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死因1

凌衣猛然后退一瞬,下意识地,他以为脚上还缠着红绳。

目光旋即瞥见了光洁的脚踝,随后是洁白的墙壁,陌生的房间,以及……烧红的火盆。

视线再次急转到对面人身上。

“燕绝……”

梦魂最后给他的,是燕绝吗?

不知道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的燕绝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啃着苹果:“怎么啦。看多了那个老男人,不认识我了?”

“……?”

凌衣cpu烧了一会才勉强理解对方说的什么话,难以置信:“那也叫老吗?你们长得没什么区别啊……别说这个了!他人呢?”

“在这啊。”

十七岁的燕绝下巴一抬,凌衣的视线随之落到地上。

地上?!!!

他连忙推开对方,抱起地上的燕绝,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在干什么?!这是你自己啊!你生病了!你看不出来吗?你怎么能把他放地上?!”

“我经常生病啊。”十七岁燕绝不理解地皱眉:“睡一觉就好了。”

凌衣头疼。

“你……我……他……现在……”

张嘴欲言又止了八百次,CPU彻底报废。

为什么来的是这家伙?!

为什么不是林哥?不是小闻?

“那你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病吗?”凌衣花了两分钟重新安置好燕绝,重组语言系统:“他还有意识,但身体跟植物人一样,而且看起来一直很……能别摸我的耳朵了吗?”

实在,忍无可忍。

22岁的燕绝也没这么肆无忌惮过啊!!

17岁的燕绝却很委屈:“他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凭什么不让我摸。”

“他也没摸过多少次。”

“骗人,明明很多次。”

“……我失忆的时候不能算。”

“怎么不算,那也是你。”

“别管这个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燕绝笑了起来:“有的话,怎么奖励我?”

凌衣实在难以理解对方慢悠悠的调子……这不是十七岁的燕绝吗?十七岁和二十二岁的燕绝,不是同一个人吗?他这种冷血动物,连对自己都没有丝毫同理心??

他撇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干巴巴道:“你想要什么?”

十七岁的燕绝凑了过来。

草木的气息从盛暑暮色中穿梭而来,暗紫的天空和模糊的老电影仿佛也闪烁眼前,他的声音夹杂着操场的热风:

“你可以,一直留着我吗?”

太近了。

凌衣一巴掌把人推开:“离我远一点。”

燕绝倒很配合,他推了多远,对方就在多远的地方停下,不后退,也不继续前倾。但那双枫糖般的眼睛,永远在他脸上黏腻。

“可以吗?”

“不可能!”

被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燕绝却笑容如故,眼神更加拉丝:“为什么?”

“要你来只是让你帮忙想办法而已——我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是你来!”

“哦。你只是利用我啊?”

“……”

凌衣再次语塞。

他真没辙了。对方不就是他用梦魂塑造的执念实体吗?不应该就是他的工具吗?为什么会是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燕绝都已经够让他头大了!

凌衣盯着自己弄出来的玩意,内心近乎抓狂。对方却轻飘飘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道:“看上去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被反噬了。”

“反噬?”凌衣如抓住救命稻草:“你知道他学的什么东西吗?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燕绝的目光又回到他脸上:“你没有告诉我。”

凌衣:“我没有告诉你……?”

不是的。

是你没有告诉我。

燕绝从来不告诉他,用的是什么术法。他统称为歪门邪道,燕绝也永远笑眯眯地应下,既不分辨,也不解释,并且极少在他面前展示那些东西。

似乎是怕他看见。

搞得好像他会去学一样!真是的!谁稀罕!

“你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吗?”

“他们说是在乌鸡村……”

燕绝轻皱眉头:“哪个乌鸡村?”

凌衣怔愣,时光的洪流仿佛在两人之间轰鸣。在他的这个时空,已经没有第二个乌鸡村了。

长生塔只剩下唯一一座,曾经叫乌鸡村的**。

因为面前的少年。

不……和十七岁的燕绝无关,是因为床上那个。

凌衣飞快撇了眼,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面前的燕绝。

如果……

如果他当时没有赶燕绝走,如果燕绝加入月魑,燕绝会不会一直都是面前这个样子?

可是……林哥起了杀心……

从记事起,凌衣就有那种能力。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听见对面人的心跳,呼吸,节律,他可以直接判断对方下一步攻击的目标。遑论,是那么明晃晃的杀意。

幸亏这个只是梦魂的造物,会带有他的部分记忆,但显然不包括这部分。凌衣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了:“你要去他学会术法的地方找吗?但那里已经被找过很多遍了,毫无痕迹,估计早就被毁了……”

燕绝莞尔:“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一定会保留所有原件。”

“……可,那也多半不会在乌鸡村了吧?”

“那本来就不在乌鸡村。”

燕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了他身边,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话转移他注意,一边捏猫猫耳朵:“你还不了解我吗,凌衣?我为什么要把发现宝贝的地方——”

凌衣一肘痛击他胸口。

悄咪咪摸耳朵被发现了。

燕绝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地方——”

“你根本没打算去找到那些歪门邪道的原籍对吧?”凌衣站起身,目光炯炯:“那你想到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看来不止是摸耳朵被发现了,想随便瞎扯和对方多聊会的意图也被戳破了……

“解决不了问题。”燕绝瘪了瘪嘴:“就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

“医生吗?我已经找过月魑最好的医生,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不是长生塔最好的医生。”燕绝笑道:“你听说过月隐族吗,凌衣?”

话音轻飘飘落地,仿佛闪电贯穿双耳,凌衣看见对方嘴唇开合,听见的却只有电话挂断的杂乱电流。

天旋地转。

眼前的少年消失了。

凌衣扶住床头靠板,堪堪稳下后退的脚步。他还想挽救什么,但伸出的手只能抓到两片花瓣。

因为他刚刚想让燕绝不要再说了。

那一瞬间的抵触,超过了他对燕绝留下的执念……

凌衣如鲠在喉,看着手中的花瓣也消逝无踪,颓然坐到了地上。地狱血月高悬头顶,疾风落叶沙沙作响,万顷草野,遍地头颅。

“子母血……”

沙哑的嗓音微弱回荡。

“对,子母血……”

一只手抓住床沿,被一缕月光照亮。指节分明,灿若白骨,其后探出毛茸茸的黑猫耳朵。

“子母血……去找子母血……”

凌衣神经质地念叨,眼底爆发出回光返照般强烈的闪光。

燕绝有救了。

子母血,可以把服药双方的疼痛完全交换。不管是因为中毒,因为反噬,还是因为走火入魔,只要燕绝不死,这些痛苦都可以转移到他的身上!

反正阿怜现在还很虚弱,变成猫也难以再溜进血蚀,他派不上任何用场,不如帮燕绝暂时承接痛苦,就算一时变成了植物人对计划也没什么影响。而且,这种病症的原因只有燕绝知道,如果燕绝清醒过来,说不定很快就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不管是做最坏的打算还是期待最好的可能,子母血都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就在……

这种极其珍贵的神草,只在月隐族中有所记载。

要回去……那个地方吗?

还是先去……月魑?

凌衣端着传送仪,震颤的瞳仁迟迟定不下来。去月华城吗?那座瑰丽城池被他亲手夷为平地。回月魑总部吗?月隐族曾和月魑有过合作,总部内尚存些许月隐的遗物,但也不一定就有子母血。况且,从他屠族月隐后,他已经在那附近见鬼好多次了……

以前,都是林哥安慰他的……

现在回去……

脑海闪过慕容潇脸上慕容璟的微笑,继而是小青愤怒到狰狞的面目。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传送仪随之转动。

月华城。

遗址。

荒野的风掠过,发丝鞭打着双颊,凌衣迟缓地睁开双眼。

一片黑影扑面而来,他险险避开,回头看去,才发现是只黑色蝴蝶。被他的到来惊扰,慌张逃窜。

脚下是茵茵草地。

草柔嫩却又挺拔,青翠欲滴,令人愈发不忍践踏。遍地的野花泼酒般洒在草甸中,粉黄白各色斑斓,群莺乱飞,春风沉醉。

不远处,楼宇矗立。烈焰烧过,一切华丽的装点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扭曲的屋架,犹如乌黑骷髅。

那曾是整座长生塔最瑰丽华美的宫殿。

凌衣朝着残骸跪下,磕了三次头。风刮过他的后脖颈,犹如行刑镰刀。他目眩地起身,想找一条路走到宫殿里,但芳草萋萋,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可以预想到,更不会有草药。

他当时已经把这里的所有生命都摧毁了……不管是根系,还是种子,甚至花粉。

都已灰飞烟灭。

找不到了。

找不到的。

被他亲手毁了。唯一的希望。他杀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

无数念头仿佛猫肚里的虫尸,纠结在泥泞的内脏里,发酵、膨胀、溢出……

“叮咚——叮咚——”

手机铃清亮得恍如从另一个世界流进,凌衣怔然半晌,手上的血光渐渐褪去,变成阳光下惨白的手。

十指血肉淋漓,身下刨出了空空如也的土坑。

“叮咚——叮咚——”

口袋剧烈地震颤,像一只鸟急着飞出来。

“你好……”

“……”

是他的错觉吗?对面没有声音。

或许……手机其实也没有发出声音?

他忘记去看屏幕,直接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面却忽然传出了熟悉的嗓音——

“凌衣?”

凌衣陡然瞪大双眼,屏息间,对方颤声道:

“你真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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