超,但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去哪凌衣都要亲自护送。
他真的来了……
胸口如同升起一朵轻盈的云絮,燕绝脚下险些踩空,立即切断了思绪。
他来这,不是找凌衣的。
燕绝调整了下胸前的衣领,在57的位置上落座。幸运数字的说法当然是骗小孩的。就像楚青多半是因为凌衣喜欢三十一这个数字而选了三十一一样,他也完全是为了小闻才选这个数。小闻保守且低调,会尽量选择一个很难被人想起的数字。不会选靠近首尾两端的数字。不会选55,66这种数字重复的数,不会选72,81这种算术中常见的数字,也不会选含有“4”的数。学校经常十人或五人一组,他也不会选个位数为0或者5的数。
57是最有可能的数。
“大家都选好了吗?”还有几道黑影尚未落座,主持人已经开腔:“那么,现在开始公布大家的号码牌!请大家仔细查看,不要弄错哦!”
主持人边说边举手指向身后的大屏幕,原本空白一片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出现了斑斓的图像。屏幕中间是大头照,大头照中间是白色身份牌,身份牌中间写着黑色数字号码。最后叠加了一层血红骷髅头的恐怖图像和头像重叠。舞台上的三色灯光从三个方向打在屏幕上,混乱至极。每张图片极快地闪过,主持人的语速也像倒豆子:“100号褚新玉小姐,39号龙常先生,47号白桐桐小姐……”
顺序也完全乱码。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主持人专业素养不错,口齿清晰。速度虽快但废话少,只要专心去听,听清熟人的名字和对应号码并不难。
周围人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纷纷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耳,低头凝神细听。偌大的舞台,上百位考生,只有主持人的声音回响。
这人是谁呢……
燕绝单手支颐,一边看,一边听,一边回忆。虽然本该回忆学校的老师,他眼前却净浮现同学的脸。话说回来,这个主持人是谁也的确不重要,不如猜一猜待会遇到哪个老同学,能当他怀里这只小猫的贵人……
57,余闻切。
一张熟悉的脸,如约出现在大屏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