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已经写了半本了,马上就要写完了。记得在我送给你的本子里多写一些关于我的,小厉,你其实很有写作的天赋。”李元挑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还有作为你的开学礼物,在新学期里尽力而为,高考不辜负自己。”
我喜欢新的日记本,封面是一艘在夜空中航行的飞船,赛博朋克的科技风让我的眼睛没有办法离开这本笔记本的封面。相比起傅成傅老师送给我的,小女孩用的,可爱的日记本,我更加喜欢李元送给我的日记本。
李元俯下身,视线与我齐平。他伸出手指刮了刮我的下巴:“咋俩扯平了。”
他的笑容温柔又狡黠,说话的语气因为缓慢而认真。我不敢看他那对黑色的眸子,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不记得母亲的目光,因为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时我的身高还没有办法看到母亲,我对母亲的记忆永远是牵着我的一双手,还有人们嘴里关于她无边无尽的闲言碎语。
我也不记得祖母的目光,祖母的目光永远是忙碌的,不是停在田野的蔬菜上,就是停留在织毛衣的针尖上。祖父的目光则是浑浊的,祖父的视力不怎么好,他看书写字都是眯着眼睛,并且因为长期的辛苦劳作,他的背总是陀的。
在“穷人街”居住的十年里,人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屑一顾的、怜悯的、弃之不顾的,回到厉家大宅之后,狄太太的目光里常含冰冷,管家则是像机器一样公事公办,女仆阿澜眼神中闪烁着贪婪。
大嫂子严文兰的目光则是简单的当我是家人,而二哥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电脑。
我将新的日记本抱在怀里:“谢谢你。不过,既然是我的日记,为什么要写你的故事?”说完我暗中观察着李元的表情。没有想到,李元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胡说八道:“我送你的本子,而且我还送你了一个锻炼文笔的机会,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我听闻此言,理直气壮的回复他说:“我把你写成一个爱吹牛的老头。”
“厉星辰,其实,你要是不想要回厉家大宅,可以来我那住几天。”他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这次他用手指托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看着我的眼睛,不要逃避。你总是在逃避,以为逃到图书馆,沉浸在书本中的世界里,就不用对待自己的人生了吗?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没有办法管住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你不能逃避,要坚强的面对。记住,你是个男孩子,不是个娘娘腔。”
原来,在刹那之间,有些事已经发生了。
我早就被他看破。
有时候,我后悔把这么多事情写在了日记里,只要是看过我的日记,就对我了如指掌。同样,我也很怀念现在对我温柔如水的李元,要知道,他并不是一成不变地对我温柔。
没有想到,在后来,我和李元的关系终于到了斩不断、理还乱的地步,我之后的日记里也总是他。
我承认我其实胆小而且懦弱,在遭受冷眼的时候,总不敢回瞪回去,在遭受打骂的时候,不敢还手。与王天风的对峙中,我从来都是挨打的一方。
收拾好行李,我将两本日记胡乱塞在书包里,两本日记本便轻轻松松的消失在教科书里。
高三,是我最讨厌的名词,意味着关押一个月,才能获得两天的刑满释放。于是我将手机和充电线二话不说的放在了书包里。
还有那枚铜钱。
玛德,劳资又忘记给厉漫漫小妹妹买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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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开学。
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我已经到新学校了。
要做的事情好多,作业排山倒海的涌来,但是李元的脸还是不断地浮现在我眼前,不过大姐姐也不太来找我了,可能是因为学校里人多阳气重吧。
我站在新宿舍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的赛博朋克封面。夜空中航行的飞船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仿佛随时会载着我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李元的话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我无法平复的涟漪。
"你是个男孩子,不是个娘娘腔。"
这句话在我耳边循环播放,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自尊心上。
我翻开日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日期,墨水在纸面上微微晕开。笔尖悬停片刻,我鬼使神差地画了一艘小小的宇宙飞船,就像封面上的那样。熄灯后,我躲在被窝里打开手机手电筒,继续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光柱下尘埃飞舞,像极了那个雨天图书馆里,李元肩上落满的阳光碎片。
“他和大姐姐有婚约”我写下这句话,立刻又用横线粗暴地划掉,我知道毁约的人不是他,也许是大姐姐把我们都耍了。墨水晕开成一团乌云。我咬着笔帽,重新写道:"李元说我可以去他那里住。为什么?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写完后我自己都愣住了。这些字句里翻滚的情绪让我害怕。我啪地合上本子,却在黑暗中摸到封面凹凸的飞船纹路。不知为何,我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夜。五岁的我躲在衣柜里,抱着一本童话书,直到管家伯伯找到我时,书页已经被我的眼泪泡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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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在句号上重重一顿,纸面被戳出一个小坑。我在第一页郑重写下:"第一天,晴。李元是个混蛋。"
我窝在被窝里,又补上一行小字:"但我可能比他更混蛋。"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早黄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夏天就要结束了。
九月是开学的九月。
六月十七日。
夏日的蝉鸣聒噪,高考后的暑假无聊。
彼时的我,想着,等高考结束了,我一定要纵情的放肆一回,等到,高考真的结束了,你说这结束就结束了,就有一种大梦一场空的感觉。
成绩出来以后,要填志愿,我捧着我卑微的成绩,坐在电脑前,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亲生父亲就问了一句多少分就没有理会我了,反而不是亲生的后妈围在我身边帮我出主意。
我一时间脑子一热,想起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二战简史》。《二战简史》讲述希特勒实际上是落榜的美术生,在被维也纳美术学院拒绝两次之后发动了二战,我依稀记得第一次是油画专业,第二次是建筑专业。
我不是美术生,没有办法报考美术专业,于是我就填报了建筑专业。很好奇,想要体验一下落榜的感觉,感受一下希特勒落榜发动二战的愤怒。
辛亏高中就三年,高三就一年。要是再来一年,我必须直接进疯人院。
高三的班主任名字里面有个泉,所以我愿意亲切地称呼他为狗泉。每次狗泉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他狰狞的表情在说:“你个倒数第一,赶紧给我滚。”甚至花了钱也不好使,我转过去大概是靠大领导关系的,他一个小小班主任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多了一个倒数第一,因此我绝对不讨他喜欢。
于是我每天都在狗泉的高压政策之下苟活,每天靠着几本并不好看的课外书吊着一口气。
由于是高三,学校不允许我们带课外书到学校里去,但是在语文课程标准里的书会适当放宽。
在这个高三里,我难以想象自己都看了些什么书......《哲学的慰藉》、《红楼梦》、《哲学与人生》、《中国文化的精神》......
当我在看这些书的时候,狗泉经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身后,用他嘲讽的语气:“大哲学家,今天的作业写好了没,昨天的作业订正了没,明天的内容提前看了没?”
我哪怕顶嘴一句话,他都阴森森的看着我,只用一句话反问我:“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既然去世了,你应该更加对得起她才是。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他眯缝起眼睛继续用那句话反问我。
“他不管我。”
“不管这怎么样,他是你的父亲,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我安静的闭嘴了以后,狗泉看上去得到了发挥的空间:“你每天要先回顾昨天的内容,复习今天上课的知识,然后再写作业,写完作业之后,还有时间一定要提前看看明天的内容......这样......才能对得起你的父母!”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能想起傅成来,想傅成会怎么说话。好像老师们都喜欢多管闲事。在我看来,他们喜欢多管闲事。在好学生的眼里看来,老师大概是值得敬佩的对象。
不过,都结束了。
我以为我会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结束烦躁的高三,但是我想错了,直到在收拾东西,从高中里面搬出去,现在这个学校是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母校了。
直到我收拾到了那枚起卦的铜钱。
那枚铜钱从书包夹层里滚落出来,在宿舍地板上转了几个圈,最后停在我的脚尖前。我弯腰捡起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想起在图书馆遇到李元的那天。
"正面为阳,反面为阴。"神婆说过,"但命运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大波在旁边嗷嗷叫唤。
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那天图书馆的屋顶。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翻到和李元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也是第一条消息,问我志愿填报的情况,我没有回复。
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
高三结束了,但某些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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